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坐談(二)
丘好問一直比較關注楊容,也找人打聽過他的背景。知道他能夠起家,靠得一位貴人。不過真不是什麽權貴,而是一位國內知名的金融學者,當時也是金融試點改革的先行者,是好幾家信托公司的董事長,他為楊容提供了很多資源。購買金獅股票的那筆錢,就是從那一位名下的一家信托公司裏“借”出來的。
楊容接手侯城金獅後,發現要想將其發展壯大,需要更多的技術和資源,進而需要更多的資金,甚至大筆外匯。這筆錢,國家和地方不可能給的,股市上也沒法再融到資。尤其是外匯,當時整個中國都緊張,不可能分撥給一家市屬小企業。
於是楊容異想天開地把主意打到了紐約的股交所。
紅色中國登陸米國紐交所的第一股,這個噱頭吸引了不少人。可是當時的侯城金獅汽車公司,廠房破舊,幾百號員工,就是一個大號的手工作坊。百分九十的配件都是從曰本進口,每年總共才生產兩千輛汽車。掙回來的錢,遇到曰元升值,還不夠第二年買配件的錢。
在這種情況下,要想讓紐約股交所的人審核通過,必須另辟蹊徑了。楊容設計了一個天才的方案,把金獅汽車的大股東變成中-央銀行下屬的一家非營利性的金融教育發展基金。
這一點成了金獅汽車在紐交所上市的重要原因之一。也是這一點,確定了金獅汽車的產權,是屬於這家基金會的,屬於國家的。而以金獅汽車為核心的華恒集團,其產權屬性也就不言而喻了。
這就是讓楊容日夜難安的關鍵。尤其是去年年底,科龍集團的董事長,創始人龐寧突然辭職。還有黎經緯放棄健力寶在南港H股上市,都是因為創始團隊與產權方的激烈鬥爭。
楊容很擔心,自己屁股底下的那顆雷,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爆掉。
“楊先生,我們在這裏見麵,也算是有緣。你的情況我知道,你的心事我大概能猜出一二來。我隻能給些個人的意見,請楊先生參考。”
“丘先生,請說。”楊容鄭重地說道。
“過去二十年裏,我們國家一直處在一個劇烈轉型的年代,經濟、金融、法製等等製度一直在建設和完善之中。中間有很多空隙,讓很多冒險家得以成功。但是出來混的,早晚都是要還的,輕易獲得財富,也很容易失去.……”
“能走下去的企業家也有很多,包括現在很風光的。隻是以後能不能繼續走下去,都是一個未知數。這取決很多東西。我隻能選幾點個人認為比較重要的,僅供參考。”
“首先,我們必須要克製住自己的**和野心。現在國內什麽情況,楊先生也十分清楚,隻要有資源,足夠聰慧,就能從資本市場獲利匪淺。如此輕易地就能獲得財富,那麽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克製自己的**。因為**是推動我們前進的動力,也是讓我們毀滅的火焰。”
楊容一言不發地聽著,炯炯有神的眼睛裏閃爍難以言語的光芒。
“野心。我們很多企業家,創業成功,攀登上頂峰,他們對到手的成功不屑一顧,開始給自己設立新的目標。多元化經營,似乎這世上沒有他們不懂的,沒有他們搞不定的。”
“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比如說我的產業,大部分集中在熟悉的互聯網、計算機方麵,還有一部分在關聯性比較強的電子和通信方麵。其餘的,我基本上是看好這個行業和某一位企業家,隻投資,頂多參與下公司戰略的製度,具體經營絕不摻和。”
“過於自信。很多企業家,他們認為自己創業致富的那一招,可以打遍天下無敵手。他們過於迷信自己的直覺和天賦,不相信科學分析和管理。最後,天賦成就了他們,也毀了他們。”
楊容一邊聽著,一邊對比著自己這些年知道的國內同行,赫然發現,這些話字字珠璣,一針見血。
“楊先生,還有一點最重要。我們國內目前的狀態,楊先生也很清楚,非常特殊。這就需要我們企業家頭腦非常清晰,尤其是政治態度。”
楊容的瞳孔微微一眯,似乎要把某些東西收回到他的眼睛裏去。
“丘先生,那我們該持怎麽樣的政治態度?”
“楊先生,在我看來,國內企業家,其實和國外企業家一樣,所持有的政治態度,以及扮演的角色取決於企業生存所需要的合適的生態空間。也就是說,任何一種政治立場或姿態,都是需要理由的。對我們這些做企業的人來說,最根本的理由就是如何讓企業獲取最大可能的資源和社會支持。隻是不同的國家,有不同的體製,所以也有不同的玩法。”
“歐米經過上百年的發展,企業家和政客們已經完全達成了默契。但是政商博弈,在我們國家卻是新課題。我們很多企業家嚐到了甜頭,就開始飄飄然,以為掌握了竅門,殊不知,他們隻是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成功了而已。”
楊容默默地琢磨著丘好問話裏的意思,就像在咀嚼著維生素片。
看到他若有所思的樣子,丘好問繼續勸道:“其實企業家和政治家一樣,沒有學會妥協的企業家很難在商界成功,沒有學會政商博弈術的企業家更難在商界立足。這一點,東西方其實都是一樣的。隻有投機者和政客們,才會不屑妥協,懶得去博弈。”
過了好一會,楊容似乎把丘好問每一個字都回味了一遍。隻是這些味道在心裏過了一遍,讓他百感交集。
“所以丘先生一直沒有在國內大張旗鼓?”楊容遲疑地問道。
“我們做產業,玩資本的,除了數據、技術、管理、和執行力等各方麵,還有一點需要特別注意。那就是時間。時間會把資產變成負債,把利潤變成虧損,把優勢變成劣勢。而反過來,也有可能。政治家、企業家,都是管理者,他們都需要進行治理,隻是範圍不同而已。但所有的治理,都是從控製開始。”
丘好問沒有正麵回答楊容。
“丘先生的意思是……”楊容遲疑地問道。他發現自己觸到什麽,但是又總覺得似乎沒有實在摸到什麽。
“做我們能控製的事情,不能控製的事情,交給能控製它的人去處理好了。”
楊容突然笑了,他已經明白丘好問話裏的意思了。
“丘先生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楊某這次受教匪淺,收獲頗深。丘先生看得起鄙人,願意真言坐談,想必也願意再伸手幫在下一把,幫楊某和華恒金獅從那個地雷上拉出來。”
“哈哈,楊先生也是一位妙人。”丘好問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