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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蒲山公把酒眺龍門

  古代信息的傳播受限於交通,並不算效率。但也正因為這樣,反而愈顯得人們八卦。

  鄰里之間,家長里短、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反覆說。而聽的人也如同小劇場里的老觀眾一般,並不覺得膩。就如同七八十年代站在村口嗑瓜子的婦女,並不是就那麼喜歡說閑話,只是因為無聊。

  沒有電視,沒有網路,就這點八卦可能還是上個月那誰誰家的誰誰走親戚時回來說的。升斗小民們既聽不懂也不關心國家大事,自己知道的就這點兒東西,不聊這些還能聊什麼呢?

  所以一旦誰家出了點新鮮事,總要被鄉親們叨咕許久。誰要是在古代成了網紅,那真是能紅一輩子的。

  當然,這是在自然情況下。還有些事的傳播,是非自然的。

  下午在鸛雀樓發生的事,當晚就在永濟郡城瘋傳開來,成為百姓商賈們茶餘飯後新的談資,並且極其迅速的向周邊縣城擴散。

  李建成為了老李家新晉詩人的名氣,可是不遺餘力的推波助瀾,連他老子信中的告誡都顧不得了。派出去的門客家丁直接化身說書人,把李三郎怒斥腐儒,拈手成詩說的跟親眼看到一樣。最後搞的就連路邊撒尿活泥巴玩的小屁娃,都能搖頭晃腦的來上一句「白日依山盡」。

  至於會不會得罪王氏,李建成並不在意。

  這就跟開始王勣也不擔心欺負了李大德會得罪李氏是一個道理。詩文比不過人家,是自己本事不夠,怨不得任何人。

  猗氏,原為北周郡治,如今屬蒲州轄縣,以盛產蘋果聞名。

  這個時候的蘋果還叫「蘋婆」,傳自西域。口感和造型與後世的蘋果相差甚遠,屬於綿蘋果的類型。有點兒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的意思。

  所以李大德才說他更喜歡哈密瓜。

  因為東有涑水所阻,西邊又有黃河天險,所以河東難民湧入的氣氛並沒有影響到這裡。正值豐年收割,縣城周邊人車來往,比以往要熱鬧。

  中午時分,隨著一支收蘋婆的商隊到來,一則八卦就迅速在城中傳開。

  「……卻見那李公子仰天一笑,朗聲道:『作詩於某便如那拈花取物,有何難?』說著,只見手指在身前一拈,出口便成詩!那王氏才子聽聞,訥訥不言,竟是被懾得說不出話了!」

  縣城一家酒樓的大堂里,一個身穿窄袖胡衣的漢子唾沫橫飛,正與同桌之人講述聽來的八卦。

  旁邊一桌似乎是和他們認識的,聞言就呲著牙冷笑,一臉不屑。

  「屈老三,你這廝又是從哪聽來的閑言,也太誇張了吧!到底是什麼詩,能唬得人不敢說話?那王氏的大才子某知道,都出名多少年了也未見有人作詩比得上他。這李公子又是何人?」

  「怎地?某還能騙你們不成!」名叫屈老三的漢子雙眼一瞪,拍著桌子憤憤道:「這可是某表弟他大舅兄家二兒媳的妹妹的小姑子在鸛雀樓親眼所見!那李公子諱玄霸字大德,乃是唐國公府上三公子,某可沒有半句虛言!」

  「切,某還不知道你屈老三,半兩黃燙下肚,黑的便能說成是白的!」

  眼見對方還是不信,屈老三當場就急了,直接站起身來,怒道:「你待如何?」

  「不如何!」對方搖頭笑道:「若要令某信服,除非某親耳聽到那李公子作的詩!若是你屈老三能背誦出來,某便信你!今日這酒水錢,某替你付了!」

  「這可是你說的!」屈老三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大喜,一揚脖子就要背詩。

  「慢著!」

  這個時候卻見對方又攔住了他,手指虛點著笑道:「你還沒說,若是這詩背不下來,或者你用那別處聽來的糊弄俺們,又該如何?」

  「那……那今日這樓里的食客,酒錢便都算某的!」

  屈老三把胸脯拍的啪啪作響,豪爽的話語頓時博得周圍人喝彩。許多原本不認識的人,也都看了過來,反倒很是期待這貨背不出來時能白喝一頓酒。

  至於這兩人到底是真杠上了,還是在演雙簧,很重要麼?

  「哼,聽好了!好叫你這土包子知曉什麼是雅言名句!」屈老三乾脆走出位置站在寬敞處,擰著眉毛回憶了一下,隨即朗聲道:「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

  「就完了?」

  左近的食客們呆愣愣的看著他,表情透著茫然,似乎還在等他的下文。卻見他很乾脆的點點頭,攤手道:「嗯,完了!」

  「嘶,這詩……」另有瞧熱鬧的人咂咂嘴,有些疑惑的說道:「聽著倒是直白,比其他人做的酸詞易懂許多。可這便能讓那王家的才子說不出話來?」

  「這某便不知了,反正某是這麼聽說的!」屈老三撇著嘴回到座位,卻是扯住之前鄰桌那人的胳膊道:「吶,某可是把這詩背過了,等下記得替某付酒錢!」

  而之前說話之人仍舊一臉疑惑:「咋就說不出話?這詩,聽著一般啊……」

  李大德絕對想不到,他昨天才給別人的評語,轉天就回到了他自己頭上。這個時代等閑接觸不到書本的百姓,對意境直白的千古名句其實是不感冒的,反倒覺得「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這樣聽無數遍也記不住的句子更高大上些。

  便在這時,卻見二樓一個頭戴綴珠冠,身穿青色束服的青年自樓梯而下,毫不客氣的冷哼道:「本是大氣磅礴的詩句,在爾等凡俗之人的口中卻是雞同鴨講,暴殄天物!」

  「原來是裴公子當面!」

  大堂中有認識這青年的,急忙起身行禮。不認識的一聽說他姓裴,也低聲和左右相詢。

  這青年正是聞喜裴氏洗馬房在蒲州的旁支子弟裴大同。在猗氏地界算得上是地頭蛇,也難怪開口就敢教訓一屋子人。

  「裴公子,聽聞尊兄當時也在場,不知這屈老三所言是真的嗎?莫不是小子騙酒喝吧?」被指著臉說是凡俗之人,眾人也不計較。有好事的漢子便高叫一聲,惹的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哼,自然是真的!」

  裴大同哼道:「我族兄與那李三郎交好,二人在鸛雀樓把酒言歡。他還當場潑墨,另做了一首詩,卻非爾等所知了!」

  說著便一邊帶著眾家丁往下走,一邊負手吟誦道:「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哎,李三郎才德兼備,吾輩嘆服之啊!掌柜的,今日這酒水算我裴某人請了!」

  話音落下,身後便有人丟過去一串錢。而那裴大同已是走向門外,只留給眾人一個瀟洒的背影。

  「裴公子豪氣無雙!」

  「原來那李公子還另有詩作?」

  「俺覺得比剛才那首好……」

  一樓的氣氛轟然熱烈起來,眾人又有了新的談資,便呼喝著讓小二趕緊上酒云云。

  角落裡,一個頭戴斗笠,腰墜橫刀的漢子收回了看向裴大同的目光,隨後端起面前的酒碗,默默的喝了一口,眉頭卻皺了起來。

  眾人關心的只是李玄霸與王勣比作詩的八卦,偶有贊他為永濟難民謀出路的義舉,但李密卻是想得更多。

  昨日永濟發生的事,今日便傳到了猗氏,其中定然有人推波助瀾。看裴大同的態度便知一二。如果說柳氏、裴氏這些大族都已站在了李玄霸那邊,想在河東聯絡世家搞事的成功性已經不高了。

  「王勣……龍門王氏……」

  李密皺眉思考了一會兒,一想到八卦里的某人是那李元吉的哥哥,便冷哼了一聲,嘴裡的酒頓時不香了。

  什麼破酒!難喝!

  「哐啷~~!」

  還剩半口的酒碗在桌面上打著轉,飲酒之人卻已然起身,扶著斗笠走向門外。

  嗯,沒給錢。

  趕過來收拾桌子的店小二看了看他那窮酸的背影,白眼恨不能翻到腦門上去。

  李密卻是不在乎。

  結賬是不可能結賬的,那姓裴的不是說了請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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