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見流民杠精起疑惑
王伯當的沉默,讓李大德有種「怎麼我還沒用力你就倒下了」的感覺。
這讓他很不爽。
比說不了話更難受的,是話才說了一半,對方卻不想聽了。
「砰!」
馬車上的隔門關緊,某人借口不舒服休息一會兒,但其實就是自閉了。
趕車的馬三寶咧開嘴,似乎想笑。但考慮到對方的武力值,便揉著臉吧笑意憋回去,賤兮兮的從身後的包裹里摸出個蘋果來拋給李大德。
「三郎口渴了吧?吃個蘋果!」
興許是樊鄉外李大德逼著他找了半宿蘋果的緣故,讓馬三寶誤認為這貨喜歡吃蘋果。結果在潼關時買了一大堆,都快成大家的主食了。
其實李大德很想說他其實一點也不喜歡蘋果,他最喜歡的還是哈密瓜。但伸手不打笑臉人,總不能因為別人好心而指責不是?
吃著蘋果,自馬上搖晃的某杠精決定還是把剛才的話題說完,否則憋的難受。
王伯當不想聽,那就給寶哥聽嘛。
「其實啊,大部分百姓活不下去,根本原因是生產力的缺失。寶哥,你知道什麼是生產力嗎?」
「我……」
馬三寶剛把一個蘋果擦乾淨湊到嘴邊,聽到李大德的話頓時就是一哆嗦,差點把蘋果給丟出去。
神特么生產力!
他很想說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可一看到某人那一臉暗示的表情,還是不情願的搖了搖頭,無奈道:「願聽三郎高見!」
周圍家將們紛紛撇過頭,極力隱藏臉上的笑意。
「那我給你簡單講講哈!」
李大德喜笑顏開,咬了一口蘋果,擺著手臂說道:「生產力嘛,簡單可以分成三個部分。即生產資料、生產對象以及勞動者。在咱們這個年代,最重要的構成便是勞動者了,這是不可替代的!」
緩了口氣,留給某人消化的時間,順便把嘴裡的蘋果咽下去,李大德指著路邊又接著說道:「就以這土地耕種為例,其中的生產資料就是百姓們用的犁啊,耕牛啊等等,也就是工具。而生產對象就是土地了。」
「哦!」
馬三寶聽到這裡便一臉恍然,扭頭道:「那三郎說的勞動者就是百姓?若按這種劃分,那這天下萬事皆由此構成。比如說陛下要修運河,那所用鐵杴、板車、繩索等便皆是生產資料,大運河便是生產對象。咦,這勞動者仍是百姓……」
「聰明!」
李大德豎起大拇指,笑嘻嘻誇讚道:「寶哥你都會舉一反三了!而且一句話就說到了關鍵!」
馬三寶臉一黑,很想給自己一嘴巴,暗罵叫你接話!
「沒錯,這個年代無論做什麼,勞動者始終都是百姓。可全天下的百姓就這麼多,做了一件事,便沒時間再做另一件了,這就是生產力的缺失。」
李大德豎起一根手指,把剛才的話繼續接過,隨後又補充道:「當然了,修大運河這件事,從長遠看還是利大於弊的。有了運河,沿途的田地便能得到灌溉,無懼乾旱。水上運輸也多了便利,等於是生產資料的永久性擴充,總的來說還是提高了生產力的。」
「可是陛下又修了東都,還在各地營造離宮別館,以便將來巡視。此前征高句麗時,又命工匠日夜趕造樓船戰艦,這便又讓生產力缺失了吧?」
馬三寶本來都不想接話了,可聽到這裡便忍不住。隨後想到了什麼,忽又沮喪道:「更別說征遼東時被俘青壯無數,此消彼長,倒為高句麗做了嫁衣!」
「是啊!」
李大德嘆了口氣,指著周圍的田野道:「農業是根本,或許他的想法是好的,就是太急切了些。不把生產力解放出來,徒增消耗,最終的結果必然是階級鬥爭的爆發。」
「可是三郎,」
馬三寶扭頭瞥了一眼緊閉的馬車門,壓低嗓音輕聲問道:「既然你也覺得陛下的做法是不對的,剛剛為何還要否定王兄呢?」
李大德知道王伯當此刻必然在馬車裡豎著耳朵聽著呢,便笑道:「我可沒否定他,只是想提醒他方向錯了而已!改變現狀,不能一味的推倒重來。想要從根本上解決矛盾,首先要做的便是解放生產力,讓勞動者回到應該去的地方。可你看這幫造反的,動不動就是裹挾數萬百姓,聲勢挺浩大。結果卻是土地荒廢,糧食沒人種植。這樣的做法,能成功才怪呢!」
「有……道理啊!」
馬三寶點點頭,頗為贊同的說道:「兵書上講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可見糧食的重要。這些反賊不事生產,定然後繼乏力,勿怪乎一觸即潰。」
「呦,你還看過兵書?」
李大德一臉好奇的望了過去,就見前者訕笑著撓頭道:「我入府後跟著大公子做書童,倒是被逼著讀了一些。」
「你將來准能做個將軍!」李大德挑著眉,笑嘻嘻的說著。
眾人下了山坡,漸至河東腹地。周圍的農田越來越多,沿途隱見許多村落。可越靠近郡城方向,卻見越多衣衫襤褸的流民聚集在田壟間,似乎是在翻找著什麼。偶爾能看見餓得乾瘦的小孩蹲在路邊,小手藏在背後,怯生生的看著騎馬經過的眾人。
這景象一點也不像豐收的樣子,倒像是遭了災。
「河東乃豐腴之地,治下百姓安泰。又有太行王屋為屏,等閑亂軍攻不進來。怎地還會有如此多的流民?」
馬三寶一臉愕然,李大德也是有些懵逼,被嚇到了的樣子。
這可不是三五個窮人,更不是幾十上百。單是從眾人所在的方位向前看,遠遠的聚集在田壟間的流民身影便不下數千,且大都是些老弱婦孺。
哥們兒才剛裝完逼,這就要被打臉?難不成真是那些大地主壓榨的狠了,連老百姓的口糧都不給?
「你來,」李大德揮手招來身後跟隨的李成,指著田野說道:「去那邊問問,這些人是哪個村子的,為啥要在收割過的田裡翻找,是僱主家少給糧食了么?」
「喏!」
李成行了一禮,翻身下馬,飛奔著跑向對面的田壟。
眾人停了馬車等在路邊。李大德又找馬三寶多要了幾個蘋果,走向路邊的幾個小孩。本來想逗弄一下,哄著他們叫個哥哥什麼的。可還不等張嘴,幾個娃娃就嚇的趕緊跪下磕頭,還有個直接就哭了的。
聽到哭聲,離這不遠的田埂上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忽然跳了起來,連滾帶爬的跑到近前,一把扯過哭泣的娃娃藏到身後,跪下「砰砰」的磕頭。
「小孩子不懂事,衝撞了貴人!貴人饒命!貴人饒命啊!」
周圍田野間的人們紛紛駐足,遠遠的看著這邊竊竊私語。有些人表情憤憤,還有些搖頭喟嘆。卻沒有一人敢於上前的。
李大德尷尬的愣在原地,有些鬱悶的撮著牙花子。
特么的,哪兒跟哪兒啊!
以前總在書上看到什麼古代民智難開,什麼等級森嚴,但終究只是些晦澀的文字描述,難以真正的在腦中形成概念。
可眼前發生的一幕,卻在真切的提醒著他這個時代的階級鴻溝是多麼的難以逾越。百姓對於他這種鮮衣怒馬的貴族的恐懼,是刻入到骨子裡的。這婦人雖是個例,卻也是時代的縮影。
馬三寶跳下車,跑過來準備拉他走。後方的馬車門也被推開,露出王伯當憔悴的臉來,皺眉看向這邊。
「呵……」
李大德扭頭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眼前跪了一地的瘦弱身影,便露出個難看的笑容來,解釋道:「我說我什麼都沒幹,你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