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文度的一席話,讓葉勳陷入沉思,他想起了他從未向外人道過,不堪回首的往事,也許這一輩子他都會把這件事爛到肚子裏……
那年葉勳十八歲,已經跟在皇上身邊做了三年近侍了。那會的葉勳年少輕狂,恣意放縱,又因深得皇上信任,更是敢做敢言、有恃無恐。他雖然表麵上無拘無束,但在心裏已經把皇上當成了自己敬重的兄長。但後來發生的一件事,卻讓葉勳狂放的心一下子跌到了冰窟裏。
那一年整個冬天不見一星雪花,卻在那日天空中突然飄下雪來,皇上心情好,批了些奏章後,便讓興旺溫些酒,要和葉勳喝兩杯。葉勳當時沒有多少喝酒的經驗,皇上卻一直在勸他酒,結果,葉勳醉得不省人事。在他迷迷糊糊之際,感覺到了身體的異樣。他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男人伏在自己身上,自己的嘴唇被他含在嘴裏吮吸著,那人一隻手伸進他的衣服裏在他身上胡亂摸索,另一隻手試圖脫他的衣服……葉勳感覺血氣上湧,使足力氣一腳將那人踹翻在地。那人跌坐在地上,葉勳才看清楚,那人竟是皇上!
葉勳又驚又嚇一骨碌從床上滾下來,跪在地上,“皇……上!”
皇上捂著肚子,表情很痛苦,他恨恨地瞪著葉勳,終於氣急敗壞地衝外麵喊道,“來人!”
興旺和兩名侍衛聽令進來,皇上指著葉勳怒吼,“去拿盆水來,從頭澆下去,讓他醒醒酒!”
葉勳被一盆水從頭到腳澆下來,水順著頭發流到了他的眼裏、嘴裏,他也沒敢動一下……
皇上仍不解氣,又對那些侍衛喊道,“把他拖到院子裏跪著,讓他徹底清醒一下!”
外麵很冷,葉勳本來穿的衣服就少,再加上被水一潑,在外麵沒跪多會,他的頭發上,衣服上就結了冰。他越來越清醒,也越來越氣憤……葉勳後來想,如果不是興旺,他那天一定會被凍死的。皇上在屋裏怒氣未消,而葉勳更覺得自己受了奇恥大辱,怎肯低頭認錯?兩個人就這麽僵持著。興旺便兩邊跑,兩頭勸。興旺大約是真心不想葉勳死,他蹲在年少氣盛的葉勳身邊好言相勸。
葉勳耿著脖子道,“興旺,你不用再勸我了!我今天死在這兒,也不會向他道歉的!你不知道他……他剛才怎麽對我的!”
興旺連忙惶恐地阻止他,“這話可不敢再說了!皇上不是也喝多了酒嗎?葉勳,記住這話不能再跟任何人提起了!他是天子,咱們的命都是他的,何況……”
“我的命可以給他,那樣就不行!”
“你還是太年輕了!皇上最多是酒後失德,有可能是他喝多了酒眼花,把你看成哪個嬪妃也不一定呀!而你呢?你踹的是誰?那可是九五之尊的萬歲爺呀!你那一腳的力道不用我說吧,你再傷了龍體?你可知道對萬歲爺有絲毫冒犯都是千刀萬剮的大罪呀?何況你這結結實實的一腳。聽我話,去給皇上磕個頭,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要不,你家人養你這麽大,就算白養了。說不定還得連累了你父親。你進屋就跟皇上這麽說……”
葉勳被興旺再三勸說,終於答應進屋給皇上磕頭道歉。皇上見葉勳一身冰碴,凍得慘白的臉和發紫的嘴唇,氣就消了一大半。
葉勳照著興旺教自己的話伏地磕頭道,“皇上,卑職該死!卑職不勝酒力,喝多了酒,就耍起酒瘋來,迷迷糊糊地隨便踢打,竟然傷到了皇上。卑職萬死難辭其咎。請皇上責罰!”
聽到葉勳這麽說,皇上心裏的石頭落下,微笑道,“朕見你睡得香,本想幫你把衣服脫了,再給你蓋床被子,讓你睡得舒服點。誰知你飛起就是一腳,差點要了朕的命,朕半天沒上來氣……”
“皇上,卑職該死。”
“興旺,你帶他下去換身衣服,瞧凍成什麽樣了?別再落下什麽病。”
“謝皇上。”
“皇上,您……要不要緊?用不用讓太醫來給您看看?”興旺小心翼翼地問。
皇上揉了揉肚子,說道,“算了,不用請太醫了,應該沒什麽事。”
事情過去後,葉勳和皇上表麵上還和以前沒什麽兩樣,一切都一如既往。但葉勳心裏卻像有根刺。而之前葉勳再三請求要上戰場,皇上一直不舍得放他走,卻在來年春天答應他去部隊曆練……
這件事時間長了,葉勳似乎真的忘了,但文度今天一提,又讓葉勳勾起了那段記憶。文度見葉勳想得入神,便問道,“想什麽呢?臉色那麽難看?”
葉勳瞟了他一眼,借著酒勁,牢騷道,“你剛才跟我說這些什麽意思?讓我感激他嗎?我沒有感覺到他對我的好,卻感覺這些年被他逼得透不過氣來。說句大不敬的話,如果他不是君王,我甚至會恨他。他就像一個霸道又專橫的長輩,一定要我按照他的樣子去做。我勵誌要與一人白首,如今我一妻一妾;我不願意做暗殺的勾當,結果卻當了一年殺人如麻的殺手;我想成就一番事業,做千古名將或是像我大哥那樣一心為民的清官,而現在我一事無成……這就是他要的結果。若不是因為他,我大哥的仕途也許不會那麽坎坷,也許也不會死!他對別人的好是自私的,狹隘的。我跟他隻可能是君臣,他讓我做什麽我遵命就是,他要我的命我就給他,除此之外,再也不會有其他關係。”
文度有些聽不下去了,“所以你離開京城就是為了躲避他?”
葉勳搖頭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躲到哪兒去不還是人家的地盤。我隻是想躲個清淨。一家人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我不在他身邊晃,他眼不見心不煩,也不用堵心了,多好呀!唉?你不會回去跟皇上說吧?”
文度嗤之以鼻,“怎麽?這就慫了?剛才還慷慨激昂的。我可聽說,你跟皇上和解時還說,自己這些年在心裏一直把皇上當成兄弟、朋友的呀?”
葉勳低頭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能不慫嗎?是嫌自己舒服日子過夠久了,還是嫌自己不夠慘呀?對,我是說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話,但那不是生活所迫嗎?”
“你早該這樣了,你以前就是總是跟他作對,才一步步把自己弄到那個境地的?”
葉勳生氣得把頭扭向一邊,“跟他作對?我敢嗎?”
文度皺眉道,“你嘴上說不敢,你少做了嗎?不過,現在你不用擔心了,雖然我不會跟皇上說,就算我跟皇上說了,你那個徒弟也有本事扭轉乾坤,讓皇上改變初衷。別說你命還真好,你這個徒弟為了你真可謂是肝腦塗地、殫精竭慮呀!你還不到三十歲吧?他竟然能說動皇上給你封地加爵?你知道你為什麽能這麽快脫罪嗎?也是飛揚發動各路力量共同運作的結果。他才那麽小年紀,就城府、心術如此之深遠,真是後生可畏、前途不可限量呀!”
葉勳臉色越來越冷峻,“聽說,最近京城各處出現了好幾個被人折磨得麵目全非的乞丐,你們錦衣衛沒去查查怎麽回事?”
文度扭頭看他,“你也知道了?你在懷疑什麽嗎?”
“你把你知道的跟我說一下。”葉勳道。
文度徐徐道來,“論理說京城出現如此惡劣的事件,會有人出麵調查,但奇怪的是各大衙門一點動靜也沒有。是哪股勢力可以讓這些京城機要部門三緘其口呢?肯定背後有個大人物……”
“你覺得會是誰呢?”葉勳問道。
文度搖搖頭,“沒有證據這種事怎麽可以亂說。但我覺得京城裏除了皇上沒有人有這麽大權勢,但皇上是絕對不可能的,隻有可能是他非常倚重信任的人。別人才會有所顧忌。據我所知,五城兵馬司的長官、巡城禦史、京城府尹等都與飛揚關係匪淺,更不用說東廠了,飛揚跟宮裏的太監關係尤為親密。還有他負責的‘禦林軍’,本來屬於我們錦衣衛管轄,可是你相信嗎?就連錦衣衛新任的堂官都得看他眼色行事,巴結他!所以……”文度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及時打住了話頭,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酒。
葉勳雖然也覺得文度的推測沒有問題,卻仍然不願意相信,“你這麽說,已經確認是飛揚幹的了?”
文度看了看他的表情,洞察到他心中所想,遂搖頭道,“沒有。當街打你的那個人後來被飛揚要走了。說是放了。從此,那個人就再也沒出現過。但也不排除他被放後逃出京城的可能。”
葉勳送文度出門,文度衝葉勳伸開雙臂,“抱抱吧,我明天又要外出辦公了,不知道下次什麽時候見麵。你走的時候我就不送你了。你們安頓好了,記得給我來封信。有機會我去找你們的。”
葉勳如行屍走肉似的讓文度抱著,嘟囔道,“我走不走還不一定呢?”
“怎麽了?”文度推開他驚道,“不是因為我跟你說了什麽吧?你是真想讓飛揚殺了我呀?”
“他敢!”葉勳瞪眼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