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縣裏比賽
縣裏的數學競賽還是在一中舉行。
十月二十九,周日。一大早,來自縣城的縣一中、三中,福水鎮的縣二中,以及其它十來個鄉鎮中學的選手們,大概有兩三百人,分初中組和高中組,按照各自的教室號和座位號,走進了不同的考場裏。
這種競賽的卷子原本應該由丘正良當副主任的縣教研室負責來出。隻是新上任的縣教育局孟局長把這次比賽當大事來抓,親自跑到省會星城,找到了省師大一位青溪籍的數學教授,請他出了兩套卷子,然後就在師大校辦印刷廠印出來,帶回來直接考試。
孟局長的一番苦心沒有白費,這兩套高質量的卷子發揮了它們應有的作用。
大部分參賽的選手在交完試卷後,走出來時都是臉色慘白,目光呆滯,腳步蹣跚。見到在警戒線外等候的帶隊老師時,瞬間化身為在日寇鐵蹄下被蹂躪多年,終於見到八路軍親人的鄉親們。甚至有幾位同學,飛奔過去抱著老師嚎啕大哭,不知道受了多大的委屈。
丘好問站在旁邊,看著這一幕幕,心裏在犯嘀咕。題目是有些難度,可不至於這樣吧。隻能說師大的教授還是有水平,不是一味地劍走偏鋒,有考究解題思維的意思在裏麵。可是這些同學怎麽搞得要死要活的?至於嗎?
這時陳相軍老師走了過來,慢條斯理地問道:“這次卷子是小孟找省師大數學係的老沈出的,難度很大,你自己覺得考得如何?”
“還行吧。我都做完了,有一定難度,不過不算太難。”丘好問剛說完,感覺到周圍投過來的眼神凝聚成劍氣。難道靈氣複蘇,有人鬥氣化馬了?轉頭一看,原來是身邊的同學和老師非常不友善地看著自己。
“走了,一點都不謙虛。”陳相軍好氣又好笑地拍了拍丘好問的頭,嗬斥了一句。
旁邊的帶隊老師基本上都認識陳相軍,原來是他帶出來的得意弟子,那確實有牛逼的資本,看向丘好問的眼神頓時柔和了許多。那些學生們的眼神依然淩厲,在身後嗖嗖地亂射,恨不得把丘好問這廝的後背戳它個千蒼百孔。
下午,縣教研室組織一、三中的數學老師在一中的一間教室裏批改卷子。按照賽事流程,明天上午召開頒獎大會,中午聚個餐後,各鄉鎮中學的老師學生們就要趕回去了。
有標準答案在手,老師們是改得飛快,也不搞什麽糊名製,隻是改完後要經過另外兩位老師的審核才能最後打分。
“老丘,老丘!”有老師在招呼丘正良。他身為縣教研室副主任,肯定不用親自下場批改試卷,負責安排人手和監督就好了。
見到有認識的老師在跟自己打招呼,丘正良走了過去。
“怎麽了老王?”
“丘好問是你滿伢子吧?”
“是的,怎麽了?”
“考了個滿分啊。”
王老師的話立即引起周圍其他幾位正在審核評分老師的注意,“老丘,可以啊,教子有方啊。”
“滿分起碼能拿個一等獎,可以去地區參加比賽了。老丘,你是教物理的,怎麽把細伢子的數學也教得這麽好的?”
丘正良笑得滿臉的褶子能夾死蚊子了,咧著嘴露出黃牙答道:“數理不分家,數理不分家。”
批改卷子和評分的老師們都笑了起來,此時的他們對於這套卷子的難度還沒有太充分的意識。
等到所有學生的成績都統計出來後,老師們看向丘正良的眼神不大對頭了。
縣教研室曹主任拿著成績表,看著排著第一位的“丘好問”這個名字,抓了抓頭上稀鬆的頭發,忍不住問道:“老丘,你給說說,你細伢子的數學到底是怎麽教的?第一名,還是唯一的滿分。而第二名的成績才六十九分,相差太遠了。”
丘正良表示自己也很慌。
老大丘愛國,老二丘好學他都認真輔導過數理化,可老三丘好問他真心沒有輔導過。在丘好問五年級時問了他一個幾何題目:“棱長為a的正方體,連接相鄰麵的中心。以這些線段為棱的八麵體的體積是多少?”
丘正良雖然最後解了出來,但已經對自己的人生和知識產生了嚴重懷疑,因為丘好問自己也解出來了,而且比他還要快。從此後,丘正良再也不自告奮勇地去輔導丘好問的學習,尤其是數學。
“關鍵是陳相軍老師教得好。”丘正良腦子一轉,突然想到了丘好問一直跟著好友學數學的,連忙說道。說完之後忍不住舒了一口氣,我真是太機智了。
曹主任等人知道丘正良和陳相軍的關係,忍不住搖搖頭說道:“陳老師真的拿你細伢子當關門弟子,這算得上是解囊相授啊。”
當天晚上,丘正良帶著丘好問,拎著禮品到陳相軍家,拜謝師恩。
在丘正良沒口子的感謝聲中,陳相軍意味深長地看著丘好問,隻是偶爾答了幾聲。
臨走的時候,陳相軍故意落在後麵,摸著丘好問的頭,低聲說道:“伢子,你確實是個天才,你現在年紀還小,是需要有把傘幫你頂住風雨。沒事的,我還能頂得住。說起來,還是我占了大便宜。希望你能好好發揮你的天賦來,做出些對我們國家有意義的事來。”
這時候的人們,思想還是這麽淳樸,或許他們也隻有這麽多的想法。
但是陳相軍語重深長的話讓丘好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迷迷糊糊到了十二點多才睡著,生物鍾在五點半的時候還是準時叫醒了他。
悄聲地洗漱,換好衣服,丘好問走在早晨六點的青溪縣城的街道上,深吸了幾口氣,清晨涼爽的空氣充斥著他的雙肺,參雜著小山城裏特有的泥土水氣,居然能品出點年代感的醇香味道,比十幾年後打著各色懷舊旗號的茶館、飯店要味道純正多了。
此時的街道寂靜無聲,隻有遠處有環衛工人拉裝垃圾的板車走過,吱吱嘎嘎的聲音飄蕩在微潤的小縣城上空,就像一幅水墨畫裏從山林中驚飛的夜鳥,從你心頭一端掠過。
站在街邊,恍惚了一會,丘好問才讓自己的腦子裏從某種時空錯亂中回複過來,然後開始跑步。縣城不大,跑半圈也有兩三公裏的距離。丘好問站在街邊某個巷子口裏,微彎著腰,雙手撐著大腿在喘著氣。
此時,街邊電線杆上的廣播響了,“五星紅旗迎風飄揚.……”丘好問知道,中央人民廣播電台開始廣播了。
在廣播聲中,丘好問看到一個身影從斜對麵的小巷子裏鑽了出來,他先是探出發型前後分明的腦袋,就像一隻鵝被人拎著頭伸了出來。左右看了看,確定街上沒有人,這才鑽出整個身子來,不急不緩地走在街上。看得出來他腳步輕盈,雙腳還歡快地輕顛了幾下,但沒多久變得越來越穩健,最後雙手也背在了身後,越來越像一隻老成持重的鵝。
丘好問看著那人的背影,不由嘀咕著,鄭副校長跑到這裏來幹什麽?他雖然是本縣人,可此前一直在鄰縣工作,才調回來不久,家屬都還沒有跟過來,隻是在學校住了個單間。
這條巷子好像通向縣供銷社家屬院的後門。丘好問看著那個巷子口,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