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南山多蠻夷 第五十二章:心中一點浩然氣
是夜,秦方坐在這個暫時作為學堂以及自己的小屋的院子裏,認真批改著學生們的作業。
看著一個個方正的字體,他滿意地點了點頭,還好小時候被爺爺壓著寫毛筆字是沒偷懶,不然現在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的,不是白白給別人家笑話嘛,一個連字都寫不好的先生,怎麽能教好學生呢?
批改完作業後已近深夜,院外蛙聲一片,在這秋分過後的時節,伴著陣陣涼風,這蛙聲聽起來也不算讓人心生煩躁。
秦方看了看空中的那一輪彎月,心中全無睡意,隻好在院子裏站樁,打那套綿軟無力的太極拳。倒也不是他不想打其他拳法,而是除了《正氣拳》之外,他就不會什麽拳法了,而《正氣拳》太過剛猛,若是打一套下來的話,他那副剛剛縫補起來的破爛肉身恐怕會再次碎裂。
修養肉身,還是打那套他從秦家村老人們哪裏學來的養生太極拳的好,雖然是照貓畫虎,壓根不懂氣的運轉。
一趟太極打下來,秦方身體裏麵熱乎乎的,他拿起桌子上的涼茶,一飲而盡。
“篤篤篤——”
正當秦方想要進屋休息時,院外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誰?”秦方心頭一緊,開口問道。
“秦小夫子在嗎?我是山上的一個編書匠,深夜拜訪,還望小夫子不要見怪。”院外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透著一股腐朽的問道。
秦方聞言鬆了口氣,倒不是說他膽小如鼠,而是這幾天他剛好在功名嶽山上借了幾本書,其中一本叫《山海奇異錄》,裏麵記載了許多山精野怪,山鬼夜神,著實讓人看了有些匪夷所思,生怕走夜路的時候會不小心撞見一兩個精怪鬼神。
秦方連忙站起身去開門,見那院門口,站著以為麻衣老翁,不修邊幅的邋遢,須發灰白,臉上有一塊嚇人的斑紋,目光如同一潭死水一般,嚇得秦方心肝一顫,連忙收回目光。
“老人家請進,深夜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貴幹?”他看著老翁肩上的霜白露水,壯著膽子開口問道。!¥愛奇文學iqiwxm#¥免費閱讀
老翁把他的那個小動作看在眼裏,卻渾然不在意,走到石桌邊坐下,咧著嘴露出兩個大黃牙笑道:“先前在抄書閣裏麵看到小夫子寫的那幾本蒙學經典,不由驚為天人,心中感慨萬千,一時間好奇心起,想要見一見小夫子的真麵目,不料這一見不要緊,實在是嚇老朽一大跳啊,沒想到小夫子竟然這麽年輕!真是後生可畏啊!”
秦方聞言連忙擺著手道:“老先生誤會了,那幾本書不過是秦方抄錄前人的成果,並不是我著作的,萬萬當不起這個‘小先生’的稱謂啊!”
老翁不在意地笑了笑,說道:“小先生從小讀著那些蒙學長大,腦中更是有千百卷傳世經卷,所以小先生不必自謙,這句小先生,你還是能當得起的。”
秦方汗顏,沒好意思將心中那句“像《三字經》這樣的蒙學,家鄉的那些小孩隨便找一個來都能背誦下來,自己不過是從小多病,所以看的書比較多罷了”說出來。
“老朽複姓司馬,苦讀詩書大半輩子,也沒讀出個子醜寅卯來,說起來實在慚愧。”老人絲毫不見外地給
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如同飲酒一般一小口小口的呷,邊呷邊說道,“辛苦一生在那山上做一個編書匠,什麽樣的文章我都見過,可當我第一次看見那幾本蒙學的時候大為震撼,言簡意賅,對仗工整,讀起來還朗朗上口,容易記憶,這種新文體的出現,很有可能會改變儒家經義以後的路啊。”
秦方聽完點了點頭,現在的儒家,還是一個處於尚未發展完畢的教派,在山海各家教派中並不引人注目,原因是在這個殺伐果斷的世界,人族尚武,認為儒家的學子不過是一群隻會耍嘴皮子的弱者罷了,既無道門的仙人神通,又無佛家的肉身無敵,“百無一處是書生”這句話,對現在的儒家來說就很應景。
“這段日子山上有人經常提起,說以前從來沒見過小先生這樣的教學之法,咋一看好似離經叛道,可仔細一看,這樣的教學方法比以前的角閥更有效果,能讓學子們更好的接收教書先生的教導的知識,這樣的方法,文廟那邊準備先由小先生教導出一批學子出來看看效果,若是可行的話,準備將這種方法推廣下去,這樣一來,天下何愁讀書人不多?”司馬編修躺在搖椅上,慢悠悠地說道。
秦方愣了一下,這一點是他從來沒有考慮過的,以前常在書上看到這樣的話:一個老師教導是否有方,得看這個老師的教導之法開不開明,是否古板。他點了點頭,沒敢把話說太慢:“這等小事,老先生不用和我說,教學之法我隨後會撰寫成一個冊子,到時候讓人送到山上去即可,隻不過到時候方法是否有用,這一點我可不敢保證。”
司馬編修不在意地笑了笑,慢慢地搖晃著搖椅,閉目不語。
秦方坐在一邊,也不敢打攪這位老人,隻好跟著坐著不說話。
“小先生,”許久,司馬編修開口道,“你覺得一個讀書人該怎麽樣才能讀好書、做好學問?”
秦方驚異地看了看他,有些詫異老人怎麽會問自己這樣的問題,他低頭思考,仔細醞釀措辭:“在下認為,讀書不應該隻是去讀而已,嘴巴上讀了,心裏麵沒讀,心裏麵讀了,行為上沒讀,這樣的讀書都等於沒讀,很少有人隻在嘴上把書讀了,就能真正地明白書上的道理,所以要讀好書,就得嘴、心、行都去讀,這樣才能將一本書讀好,而學問,”他侃侃而談,略作停頓一下,道,“讀書與學問不一樣,學問分大小,讀書無高低,一個人想要把學問做好,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不止要明白書上的道理,還得體驗世間百態,明千百道理,隻萬物規則,等等.……”
秦方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一般,將心裏麵的話一股腦兒全部說出來,全然沒有看見癱在搖椅上的司馬編書越來越古怪的臉色。
“咳咳!”司馬編修見秦方的樣子,估計能說到明天早上都不帶歇氣兒的種,隻好打斷他道,“小先生扯遠了,若是照你這個說法來規範學問的話,這世上恐怕沒幾個人能把學問做好啊。”
秦方聞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神情尷尬,道:“我也是瞎說的,老先生不必當真,我連自己都沒做好自己的事,哪裏有什麽資格來言論他人的學問大小?是我逾矩了。”
老人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看著星空感慨道
:“咱們不論這番言語是否對錯,單憑小先生能開口說出這些話,就代表小先生的思想境界比一般人高,將來的成就也隻高不低。”
秦方聞言臉色羞赧,不知道該怎麽接老人的話。
“人族屹立在這片山海中千萬年不倒,與人族的傳承息息相關,道門法術是傳承,佛家經文是傳承,各家神通是傳承,正因為有了這些傳承,人族才能一步一步地脫離古神的奴役,能慢慢地與凶獸對抗,最終成為山海中的半個主人。”老人搖搖晃晃,好似囈語,“而我儒家的傳承是什麽?無非就幾個字——恪守孝道,尊師重教罷了。可是就著簡單的八個字,自古以來又有幾個人能全部做到?有的人自持才華,便心氣高於青天,荒廢了學業,怠慢了禮數,最終白白浪費了一身才華,泯然眾人,這樣的儒家啊,什麽時候才能成為一方大教?”
秦方聽完沉默不語,雖然有些不明白老人為何突然和自己說這些話,可是當他聽完老人的話後內心有一些感慨,人無完人,有誰又能把事事都做得滴水不漏呢?
他看著漫天的星空,恍然大悟,驚醒道:“老先生是在提醒我——切莫持才而驕?”
司馬編修連忙從搖椅上坐起來,臉色有些張紅,說道:“小先生哪裏話?我哪裏是這個意思?隻是十年如一日地在山上編書,心中有些憤慨,以前找不到人訴說,這次看到小先生的書,更是聽說了小先生的教學之法,想來小先生也是個開明之人,就想來和小先生發發牢騷罷了,可不敢有敲打小先生的意思。”
秦方笑了笑,雖然老編修沒有敲打自己的意思,可是在無形中也給自己提了個醒,世上如同“方仲永”那樣的事多如牛毛,一定不要像他們一樣,最後落個泯然眾人的下場。
“老先生,你能和我說說關於儒家弟子修行的事嗎?聽說儒家的修行方式與其他各家不同。”他雙手柱在石桌上看著司馬編修問道。
老編修又呷了一口茶水,癱在搖椅上慢悠悠地回答道:“世間各家的修行方式都不一樣,道家修人體與自然的聯係,佛家修心,兵家修殺伐……而我儒家,主修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修學問,看百態,煉一腔浩然正氣,為世人百難解憂。”
“儒家每年都會派人下山遊曆世間,為的就是去教化那些身在泥潭中的難民,帶他們脫離苦海,這一點和佛家有些相似,可是又大有不同,佛家是授人以魚,儒家是授人以漁。”
秦方聽完恍然大悟,一雙眸子越發明亮,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他對接下的路有了一個明確的方向,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
“修儒的前提,心中必須要有一點浩然氣!這是恒古不變的一個前提,若是大凶大惡之人,沒有浩然氣,怎麽能解救他人與水火之中?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
這一晚,司馬編修說了很多很多,秦方對儒家的了解有多了一些,他看著夜空中的繁星,心裏麵想著遠在南山止境的熊村,想到已遠去西方佛國的毛小鯉,想到蠻橫不講理的瑤池宗門,想到小鎮上的學童們,心中生出一絲浩然氣,薄如青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