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春雷震耳
等楊縣-長講完話,孟局長用激動的語氣大聲宣布道:“現在我們請1990年全國中學生數學競賽高中組、初中組兩塊金牌獲得者,丘好問同學上台講話。”
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丘好問站在了講台和話筒後麵,目光澄清地看著台下黑壓壓的人群。十秒,二十秒,他還是沒有開口說話。開始還在那裏低聲議論的台下群眾,像是黑暗中尋找光明的人群,猛然間看到一束強光,無聲中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了。就算少數不管不顧還要講小話的人,也被同伴嚴厲地製止了。
三十秒、四十秒,會場越來越安靜了,寂靜的空氣裏彌漫著一種緊張不安的氣氛,就像春雷大雨前的森林,所有的動物都在忐忑不安地等待著。整個會場可能就岑樂瑤猜到了丘好問要做什麽,她緊張地握著座椅扶手,手指關節都發白了,渾身在微微顫抖著。
孟局長以為丘好問怯場,嚇得說不出話,正要上去圓場。丘好問像是右邊長了眼睛,孟局長剛一動,他伸出了右手,筆直地指向孟局長,手掌豎起,往前壓了壓。孟局長居然被這個阻止的手勢攔住了腳步,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停了下來,可能是會場的氣氛讓他也很緊張,不由自主地聽從了丘好問的指揮。
五十秒,一分鍾,會場的空氣幾乎要凝固了,丘好問終於在死一般的寂靜中開口了。
“我叫丘好問,陳相軍是我的老師。”
他的聲音從喇叭裏傳出,就跟洪鍾一樣響亮,在會場上空回響著。
“是的,我是陳相軍老師的學生!台上台下很多人跟我一樣,都是他的學生。隻是現在大家都羞於提這個身份,因為陳老師死了,死在一個滿是垃圾的水坑,還被人扣上了一個臭烘烘的帽子,變得臭-不-可-聞。”
丘好問最後四個字,一字一頓,就像鋼針一樣紮進了大家的耳朵,有些人開始坐立不安。
“很多人羞於說自己是陳老師的學生。但我還要說,我沒有任何的羞恥,而是滿腔的憤怒!”
這一句話丘好問提高了八度,就像雷聲一樣在大家頭上滾動,岑樂瑤反而舒了一口氣,春雷終於炸響了。
“陳老師大病初愈,給我們上個課爬兩層樓都氣喘籲籲。而據說被陳老師強暴的韓濤,可是我們學校老師排球隊的主力,運動健將啊!”
說到這裏,壓抑了許久的丘好問提高了嗓門,憤怒像火山一樣噴薄而出!
“我就納悶了?病怏怏的陳老師是如何在韓濤的極力反抗下強暴了她?用意念嗎?這麽顯而易見的情況,為什麽沒人去調查,而是急匆匆地給陳老師扣帽子潑髒水,到底是何居心?”
“陳老師死了,死無對證了。又有某些人故意模糊處理,甚至阻礙繼續調查,為了就是不澄清事實,讓陳老師死不瞑目!”
“今天,我這個學生不站出,為我老師的清白呐喊,往後餘生,我沒臉站在有太陽的地方!今天,我這個學生不站出,為我的老師洗刷不白之冤,我以後沒有辦法說服自己,這個世界上有正義,這個世界上好人一定有好報,壞人一定有惡報!”
丘好問擲地有聲的話說完,停了一會,會場上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等到掌聲停止,丘好問又說道,“我有個線索向領導們匯報下,我每天都會早起,在街上跑步。有好幾次,早上六點左右,我看到鄭副校長,哦,現在該叫鄭代校長,從縣供銷社家屬院的那條巷子出來。而我所知,韓濤就是住在那裏,而她的丈夫則常年出差在外。”
說完後,丘好問走下了講台,自顧自地離開。
岑樂瑤跟著所有的師生們都站了起來,他們在這些話裏看到了濃濃的師生之情,一個學生該做的。不少老師眼睛含著熱淚,要是我也有這樣一個學生,真沒有什麽遺憾的。
在掌聲中,岑樂瑤的眼睛盯著丘好問遠去的背影,一口濁氣從五髒六腑的深處吐了出來。太痛快淋漓了!想不到語言的力量真的跟刀劍一樣有力量,真的想不到他的胸懷還藏著這麽巨大的力量。
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當天下午,縣裏組建了專案組。當天晚上,被公安局傳喚的韓濤丈夫招供了,他早就知道鄭賢平跟韓濤有染,但是鄭賢平利用職權讓他賺到了不少錢,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他跟陳相軍案子又沒有什麽關係,說出來反而能立功。
見到了丈夫的口供,韓濤繼續撒潑,胡攪蠻纏。但鄭賢平卻招了,韓濤不知道,這家夥卻很清楚,丘好問在影劇院的講話是多麽的鋒利,多麽的致命。
那番話裏的意思很明白,他會拚死為老師陳相軍洗刷清白的,縣裏不行去地區,地區不行去省裏,省裏不行去中央。他已經拿到全國金牌,還有機會代表國家去參加國際比賽,誰敢保證他不會接觸到省裏和中央教育部門的大佬?再說了,陳相軍這麽多親故舊友,以前因為各種原因被壓製著,或者隱忍不發,現在被丘好問點著了火頭,那必定就是一場衝天大火,誰敢保證能全身而退?
所以縣裏必須要給出一個交待來,就算鄭賢平不是主謀,也要被推出來當替罪羊,何況他還真的有重大嫌疑。
承認設計誣陷陳相軍的鄭賢平和韓濤被開除公職,等待接受法律的懲罰。而陳相軍同誌的追悼會,也在青溪一中隆重地舉行。
同一天,丘正良、李秀蓮、陳宣文、陳宣霓、丘愛國、丘好學陪著丘好問來到陳相軍墓前。
磕了三個頭,敬上三支香煙和三杯水酒,丘好問流著眼淚笑著說道:“老師,你叮囑我的兩件事我都辦到了,金牌我拿回來了。”
他把兩塊金牌放在了陳相軍的墓碑上,然後繼續說道:“我還去了頤和園的昆明湖,在那裏劃船遊湖,還像你一樣,唱起了那首歌,‘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海麵倒映著美麗的白塔,四周環繞著綠樹紅牆。’”
唱到最後,丘好問歪著頭,淚流滿麵地笑著說道,“老頭,你交代我的事都做完了,仇我也幫你報了,現在來看看你給我留的那封信,肯定又是一番囉哩囉嗦,這樣不要做,那樣做不好。老頭,你這個樣子很遭人煩的。”
聽著丘好問在那裏絮絮叨叨地說著,陳宣霓緊緊抱著丘愛國的胳膊,頭靠在他肩膀上,流著淚微笑地繼續聽著。
丘好問打開陳相軍給他留下的最後一封信,上麵隻有短短的一句話,“無論富貴還是貧賤,努力做一個對國家和民族有用的人。”
“你這老頭,真的好煩.……”丘好問喃喃地說道。看著墓碑上的照片,他扭過臉去撇了撇嘴,似笑似哭,到了最後蹲在地上,抱著頭嗚嗚地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