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九章 聞人鬼穀
第二天一大早,風夜痕便來了重王殿,燕玖也早早就穿戴好衣著,等著她到來,既有點激動,又有點害怕,可她要徹底了解這個人,便不能退縮。
若說她也還算風華絕代,那風夜痕便是風韻猶存的風華絕代,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保養成這樣已是相當不可思議,更何況她身上那些與生俱來的氣質,盛氣淩人的樣子,不止段雲觴,她看著也有些怯弱。
燕玖回頭,斟了一杯剛泡好的茶,也給她倒了一杯,意思是讓她過來坐。
風夜痕的目的自然也不是真的來教她什麽禮儀,同燕玖一樣,是為了更了解彼此。她端起那杯茶,還未湊到鼻尖,那香味已經沁入心田,令人神清氣爽得很,她笑道:“真沒想到,你逃亡的這段時間,還有工夫學了這個玩意兒。”
燕玖說:“我在宰相府長大,會泡壺茶有什麽稀罕的?”
風夜痕說:“可你以前可沒這種興致,相比之前的浮躁,如今的你,沉穩得讓我無法直視你。”
她的視線就落在燕玖身上,想從她身上找出一絲證明兩個人存在的差別來,從性格方麵入手似乎不大靠譜。燕玖也毫不避諱,假裝並不知道她是在盯著自己,拿著茶杯小酌。
“有一件事我想問問母親。”燕玖愜意地賞著院中的春花,微風撫來,心中無限清爽,也沒有什麽想不開的了,她說:“母親在昭國是萬人敬畏的相國,在五國之中的名氣更是令人聞風喪膽,世人都道昭國風夜痕為了國家獻出了自己的一生。孩兒就想請問母親,您是怎樣看待自己有了孩子這件事。我和那另一個孩子之於你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風夜痕品著她的茶,似乎也很沉醉這樣的時光,多少年的生涯裏,恐怕也隻有和夜驚鴻在一塊的那段時光如此讓人難以忘懷,她的感慨一閃而過,精致的麵容一點不變,美得像鬼魅。
燕玖又說:“那我換一種問法,若是有一天,世人知道你在這個世上還有一個女兒,辱沒了你的一世英名,那你會當著眾人的麵承認她是你的女兒嗎?”
“不會。”風夜痕說:“我不會讓我走到這一天。”
是啊,她是不可一世的風夜痕,從來沒有人能逼她走她不想走的路。她說:“當年大抵是年少,懷裏揣著這麽一個孩子,我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一天,我是昭國的聖女,不可能同你父親廝守。”
燕玖冷笑,道:“他知道你活著,也一直生活在離他很遠的地方,比見不到彼此都還遠的地方。廝守對你來說沒有地位和夢想這般重要,父親亦是這樣等了你半生。”
風夜痕說:“但是他死了,說明他等不下去了。”
燕玖將杯子“啪”的一聲拍在桌子上碎掉了,那碎片將手刺穿,一手都是血,也許表情不可以,那隻手上的血才是她心中的憤怒和不堪,她每一字每一句都咬牙切齒,說:“所以你覺得他等你的這半生都是應該的嗎?”
風夜痕說:“我沒讓他等,他也知道我不會回來。”
燕玖說:“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上天才派了另一個女孩兒陪在她身邊,我讓人將她和父親的遺體埋在一起了。至於你,百年以後,可以埋在你們昭國的聖墓裏,風光一輩子。”
“啪”的一聲,又有一隻杯子碎掉了,這回是風夜痕的,燕宏虞是不等她了,還和別的女人在一起了,這讓她很憤怒,但是她很快就從這種悲憤中反應過來,走過來對著燕玖笑道:“所以你果然是那另一個人!你回來了!”
燕玖直罵自己怎麽會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一時就露出了破綻,可露出了就露出了,她沒什麽可怕的,她亦站起來麵對著風夜痕,誰知道風夜痕當即就向她揮掌,燕玖反應及時,轉身輕快躍至她身後,幾個簡單的過招,卻也怎麽都抓不住她,風夜痕已知道她大概的功夫底子,不知道是愉悅還是掩飾的憤怒。她笑道:
“我很驚喜。無論是頭腦還是身手,你都完美得讓我無法擊破,聞人瀲真是教了一個好弟子。可是燕玖,要擔起鬼穀的使命,你如今還不夠。”
“鬼穀……”她聽說過這個詞,可是她不知道這同她有什麽關係。
“今天先到這裏吧。”風夜痕看著她還在滴血的手,再在這裏磨下去,她恐怕是要將自己的血滴幹嘛?她轉身要離開,說:“明天我會再來,昭國的水很深,你的身子不夠輕的話,會被沉下去的。”
她話中有話,不說的話,燕玖也一時無法領悟。可是燕玖看不穿她,隻得放任她離開,來日方長的。
風夜痕走了很久,燕玖還是在那裏失魂落魄的,段雲觴不放心回來看一看,果真看到這還在滴血的手,趕緊讓人過來幫她處理了,問:
“她打你了嗎?她欺負你了嗎?”
“沒有。”燕玖的手被紮進了碎片,嵌到肉裏去了,所以醫官將它剔出來的時候,疼得她眼淚都出來了,心理暗暗地罵自己,就算以後再憤怒,也不能這麽作踐自己的手了。如今疼得好幾天都不能沾水。燕玖低頭問段雲觴:
“你有辦法讓我出宮嗎?”
“你要走嗎?”段雲觴說。
燕玖說:“我隻是有些事情要問問我師父,今晚會回來的。”
容說總是出現得很及時,無聊地撥弄著手中的扇子,說:“要出宮,你找我啊!”
燕玖很無奈,因為牽扯上容說,肯定要錢,可是這件事目前好像隻有他能辦到,燕玖直接開門見山,道:“多少錢?”
容說笑道:“好說好說,這次不要錢,我要你手中那把扇子。”
那可是聞人瀲送給她的,誰知道是什麽時候被他盯上的?燕玖眼含危險,眯著對他道:“不,我有更好的東西跟你交易。比如說你的命!”
轉而,她低頭問服侍段雲觴的老奴:“荒使去哪了?”
一聽到荒使的名字,容說的臉色都變了,說:“君子動口不動手,看在我們真摯的感情上我才幫你的,你可不能忘了我的好。”
燕玖可一輩子都記得他是怎麽坑自己的,真是怎麽忘都忘不掉。
出了皇宮,容說在大街上將她放了下來,因為附近都是聞人瀲的暗衛,所以他沒有辦法去靠近,目送她離開,遠遠就看見聞人瀲在樓上看著她走近,臉上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可是看到她手上的傷,卻很快皺起眉頭,見麵第一句就是:“你和風夜痕動手了?”
燕玖說:“我被發現了。”
不過沒有聞人瀲說的那樣起什麽大衝突,反倒是風夜痕的反應連她也很驚訝,聞人瀲好像也沒有多在意,非要將她的傷口打開親手敷一次藥才肯放心,一邊聽著燕玖的聲音,一直不語,燕玖終於憋不住了,問:
“你不發表一點什麽意見嗎?”
“我在思考。”聞人瀲給她的手一層一層地纏上紗布,說:“我在重新估量這幾個人物之間的關係。你不是說風夜痕知道聞人鬼穀嗎?”
“是啊。”燕玖問:“聞人鬼穀是誰?”
聞人瀲怔了怔,許久,他緩緩道來:“本來有一天你也會知道的,如今早一些知道也無礙,他是你的祖師爺。你,燕玖是鬼穀第一百三十七代弟子。聞人川字輩。鬼穀有兩個弟子,分成兩輩,曆史傳聞,鬼穀縱橫家左右著天下興亡。這一半真一半假。假的是,我隻知道川字輩。鬼穀另一輩叫枉字輩,也悄悄潛伏在九州。之前我一直以為枉字輩這一代的傳人是夜驚鴻,現在想來,如果風夜痕同夜驚鴻接觸過,那這兩者的關係我便要重新衡量了。無論走錯了哪一步我都要承擔風險。”
原來她是個鬼穀傳人。
鬼穀一門起源於春秋戰國時期,社會縱橫、自然地理、宇宙天地玄妙;其才無所不窺,諸門無所不入,六道無所不破,眾學無所不通。證得弟子門人無數,翻雲覆雨,驚世駭俗,後皆大有作為,堪稱萬聖先師,萬聖之祖。
所以聞人瀲幾乎貼近於完美,她嘛,就馬馬虎虎的,可若是傳聞中這樣,就遠遠比不上了。她不知道應當作何表情,她驚歎鬼穀一門的學識,可是這其中多少苦楚,她就算三天兩頭也說不完。
她說:“所以,你一直在找夜驚鴻,其實不過就是鬼穀的宿命而已,鬼穀縱橫,天下之勢。兩派鬥爭從未間斷過。”
“嗯。”聞人瀲總算把她的手處理好了,看起來特別滿意,抬頭看她,眼中有著一點笑意,好像從來不知道疲憊,燕玖問:“當年你成為鬼穀弟子的時候,有沒有得選擇?”
聞人瀲說:“有些人的身份,生來便已經注定了。玖兒,這些宿命你還不用擔著,所以我不想讓你知道太久。”
燕玖問:“那我要什麽時候開始擔起這個宿命?”
聞人瀲想了想,說:“大概是我死了以後吧。”
燕玖最討厭談論的話題就是生死,所以她很不喜歡和聞人瀲這樣說話,她本來沒想到聞人瀲就這樣將這些事情告訴她。隻是她還沒有扛上重擔,便已經無法承受了。聞人瀲道:“玖兒,你要努力活著,打敗我,才有可能舍棄這個身份。如果你連我都無法打敗,便要一輩子都擔著,就算死了,也無法卸下來。”
燕玖聽著很心寒,仿佛心頭被什麽東西壓住了一樣,可是抬頭看天,雲開見太陽,所以她沒什麽好擔憂的,未來的路不知道如何,她也是要一步一步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