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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虎嘯林落撼山之威

  大業十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小寒,大隋開府儀同三司、遷使持節、滎陽通守、山東道討捕大使張須陀兵敗身死,時年五十歲整。

  丁庄銀杏林。

  一夜的大火,使得原本美如詩畫的地方如同地獄,到處都是燒焦的枝幹和屍體。冬日的寒風揚灑著黑色的塵埃,訴說著不盡的悲涼。

  黑壓壓的人群肅穆站立,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翟讓、單雄信、徐世勣、王伯當、謝映登,這一夜的主角們盡數到齊,站立陣前,默默的看著硝煙中那一小撮最後倖存的殘兵。

  他們贏了,贏的艱辛,付出的代價也很慘重。

  樊虎跪在早已失去聲息的老人身邊,用一塊殘破的戰旗輕輕為他擦拭著滿是污血的臉。身後不足百人的隊伍看著這一幕,忍不住低聲啜泣。

  「張老將軍之忠,之勇,唯漢之皇甫可比矣!雖為敵,亦令人嘆服!」

  王伯當嘆息一聲,上前一步沖著張須陀的遺體躬身一禮。旁邊被大火熏得一臉烏黑的謝映登想了想,便也學著他的樣子,上前施禮。

  「切,什麼忠勇,手下敗將而已!」

  單雄信一臉不屑,輕聲嘟囔了一句,隨後便被徐世勣拉了下胳膊。後者微微搖頭,低聲道:「死者為大,你少說兩句!」

  這時,站在最前方的翟讓忽然上前。老徐開口喊了一聲,他卻只擺了擺手,並讓跟隨的親衛都別動,獨自一人走向樊虎。

  「兄弟!」

  翟讓昨晚受了傷,不知道哪個瞎眼睛的射了他一箭,胳膊上還扎著綁帶。此刻臉帶誠懇,輕聲道:「張府君已逝,爾等有何打算?如今隋帝倒行逆施,天下烽煙四起,民不聊生,正是我等大丈夫建功立業之時。某欣賞兄弟的勇武義氣,何不加入瓦崗,共襄大事?」

  林間安靜了好一會兒,並沒有人理會。

  就在他有些尷尬,暗自糾結的時候,樊虎才低低的應了一聲,表情無悲無喜。翟讓沒聽清,正待問時,後者忽然抬起頭來,看著他道:「答應某一個條件,某等便降!」

  「樊頭!」

  身後殘餘的八風營士兵一陣低呼,樊虎向後擺了擺手,示意稍安勿躁。

  「兄弟你說!」

  翟讓難掩喜色,連連請手,「莫說一件,十件百件某也應你!」

  樊虎的表現,昨天他可是真正見識過的。懂戰陣,懂指揮,個人武力也不低。瓦崗寨目前最缺的就是這樣經驗豐富的前敵指揮官。

  「很簡單!」

  樊虎低下頭,看著老張的遺容說道:「府君乃我大隋柱石,怎可曝屍荒野!你要以我大隋軍禮為府君送行下葬!並令全軍裹素,你親自為我府君抬棺送行!行叩拜之禮!」

  「這……」

  翟讓有些猶豫,但想了想,還是點頭道:「張府君是老前輩,應該的!某答應你了!」

  「如此,」樊虎深吸一口氣,站起身來,扭頭看著身後的近百殘兵,哼道:「某降了,你們怎麼說!」

  一陣沉默,兵卒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誰起的頭,扔了手中兵器。隨後叮叮噹噹的聲音便不絕於耳。

  後方,看著樊虎帶領一百殘兵向翟讓低頭行禮,徐世勣滿意的點點頭。他這個老大毛病雖然多了點,但個人魅力還是有的。不過斜眼看到一旁微笑站立的王伯當,又忍不住氣悶。

  這個不要碧蓮的,昨晚竟然趁他們圍堵老張之際騙開了歷城北門,搶先佔了歷城。把這場大戰的桃子摘的乾乾淨淨,毛都沒留一根,想想就來氣。

  他對老王並不了解,前者起兵追隨楊玄感抗隋的時候,瓦崗寨還只是個千把人的土匪窩。真要掄起「資歷」,他才是這些人中最資深的「反賊」。而且濟陽與瓦崗寨離的太近了,得防著姓王的起壞心眼才行。

  瞥了一眼被熏的跟尉遲恭似的謝映登,老徐心裡憋著壞水。

  「老大不是說要請姓謝的喝酒么,要不某也去?」

  而另一邊,老王同志面上笑嘻嘻,心裡也在糾結。

  本以為很難搞的局面,一不小心卻把桃子全收了。難不成和恩公待久了,自己也變聰明了?可現在自己成了最大的贏家,要怎麼樣向老翟投降,才能不露痕迹呢?

  張須陀的死,比想象中傳的要快。

  只用了三天,消息就在整個齊郡掀起軒然大波,並迅速向周邊郡治擴散。引起的連鎖反應也很劇烈。

  曹州孟海公在接到消息后,當即出兵巨野,向東平推進。任城賊徐圓明自封魯公,進攻魯郡。渤海高士達進攻平原,與張金稱部南北向峙。

  整個黃河下游的各路義軍都動了起來。趁著朝廷眼花,擴大自己的地盤,吞併弱小的義軍,搶佔險關隘口。甚至不知不覺中,已經有較大的勢力開始接壤,併發生了衝突。

  楊廣派出來給張須陀傳旨的欽差黃門郎,在過了滎陽之後聽到的就是這樣的消息。

  人都死了,這聖旨還送嗎?

  這是大家的第一想法。而隨後,眾人便猛然反應過來。

  還送個雞兒!得趕快回去告知皇帝陛下,要出大事了!

  十二月的第一天,河東下了一場大雪。

  李大德躲在提前挖好的坑裡,身上蓋滿了枯草樹葉,還是被凍得直哆嗦。

  一到這種天氣,他就覺得自己好像個冷血動物,怎麼焐都熱不起來。

  「三爺,這邊太冷,要不您還是回去吧。兄弟們都演習了上百次,不會出問題的!」一身甲胄的馮立和他「同坑」,此刻正低聲勸著。

  「那不行!」

  儘管心裡正有個小人抓狂的讓他答應,可李大德還是微微搖頭,用凍得發僵的嘴巴說道:「這回可是真刀真槍的實戰了,我不跟著,實在不放心!」

  「都怪這該死的鬼天氣!」

  旁邊最終還是被剝奪了參與權的趙德柱嘟囔了一聲,隨後就被前者在腦袋上敲一記。

  「你懂個毛,這天氣才好啊!」

  李大德冷笑著哼道:「一場雪,把咱們之前弄的痕迹都給蓋住了,這叫純天然的偽裝。而且人在冷的時候腦子會變得遲鈍,正方便咱們動手!」

  「噓!」

  正在這時,趴在最邊緣的謝波忽然打斷幾人對話,低聲道:「來了!」

  李大德凝神看去,只見林中飛快奔來一人,正是在東面監視芮城動靜的王仁表。自從馮月娥得了東家親贈的儀刀,可是牛大發了,直接成了王莽坪的名人。其他幾位嘴上不說,心裡可是羨慕的長毛,辦事也越發積極。

  「東家,馮隊長!」

  走到幾人藏身的土坑附近,王仁表急促道:「運糧的隊伍出發了,離此地還有三里路!十個大車,二百人押送!全副鐵甲的有兩人,士兵多是布襖。有五十人背著弓箭!」

  「三里路,也就是說最快也要兩刻才能到!告訴大家穩住,誰也不許發出聲音!你回去繼續監視,尤其是芮城的動靜,有情況馬上來報!」

  馮立下了命令,王仁表點點頭,又對李大德抱了抱拳,轉身跑開。

  一旦正式行動,李大德就不主動下命令了,而是把指揮權交給了馮立。培養後者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也是擔心自己出醜。

  想象和面對是兩回事,他前世今生加起來都還沒遇到過抽刀子砍人的場景,很怕到時候自己會失去鎮定,或者緊張得說不出話來。故作高冷,其實是為了避免丟人。

  時間一分一秒的走過,過了將近三刻,踩踏積雪和車輪轉動的聲音便傳了過來,隱隱伴隨著人的說話聲。

  一支隊形鬆散的隊伍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

  把頭的是一名身披大氅的中年文士,在馬上搖搖晃晃,有一搭沒一搭的和身側兩個穿鐵甲的漢子說著話。身後逶迤跟著十輛用馱馬拉的板車,上面堆放著一袋袋的糧食。押車的幾乎不能稱之為士兵,應該是乞丐才對。

  破爛的布襖,凍得青紫乾裂的臉和嘴巴,無精打採的表情。更有甚者還把兵器扔在了車上,兩手籠在袖子里,像是正準備下地幹活的老農。

  李大德微微搖頭。

  這種人放在他這邊,連第一天演習都過不了。

  馮立眯了眯眼,自脖頸間掏出一個竹哨塞進嘴巴,同時彎弓搭箭,瞄向那文士右側的鐵甲兵頭。

  眾人下意識的屏住呼吸,眼看著鬆散的隊伍歪歪斜斜的進入伏擊範圍。便在這時,一陣北風忽地刮過,枯枝斷折的聲音自林間由遠及近,帶下大片落雪。

  「嗶~~!

  竹哨忽地響起,順風遠遠傳開。林外的隊伍正驚疑間,路面的積雪之下便忽然彈出十幾條藤索。拉車的馱馬嘶鳴一聲,猛的揚起前蹄。於此同時,樹林里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弓弦聲密集的響起。順著北風,無數簡陋到連尾羽都沒有的木製弩箭,帶著催命的尖嘯向整支隊伍覆蓋下來。

  李大德好似被風迷了眼,突然閉起眼睛,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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