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名正言順的謀逆
月光隱逸在雲層裏,草叢裏發出稀稀疏疏的聲音,像是春草終於撥開了最後一層雪,吃力地冒出半截頭來,空氣中盡是新鮮的泥土味。
皇宮禦花園後麵的湖邊,靜悄悄的,燕玖獨自一人走在掛滿紅燈籠的長廊下,麵對著湖麵,拿出手中的權杖,對著腳下一揮,竟然能揮出一些發著微弱光芒的淡藍色的圖案來,看起來像是一個星陣,在星空下若隱若現。
她又換了個姿勢揮動權杖,舉手之間,那權杖底下漏出一把會發光的東西,緩緩蔓延開來,在他們固定的位子擺放好,無數星雲匯聚,她仿佛置身於宇宙之中,在一個未知的世界裏,小心翼翼前行。
似乎是沒注意到自己權杖上的星雲正在緩緩消失,等到差不多消失完的時候,她已經來不及躲閃,掉在了湖裏。
她不會遊泳,四周的人又被她遣散了,所以根本就沒有人救她,呼喊了半天,最後還是沉入了湖底。
以為堂堂一代女帝,尞國人的傳奇,今天竟然要淹死在皇宮裏嗎?
由此可見,人不可作,早知道就把高公公留下來也行啊!一個偷看的人都沒有嗎?
可是她很快就發現,她在湖底的時候,是沒有呼吸的。
她的體溫很快就適應了這冰冷的湖水,原來她是不需要呼吸的?難道身上被縫了籬悠的心,也會變成跟他一樣嗎?他從前就跟她說過,他已經活在這個世上很久了,不老不死,原來是真的。
她還記得,去年籬悠被聖賢山莊他們三人抓住以後,籬悠說他們將他用鐵鏈鎖起來,拴在了很深的湖底。
那時候燕玖還笑他吹牛,哪有人可以在湖底活這麽長時間?
可事實證明,她就算一整天都不吃東西也不會覺得餓,就算不睡覺也不會覺得很困,就連受了傷也能以最快的速度愈合。
如果這就是傳說中長生不老,那她豈不是開了外掛?
她像狗刨一樣刨到了岸邊,上了岸才發現風還是很冷的,抱著一團拖不動濕衣服跌跌撞撞回了寢殿。
第二天,發動了不少人來湖邊找她丟失的權杖。
主要是,掉下水的時候隻顧著自己刨水了,天又太黑,根本不記得自己是在哪個地方掉下去的。
鄭琴缺路過,看見這邊場麵挺拉風的,就忍不住湊過來看看熱鬧。大冷的天,水還沒暖,她就這麽虐待宮中人,他都看不過去了,問:
“你們是在撈……什麽嗎?”
燕玖難為情揉了揉鼻尖,說:“昨天,籬悠的權杖掉下麵去了。”
“那邊?你確定?”鄭琴缺指著湖心的地方,難以置信,道:“那個權杖這麽重,你是怎麽把它丟……呃掉到湖心去的?”
燕玖想,如果她說她是拿著權杖走到湖中心去的,大概也沒人會相信吧?如果不是親身經曆,她也不可能相信,憑借著陣法,她可以在星雲之間徘徊,而每個星雲所代表的位子都不一樣。
所以,她隻能用“一言難盡”表達。
今天也沒什麽大事,難得燕玖還能空閑地在撈權杖,鄭琴缺隻好不再理她,轉身拐去了軍政大殿。
燕玖也不是都事事親為,她所處理的政務都是通過軍政處初步審批過的,鄭琴缺和手底下幾個重臣攬下了這些裁決權,而燕玖拿到的,大多都是鄭琴缺無法做決定或者必須要拿到她的國章才可以下發的大事。
他到的時候,其他幾個大臣也都到了,就等著迎接他的到來,互相拱手彎腰行禮,坐定之後,瀾風說:
“大人,暗衛已經成功將宋時應送到了薛懷亦軍中,這次應該不會出什麽事了。”
鄭琴缺說:“即便如此,暗衛也不可掉以輕心,這一路都異常凶險!我們的敵人看起來來頭不小,有查出是什麽勢力嗎?”
瀾風說:“尚未查出,但臣的眼線所報,此次聞人瀲並未參與其中,連朱雀台的容說也消失得無影無蹤。臣暫時還未想到什麽意圖。”
鄭琴缺陷入深思。
聞人瀲和容說一直都是他們盯著的重點對象,他也知道有一股勢力在蠢蠢欲動,當他想抓住那股勢力的尾巴時,忽而又消失不見,就連知道線索的官雎也死了,禹王昏迷不醒,周儀又不知所蹤,事情的真相如此神秘著實不好查。
他也許應該去一去禹王府,同是兩個間接線索的親屬,周婉知道什麽也說不定。
晚上,綏城大街燈火通明,鄭琴缺下了馬車,在沉香樓麵前停下了腳步,紫色貂裘將身子裹得嚴嚴實實,連呼出的氣都是冷的。
沉香樓裏的小廝出了來,將身子彎得很低,將他迎了進去,帶著人拐過幾個角便到了一個雅間,在進門之前替他解去了貂裘,屋子裏空蕩蕩的就隻剩下了一人,臨江而望。
鄭琴越過屏風,在那席紅衣麵前盤腿坐下,說:“久等了。”
容說端著一杯暖酒,望著江麵遲遲不肯回頭,就像是江麵上有什麽東西讓他挪不開視線,他說:
“每次都是我等你,連句抱歉都沒有。”
鄭琴缺沒理他,自顧自地斟酒,一舉一動皆是掩藏不住的貴氣,白瓷酒杯都不如那隻白淨的手那般膚白,他將身上的寒氣驅除以後,才緩緩道來:
“查到些什麽沒有?”
“薄情。”容說道:“談事情之前就不能同我敘敘舊?開門見山不解風情。”
鄭琴缺說:“付了錢的,你的時間那麽貴,我可不敢多耽擱!”
容說一笑,傾國傾城,起身將鄭琴缺帶去了包廂的一個偏房,偏房裏有許多人說話的聲音,可是他進去一看,卻隻有蕭鸞歌一個人,她見兩人進來之後便起身退下了,可房間裏的聲音還是存在的。
這就是他今夜來的目的。
綏城人隻知道,沉香樓是座花樓,卻不知道沉香樓就是為了那些士大夫能夠在一個安靜且安全的房間裏謀士,能夠避開所有朝廷的眼線,就算在這裏謀反也不會有人知道。
可是更沒什麽人知道,沉香樓的幕後主人究竟是誰,為什麽有這麽大的勢力?他們對於這個幕後主人的過渡信任,往往都不知道他們其實一直被幕後主人觀察著一舉一動。
每個房間與每個房間之間會有一個特殊的空間相隔,客人覺得那是為了隔音,而真實的目的卻是為了在那個小空間裏麵藏人,然後將所聽到的信息記錄下來,整理成檔。這其實恰恰是朱雀台的掌握朝中政局的情報網之一。
鄭琴缺買這一條消息可不便宜,對麵正是白天所見的幾位大臣中的一個,聚集了其他三個大臣在商討如何幹涉女帝新政的事,其中有一個便是最近才提拔上來的禦前禁衛軍青鬆。他記得燕玖是這麽對他許以期望的:
朕當如青山,君當如鬆柏。
所以賜封青鬆將軍。
由此可見,也不是人人都能對得起自己的封賞。
鄭琴缺從容舉杯,喝了一杯酒,不作任何表情,連容說都有些看不透清他的內心。隔壁說話的人是韓直,是幾個人之中情緒最高昂的人,此次結成黨羽亦是以他為頭,年紀不大,卻也有一些擔當,從燕玖與禹王的往事,說到燕玖與太子的往事,再說到燕玖與太子和禹王的往事,就連洛傅葉的部分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一番話說下來,結論就是:
燕玖當帝王自然是名不正言不順,沒有必要為她賣命,要將她拉下台。
青鬆說:“幾位大人要反女帝,可否先考慮一下尞國百姓。尞國內亂夠多了,如今正是崛起時期,女帝垮台,北邊最強的北驍便會趁此作亂。依在下所見,這個世上可沒幾個人能真正號令襲驀城元帥。班溪班江軍如今又貴為北驍皇後,若是我們僥幸成功,以女帝同班溪的情誼,我南尞根本經不起這樣的摧殘。”
韓直一身正氣,說:“本官從不打沒有勝算的仗,現在也隻是籌備階段。”
青鬆說:“你說女帝名不正言不順,好歹也是我南尞皇後。再如何也會比韓大人更有繼承權,韓大人這個借口會不會太牽強了些。”
“將軍如何會覺得韓某會覬覦皇位?”韓直怒道:“在下是南尞人,怎會做出此等叛國之事!不瞞各位,韓某在朝中有眼線,同太後取得聯絡,並得知禹王並未死,隻是被燕玖囚禁。禹王上位,皆是人心所向,我等擁護的自然是他!”
這倒是名正言順了……
另一個官員說:“隻是那燕玖勢力眾多,先不說一個襲驀城,就是鄭琴缺也夠難對付的了。別看他年紀不大,可處理事情來的手段,可不比韓大人心慈手軟啊!”
聽得差不多了,鄭琴缺起身要走,容說跟在身後,道:“這就要走了?下一步可是針對你呢,你不做點什麽?”
鄭琴缺回頭瞥了他一眼,道:“你希望我做些什麽?”
容說:“至少,一網打盡吧?”
鄭琴缺說:“這就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了。”
“好。”這種笑容,雖美卻致命,多少次燕玖就差點栽在了他手裏,惹得鄭琴缺皺了皺眉頭,他想了想,說:“你最近還是少出現的好,燕玖可不希望我同你有什麽聯絡。”
容說說:“那又為何聯絡我?清除逆臣這種事,按照公子的風格,這些人還不放在眼裏吧?不過略施小計的工夫而已!”
“不想再為這些雜碎多費心神,能花錢做到的事就不勞煩我親曆而為。”鄭琴缺讓渠言將準備好的銀兩遞給他,說:“今夜那個房間裏所有的人命。”
容說拿過來數了數,發現一個不差了,笑道:“六條命,買六送一可好,總有一個人是你想要殺的。”
鄭琴缺說:“如果我要殺的人是你呢?”
容說不怒笑了起來:“那也沒關係,反正我都死過一次了。”
“這是這三個人的死亡時間,韓直留到最後,至於青鬆……先留著,我還不確定他還有沒有其他用處。”冒然弄死,燕玖也會生疑。他用筆在紙上留了幾個人的名字之後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