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節日很快接近尾聲，李家老三李國慶已經驅車回了深圳，老大李五一也準備著要回東北了。前些天一家子趕回老家掃墓，兩輛車開到村口的時候，全村人都圍了上來，老李頓時覺得臉上有光，兒子出息了！
老謝家出了年十五才回來小城，剛放下一扁擔的行李就跑到老李家來了，送了些鄉下帶回來的雞蛋、臘肉，然後抓著老李老婆說個沒完沒了。
“我那姐姐現在可了不得，你還記得不，她跟著別人一起搞土地承包，種黃花菜、席草的事兒？”
“當然記得，不是跟那個準備招我家八一做女婿的人家一起的嘛！”
“就是嘛！這次回去我聽說著，可是了不得，那席草編的草席，竟然賣到國外去了，出口創匯，她家還被縣裏頭給發了獎狀哪！”
“這麽厲害！”老李老婆說著說著，試探性地忍不住又多了句嘴：“誒，你說，那家人後來招了個什麽樣的女婿呀？”
“咳！別提了，說到這裏我就來氣，後來說是又到處托人給介紹，一定要在我們小城裏給找一個，然後我姐姐就幫著四處打聽，好啦，倒是又找著了一個，家裏頭也是我們那大隊裏頭招工出去的，老頭子剛退休，家裏頭一個兒子頂職，還有一個兒子在家待業，聽到這個事情當下就願意了，結果你猜什麽個情況！”
“什麽個情況？！”
“說不要農村招工出去的家庭！要真正的城裏人！”
“哎呦呦，那幸好我們家沒去見麵，否則，不也看不上我們家了！”
“就他們家這德行，找著了我算這個！”老謝老婆伸出個小指頭，瞪著眉毛說道：“也不看看他家姑娘多大年紀了！真是！”
老李老婆拿出兒子帶回來的一堆東西讓老謝老婆盡管吃，她隻顧著說話，沒得空閑吃東西，臨走老李老婆抓好些個放籃子裏讓她帶回去給孩子吃，她硬著頭皮說家裏吃的都有，孩子們都吃過的，反正就是不肯要，眼珠子忍不住往那放東西的櫃子裏頭看了又看，最後啥也沒拿回了家裏。老謝裝了些雞蛋臘肉讓她給老王家也送些，這老婆也隻是不肯，老謝說道：
“老王為人和善，他家裏人都是懂禮數的，他們家佑安從北京放假回來，還送了我們果脯，現在咱們回去了一趟，不送點兒東西怎麽說得過去！”
老謝一提到老王家的小兒子王佑安，這老婆脾氣馬上就上來了，回道：“他那哪兒是懂禮數，我看哪，是來看咱們家謝飛的笑話！”
“謝飛要是懂事，去年也考上大學了，哪會輪到別人來看咱們的笑話！”
“他在學校成績比謝飛差多了，要不是運氣好，他能考上大學！？”
老謝不再跟老婆理論，把籃子給到二女兒小霞說道：“去，把這籃子東西送給你王伯伯去。”
“送送送，統共就帶了這麽點子東西回來，送完了我們自己吃空氣去！”
小霞也裝沒聽著，從老謝手上接過籃子就送了過去，小女兒謝小燕也跟著姐姐一起。王瑾在家開的門接的，她把小霞、小燕接到屋裏，拿出好些個糖果，其中不少是李國慶帶回來的東西，小霞一開始還不好意思，見妹妹小燕拿起來就放嘴裏，她也跟著吃了起來。臨了王瑾還往籃子裏放了兩斤自己做的魚丸子，又抓了好幾把糖果塞在兩個姑娘的口袋裏。
一回來，這老謝老婆嘴巴又開始叨叨：“吃吃吃！送那麽點東西過去，撈人家這麽多回來，你們也好意思！”
“是王瑾阿姨叫我們吃的。”小女兒謝小燕回道。
“人家叫你吃你就吃啊，人家叫你吃屎你也去吃？！”老謝老婆口無遮攔地罵道。
“你再給我說一句試試！”老謝從裏屋衝出來，指著老婆吼了一句，嚇得這老婆不敢說話了。
小城入了冬就難得見到晴天，從入冬這種時候算起得到入了夏才有天天的大太陽，出了年十五以後又接連不停地下了兩個禮拜的雨，好容易等到出太陽了，又是個禮拜天，整條巷子裏頭的人都在曬東西，從衣服鞋襪，到床單被套，床墊，甚至床板，大家恨不得把家裏所有能搬得動的東西都拿出來曬曬！
老謝老婆這正拍著床單，見隔壁徐老太家的小保姆拿了一波又一波的東西出來曬，連沙發套拆了拿出來曬，這老謝老婆忍不住問道：
“我說小丫頭，你們家這住過來才半年，幹嘛一次曬這麽多東西啊，搞得我們家都沒地方曬東西了！”
小保姆笑笑回道：“不好意思，阿姨！我們家下個禮拜要去北京了，所以老太叫我把東西都曬一遍。”
“才來了又要回去？！”
“嗯！我們家叔叔來信說，他從副院長升到院長了，叫老太回去住住，說孫子今年準備出國念書了，讓老太回北京看看孫子，說這一出國，幾年怕是看不到了！”
老謝老婆聽著這話，又問了句：“你也跟著你家老太一起去北京？”
“嗯！老太說，要我在她身邊做事情，說我比別人做得好！”
旁邊歐陽陸的丈母娘也在曬東西，聽到了後無不羨慕地說道：“你家老太真是好福氣哦，我聽說她北京、上海都跑過，自己還在國外念過書？！”
“嗯！我家老太年輕的時候在英國念的大學，她孫子申請的就是我家老太以前年的學校……”
“媽！你不是還洗了些東西，怎麽放在盆子裏還不去拿出去曬了！”歐陽陸老婆劉玉娟原本躺在躺椅上曬太陽，聽著她老媽跟著人說長道短的，馬上把她給叫進了屋裏頭，劉玉娟關了門說道：“媽！你跟人說話也得想想聽話的人的感受，幸好歐陽今天加班不在家，不然你這話被歐陽聽到，還以為那是說給他聽的！”
“我不過和鄰居隨口說兩句話，這和他有什麽關係，我說我的話。”劉玉娟老媽回道。
“你覺得你隻是在說你的，可別人聽了，還以為你不滿，覺得女婿沒帶你到處去看看。”
這老媽子看女兒懷著身孕，一下子說得激動起來，怕她有什麽不好，於是忍了下去，不再言語，跑去裏頭把盆子裏的衣服端出去曬了，然後默不作聲地拎著菜籃子走出去買菜。
整條巷子掛滿了各家晾曬的東西，曬衣繩上滿是衣物床單，向陽的牆壁上靠著床墊床板，稍有點兒陽光的地方，都會架把椅子，上麵放個枕頭或是個什麽墊子曬著，人們來回穿梭在這場景底下，像是在為終將成為過去的一個時代舉行最後的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