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給我指一條明路吧!
從江邊回來,燕玖整個人像是被人抽幹了骨頭一樣,一蹶不振,除了日常吃飯之外,幾乎不出門,將自己鎖在房間裏不知道幹什麽。
聞人老頭推門進來的時候,她正趴在桌子邊,以為她睡著了,也還睜著眼睛,桌子上有很多字帖,上麵正是伏雲所寫的《離騷》。
他從屋子裏另一頭拿了個披風給她披上,才幾天時間,她肚子上養出那團肉已經沒有了,真是禁不起大風大浪的人啊!聞人老頭歎氣,坐在身邊拍拍她的背順氣,安靜又和藹,與他平時完全不一樣,說:
“早說了讓你不要將別人的事太過於放在心上,你看,傷心了吧?”
燕玖坐直了身子,扭頭看了聞人老頭,一副完全打不起精神的樣子,說:“難道你不傷心嗎?你跟伏老多年的知音好友,他辭世了,難道你一點都不擔心?”
聞人老頭說:“興許跟你們小姑娘不一樣,我是過來人,年輕時候是有過你這種情況,可是後來看開了,便也淡了。明知道沒有辦法改變時局,隻能節哀順變。你看,我勸過他,他最終還是選擇了這條路,即便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是會這樣走下去。他走得無悔,我們又何必多此一舉?”
燕玖換了個姿勢趴著,深深歎了一口氣,表示自己很難過,呼吸在紙上吹起一點皺褶,很無奈。她說:
“師公,每次有人離開,我都很迷茫,洛傅葉也是,那幾百人也是,伏雲也是,每一次生命的衰亡,都觸目驚心。我並不想習慣你這種看開。”
“不必習慣,做你自己的就好。”聞人老頭說:“你知道嗎,你什麽優點沒有,但我就喜歡你這點耿直。你也別頹廢太久,辜逢頤沒有了爺爺,他娘親也不會賺錢,家裏的雇傭都已經遣散,他還這麽小,家裏就經曆了這樣的變故,看你手頭還算寬鬆,不如就關心關心他,好比你整天在這裏哭。”
“好的。”燕玖想想辜逢頤,貌似就隻能依賴她了。
擔負起一個人的生養大計,她覺得壓力有點大,更沒辦法喪失鬥誌了,隻是還想再傷心一會兒。傷心的時候不用強迫自己堅強,她覺得自己還是幸運的。
可是她現在應該做些什麽?
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的方向,燕玖覺得更迷茫了,扯著聞人老頭的袖子讓他給自己指一條明路。
聞人老頭想了想,說:“做生意,賺錢,成為一個有錢人。”
“好偉大的目標!”燕玖又直起身子,將披風抖落了,理了理已經兩天沒梳的頭發,但是有目標好過沒目標!她說:
“師公,孩子的未來還是要靠讀書的,眼下琉都的學院都廢了,辜逢頤的課業還是要勞煩你了。”
“那你呢?”一個人,說振作起來就真的振作起來,仿佛她真的沒傷心過,但是給他丟了一個任務,簡直膽大妄為。
燕玖說:“我要去跟一個人討教做生意的法門!”
容說做生意很有一套,如今已經是五國之內難得一見的巨富。
事實上,她還有很多話想跟他說。
西沅國內大亂,沒幾天消息已經傳到了綏城,連同著禹王一同回國的消息。
所以禹王聽說琉都大亂的消息,他是擔心的,尤其是已經牽扯到燕玖所在的書院,可是他又不能跟別人說,匆匆將所有公務都上報了以後,他暗中派人打探燕玖是否安好的消息,並沒有將她的行蹤透露給任何人。
而她的行蹤,朱雀台隱藏得更好。
聽聞禹王已經歸來,周婉最是高興,早早就準備好了接風宴席,禹王坐下,心裏想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問:
“太子他不是一向對玖兒十分鍾情嗎?為何……為何突然納了小妾?”
周婉說:“他本不願意納妾,隻不過皇奶奶說還不知道玖兒會不會回來,但是太子不可沒有後嗣,便給他納了一個妾。我聽說這個小妾進門至今都沒見過太子一眼,太子他癡情得很,夜夜不肯歸府,又被派去處理江南澇災的防禦之事。”
禹王領著周婉坐下,自己給她倒了杯酒,說:“邊城聯盟之事已經辦妥,戰事怕是不久就要起了,到時候我定也會出征了,婉兒,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委屈你了。”
“我們是夫妻,委屈什麽?好歹讓整個禹王府像個家一樣了!我要是無聊,也會進宮陪陪母後和皇奶奶。而且不久之後,你就要有一個小晏宸了!到時候不知道你能不能回來。”
“你……你說什麽?”禹王捕捉住她話裏的重點。
周婉定是想到了他肯定也會詫異,心裏甜滋滋的,道:“我也沒想到,禹王,我們有孩子了!我是可以懷孕的!”
“你是說……你懷孕了……”
“是呀,多虧了玖兒妹妹,幫我開了幾個方子,將身子養了回來。”她卻將自己身中麝香之毒的事隱瞞了,那天她進宮見太後,太後給她講了麝香的確是宮中女子不會沾染的東西,並且每個人都知道。但是此事有蹊蹺,絕對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就算禹王也不行,這件事明顯是有幕後黑手,先暗中查明,才能將孩子保住。
而今的禹王,卻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高興,曉得她不能喝酒,自己獨自一人小酌了幾杯,便睡去了。
深夜,竹林裏穿梭過一個輕巧的身影,她幾步就跳進了小木屋裏,走到了聞人瀲的身後,道:
“公子你要去哪兒?”
聞人瀲說:“去一趟琉都。”
“琉都?”官雎說:“難道你找到小姐了嗎?”
“沒找到。”聞人瀲說:“眼下琉都大亂,朱雀台的勢利遍布整個西沅,我要去琉都王宮取一樣東西,這個東西,容說也千方百計想拿到。”
官姝點頭,跟著他的步履走出院門,聞人瀲將一個令牌遞給了她,吩咐:“這場大變蓄謀已久,看來現在不得不找燕玖了,你用這個令牌調動暗衛,務必在七月十五之前找到她。”
“公子想做什麽?”剛問完就覺得問得有點多餘,即便他肯說找來燕玖做什麽,他的計劃一向是一件事連著另一件事,說了她的腦袋也反應不過來,還不如不問。她拿著令牌默默離開,被官姝攔了下來,說:
“我要離開這麽久,還是不肯跟我好好道別嗎?”
官雎有些不耐煩了,白了她一眼說:“又死不了,有什麽好道別的?”
官姝悶悶地罵了一句:“絕情。”
官雎一撇嘴,說:“如果我跟你好好道別你就不去了嗎?”
官姝說:“當然不會。”
官雎說:“那不就結了,離開就是為了相遇,這種時刻我們倆經曆得太多了,以前都是我等你,可是現在我不等你了,你若是回來我就見你,你若是不想回來,就死在外麵好了!反正你也不會死的吧?”
“你……”官姝無奈地看著她離去,終究沒多說什麽,在官雎心裏,她太強了,強到不需要擔心。可是誰又知道,哪個任務不是九死一生?命懸一線的時候,仍然想著一個人會無依無靠,最好還是窩囊地活了下來。她回頭,喃喃自語:
“我又不是萬能的。”
她隻比官雎大兩歲,可是為了養活她,她年紀輕輕就去殺人,年紀並不大,手上已經沾染了無數鮮血。官雎哭著求她,別再為了她殺人。
後來,官雎自己長大了,也跟在了聞人瀲身邊,終於也不再需要她的保護。
可是她還是在殺人,官雎十分厭惡。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個雨夜,官姝任務失敗,被人追殺,身上全是刀口字,虧得她及時趕到,留住了她一條命。她不知道,那時候她有多害怕,失去身邊最後一個親人啊。
後來投靠了聞人瀲,日子也算是風平浪靜,依舊還是會殺人。
她笑著對官雎說:“有些事情一開始就回不了頭了。”
官雎回到宰相府裏,趁著福嫂不注意,溜去了燕宏虞的院子,剛爬上牆頭往下一跳,就發現院子不起眼的地方,燕宏虞正在看著她。
官雎一時不知道作何反應,強擠出一張笑臉,道:“大人,你還沒睡呀?”
燕宏虞說:“睡不著……”
靜了一會兒,官雎說:“你不問問我去了哪兒,想幹什麽嗎?”
燕宏虞想了想,說:“如果你想說的話……”
官雎搖頭,緩緩走了過去,說:“我不能說。”
燕宏虞一笑,道:“那便不說。”
官雎卻不高興了,追問:“那你不怕我是壞人嗎?”
燕宏虞問:“你會害我嗎?”
官雎搖頭搖得更加厲害了,扯著他的袖子作認真狀,道:“我不會害你,也不會害玖玖,更不會傷害宰相府裏的任何人。”
燕宏虞輕輕撥回了袖子,細心提點她要注意禮節,和她保持了一個稍微適當的距離,說:“那便夠了,在不同的人眼裏,好人壞人的定義本來就不一樣。官雎你應該是個好姑娘!這麽晚了,趕緊回去睡覺吧。”
“那大人呢?”官雎幹脆坐在了他旁邊,同他一起看月亮,隻不過燕宏虞坐著很斯文,而她像個小孩。官雎說:“大人是想玖玖想得睡不著嗎?”
燕宏虞笑道:“是啊……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外麵總是不同家裏,萬一她受了委屈,或者遇到危險……琉都現在這麽亂……”
官雎問:“你是說玖玖在琉都?”
燕宏虞對她做了一個“噓”的手勢,湊近了一些,說:“她拖人帶了些硯台給我,工藝來自琉都的雕刻大師,不過玖兒也是厲害,居然能拿到他親手所做的東西,可見花了不少功夫。麻煩你別說出去,好嗎?”
官雎癡迷地點了一下頭,她能夠感覺到他身上的呼吸,太近了,她沒辦法思考。但是燕宏虞很快就和她保持了原來的距離,繼續抬頭看天,官雎咬咬牙,說:
“大人要是擔心她,幹嘛不派人暗中保護她?”
燕宏虞說:“是想的,可是玖兒一定不高興,她這麽想要自由,千方百計想要逃離,我便不能成為她的牽絆。放心吧,她能保護自己。”
官雎忽然覺得,她的心裏有一座山,高大厚實且風雨不催,她樂滋滋的,回頭偷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