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原來,就在我到倉房收拾的時候,姐姐還是在灶台前埋頭傷心著。忽然她覺得腳上傳來了冰涼滑膩的感覺,當時正是盛夏,姐姐穿的是涼鞋,所以這觸感更是明顯。於是姐姐便低頭看去,這一看,差點把姐姐嚇昏過去。


  當時姐姐把雙臂放在膝蓋上撐著額頭,當覺得腳上的異樣的時候,她下意識的睜開眼睛,因為是趴在胳膊上,頭離著腳本來就很近了,於是她慢慢的張開腿,透過腿間的縫隙向腳看去。隻見一條通體漆黑的大蛇,正盤在她的腳上,直起了身子對著她吐信子。蛇有成年人小臂那麽粗,立起來幾乎就要碰到姐姐的臉了,如此近的距離,嚇的姐姐一時竟然喊不出聲音,更是不敢動。據她後來回憶說,她當時是嚇傻了,腦子一片空白,連跑都忘了。


  本來嘛,讓誰近距離的去接觸一條如此巨大的蛇,嚇尿褲子都是輕的。不過那條蛇好像無意攻擊姐姐,隻見它盤在姐姐腳上的身體並沒有移動,直立起的部分隻是輕微晃動的保持著平衡,兩隻漆黑的眼睛泛著光澤,一動不動的盯著姐姐。


  時間大概過去了幾秒,姐姐好像緩過神來了,她見蛇沒有異動,於是慢慢的起身想跑,我能想象到那個畫麵,這也就是姐姐心理素質好,要換做是我,早尖叫著撒腿就跑了。顯然姐姐王大膽的外號不是白叫的,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她還是故作鎮定,一點一點的挪動自己的腳,盡量不去驚動那條蛇。


  就這樣慢慢的,姐姐站起了身,抽出了腳,站在離蛇一步遠的地方盯著蛇,其實她想跑的,但是距離這麽近,她又怕自己動作太大驚動了蛇,它要是犯了性,上來一口,那可真就得見馬克思去了。


  萬幸,這條蛇好像真的沒有攻擊姐姐的意思,它見姐姐站到離自己一步遠的地方,卻還是沒移動,隻是直立起的部分挺的更高了一點,抬起三角腦袋盯著姐姐,那樣子是那麽的奇怪,仿佛還有一點詢問甚至關切的意思。


  當然這隻是姐姐後來回味那個時候才意識到的,在當時,姐姐腦子裏隻在想兩個問題,第一個是:“臥槽這蛇是三角腦袋,這指定是條毒蛇!”第二個是:“不行,我得跑啊,不然讓它咬一口我就完了!”


  隻是正當姐姐考慮該怎麽跑的時候,那條蛇竟然對著姐姐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它什麽意思,但是那點頭的動作在姐姐看來怎麽看怎麽像是要攻擊的樣子,這才終於控製不住自己尖叫一聲,撒丫子就跑。


  可能是下意識的覺得我在倉房,她怕自己跑了蛇會轉頭去我在的屋子,於是她幹脆就直接衝進倉房,轉身一把把門關上。


  這一係列的動作,其實一共也就十幾秒鍾的事。我從聽到姐姐尖叫,到她跳進倉房那也就是一瞬間,我當時正抱著仙家樓要往包袱上放,姐姐這一鬧,給我嚇的差點把仙家樓掉地上。我忙俯身先把仙家樓放到包袱上,然後起身詢問。當知道姥姥家竟然有這麽大條蛇的時候,我也嚇壞了,也不管仙家樓了,自己嚇得先往後倒退幾步直接跳到了雜物那邊的一個小櫃子上。


  沒辦法,第一我那會雖然上初中,但畢竟也是個孩子,而且我從來沒見過蛇,隻是從動物世界上知道這些蛇長相可怕,能咬死人,所以是從心理上就害怕這玩意。所以聽到姐姐說有蛇,我身子就跟過電似的,本能反應就是跑。當我跳到櫃子上之後,看著姐姐滿是鄙夷的眼神,臉有點紅。畢竟我也是個男子漢,不說保護姐姐吧,光聽到有蛇就嚇成這德性,多少麵子上有點掛不住。


  於是我又從櫃子上下來,先看了看倉房門,確定沒有啥縫隙能讓蛇鑽進來後,對著姐姐尷尬的笑了笑。姐姐砸了咂嘴,沒說啥,她插好門上的插銷後問我:“現在咋辦?咱倆好像出不去了。”


  我心想著那指定是不敢出去,這倉房連個窗戶都沒有,誰知道那蛇有沒有在門口守株待兔呢,於是我跟姐姐說:“咱們還是等大人們回來吧,他們肯定有辦法對付那蛇。”


  姐姐想了想貌似也沒有別的辦法,於是跟我一起直接坐在了我鋪在地上的包袱上,她看到了包袱邊的仙家樓問我這是啥。我想反正倆人在這也沒啥事幹,就跟姐姐說這是仙家樓,供奉仙家用的,姥姥讓我帶回去接著供奉。


  這好像提起了姐姐的興致,因為她多少也知道一點姥姥的事,於是她便問我這有關出馬仙的事。我跟姐姐從小也是無話不談,於是也沒藏著掖著,便把姥姥跟我講的事,連同我小時候燒了小黃皮子,然後被動出馬的故事一起講給了姐姐聽。


  姐姐之前好像多少聽媽媽講過一些,但是聽到我講到我可以看到仙家的本體的時候也是大吃一驚,她狐疑的問我:“真的假的,你能看見那些東西?”


  我點了點頭,姐姐又問:“那你能看到鬼嗎?”


  我又搖了搖頭說:“看不到,姥姥說我的眼睛叫仙家緣,隻能看到仙家修煉出來的仙體,鬼魂那種我看不到。”


  姐姐將信將疑的說:“那為啥我看不到?”


  我尋思我哪知道,而且你以為我想看到啊,你知道那些東西長得多嚇人嗎?別的不說,就說讓個正常人大晚上的看見個一身白袍子長得像個妖精似的人,背後還拖著個大尾巴,不嚇尿褲子都是輕的。


  我無奈的歎了口氣,剛想跟姐姐抱怨說我其實根本不想看到那些東西的時候,外麵傳來了大門打開的聲音。我倆趕緊安靜了下來,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腳步聲到大概廚房的位置停下了,我倆剛想說話,卻聽見了姥爺的聲音。


  “你快走吧,在這容易嚇著孩子!”


  我倆互相看了一眼,心想著姥爺這是在跟誰說話呢。姐姐首先開口說:“姥爺,廚房那裏有條蛇,還在嗎?”


  門外安靜了一會,姥爺來到了倉房,推門發現鎖住了,於是敲了敲門說:“你倆出來吧,蛇已經走了。”


  我倆這才小心的打開門,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姥爺,姐姐先探頭出去看了看,發現確實沒蛇了,於是鬆了一口氣示意我出去。我快速的把仙家樓打包好放在了靠近門的牆邊,姥爺見我已經收拾好了仙家樓跟我說:“我還想著回來跟你說,你姥姥生前囑咐著讓你帶走仙家樓呢。行吧,那你倆跟我先去吃飯吧,你們媽媽也直接去飯店了,不用等了。”


  我倆跟在姥爺的後麵,他個子不高,剛上初中的我個子已經跟他差不多高了。站在他的背後,看著他佝僂的背影,發現他好像又瘦了一些,果然姥姥的離世對他的打擊還是很大。


  姐姐上前兩步問姥爺:“姥爺你剛才跟誰說話呢?”


  姥爺沒回頭,慢吞吞的說:“跟那條蛇啊,它一直盤在灶前不肯走,想來也是想出來送送你姥姥吧。”


  原來,那條蛇很早之前就在姥姥家了,準確的說,姥姥家早年間蓋房子挖地基的時候就發現了一條蛇,給蓋房子的人本來想著要把蛇攆走,但是心善的姥姥卻不同意。她說本來這是人家的家,咱這本就是搶人家的地方,哪有把東家趕出去的道理。於是便把這條蛇留在了地基之中,在蛇窩上方留了一個洞,方便蛇的進出。而這個洞,也剛好開在了廚房的位置。


  別人不知道,我肯定知道,畢竟姥姥是出馬弟子,想來是出於對各路仙家的尊重,便給那條蛇留了個位置,隻是自己已經供奉了胡長清,再供奉一路仙家肯定是不行,於是便任由那條蛇出入於家中,送它幾餐溫飽,也算是不枉自己出馬弟子的名聲。


  原來如此,看來那條蛇不說有沒有道行,至少是通了人性。平時我們小孩子在的時候它不敢出來,怕嚇著我們。今天可能是姥姥出殯想出來相送,正看見姐姐在那哭的傷心,本想上前安慰,結果不料卻給我倆嚇個夠嗆。


  知道那蛇也是善意,我倆也就放心了,隻是感歎姥姥和姥爺的善良,連蛇這種冷血動物都能被他們感化,自願像個寵物一樣跟他們共處一個屋簷下。


  中午的飯菜雖然豐盛,但顯然大家也都沒有胃口。告別了前來吊唁的人,我們一行人便回到了姥爺家,簡單的安慰了姥爺幾句,大家也都知道,這種事其實還得靠自己走出來。媽媽不用說,從上午到現在就沒停下過哭,中午飯都沒吃。


  這種時候還是得男人出麵啊,爸爸上前跟姥爺說想把他接城裏待一陣子散散心,不過被姥爺謝絕了,比起城市的喧囂他還是喜歡呆在安逸的農村,而且農村還有舅舅在,我們也不用擔心姥爺的日常生活,於是也就作罷。


  快到傍晚的時候,爸爸帶著我們準備離開了,畢竟傷痛歸傷痛,生活還是得繼續。姐姐上前一起扶著媽媽,而我則快步去把倉房裏的仙家樓抱起來放進了車的後備箱裏。姥爺和舅舅等人把我們一路送到了村口,我跟姐姐坐在後座,搖下車窗跟姥爺擺著手,看著他們逐漸縮小的身影,漸行漸遠。


  都說人的成長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離別,這些小時候的我不曾理解,但隨著年紀慢慢的長大卻越來越有體會。我們小的時候,親人長輩們都圍在我們身邊,我們仿佛覺得一切都是那麽美好,那麽理所當然,可是我們卻忽略了在我們長大的同時,我們的家人的年紀也在一天天的變大。平時生活節奏實在太快了,快到讓我們沒時間好好端詳父母的臉。我坐在後車座上看著爸媽臉上的皺紋和白頭發,我才意識到,原來爸媽也在不知不覺中,老了很多。看著看著我鼻子一酸,忙擰過頭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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