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我是來感謝你的
燕玖覺得有些冷,沒想到李長琦在琉都還有這一段故事,多年以後想起來,他會不會覺得害怕?他有沒有聽見一個小姑娘,在一場大火中撕心裂肺的嚎叫。每每深夜,他會不會夢到那個人的笑臉半夜醒來?
人和人之間,竟然能夠利用到這種地步,燕玖刷新了對李長琦的認識。
薛明靖繼續說:“等到皇上知道真相的時候,李長琦已經調動了這些兵力幫助李天恩踏平了幽州十二都,皇上不敢貿然收回兵權,隻得選擇跟他合作,二來,他覺得在背後默默支撐,打內戰的是南尞,從根本上說他並沒有什麽損失,所以就同意了。”
燕玖望著這萬家燈火,強製壓抑心中的不快,拍了拍薛明靖的肩膀,說:“也許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呢?明知道愛上了一個她無法得到的人,又手握重兵還要跟他作對,她應該很累吧?死也許是她逃離宿命的一種方式。”
而她的宿命,能逃得過嗎?聞人瀲的手掌心究竟有多大,她無法估量。
薛明靖說:“對啊,她的確累了,想休息了。她一個小女孩,不應該背這麽重的擔子。”他靠在了燕玖的肩膀上,明明很脆弱,卻還要裝作一個大男人的樣子,燕玖摸了摸他的頭。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才變得不正經,因為能讓他正經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他還沒有還給她一個包子。
多年前,她高高在上,薛明靖還是個平民,隻能遠遠地瞻仰她。
她借著月色,提著宮燈走在飛滿螢火蟲的草地裏奔走,慢慢的,越走越遠,然後不見了。
露水很重,燕玖還是睡著了,最後還是薛明靖將她背下山的,一步一個腳印,道:“死丫頭,都胖成球了還吃這麽多。”
燕玖的夢裏,看不到這位公主的臉,但是她能夠感覺到,她在笑,笑得很恬靜很溫暖。
本以為這會是一個很安靜的夜晚,等回到聞人老頭那裏,才發現了打鬥痕跡,燕玖趕緊從薛明靖背上跳了下來,找到了被綁在客廳裏的聞人老頭和大嬸。
聞人老頭說:“朱雀台的人剛剛走,現在追上去還來得及。”
“朱雀台……”估計是來抓丹兒的,燕玖和薛明靖追了上去,靠著大花,追到了在黑暗中穿梭的幾個人,燕玖幾步追上去,攔在了他們要走的通道上,揮著手中撐衣杆大小的竹竿,道:
“趁我不在的時候來我府中鬧事,你們膽子也太大了!”
蕭鸞歌命令後頭的人撤離,自己留下對付燕玖,薛明靖就追上了撤離的人。
燕玖第一次和蕭鸞歌打,隻曉得那天她和容說的那一番打鬥,她動作極快,燕玖料想自己打不過,還是有點小緊張的,手中拽著竹竿都有點發抖,她在想忽然不打了能不能跑得掉。
現在,先纏住她,薛明靖才有將人救出的機會。
蕭鸞歌丹華抱一,腦中全是容說同她在一塊的情景,心中妒火燒起,一掌揮過去,燕玖也不閃避,以掌心相迎,一陣氣浪形成回旋波,燕玖承受不住這麽巨大的氣勁,胸口似乎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般,嘔出一口血來,頓時頭暈目眩,接近昏迷。
強撐著沒倒下,一人上來將她接住,並未出現什麽打鬥,隻是仗著人多,將她帶走了。
燕玖最後還是沒毅力地昏了過去。
醒來之時,在一個很大的房間裏,她隻穿了一件xie衣,滿屋子都是清新的花果香,她確實有點餓了,伸了個懶腰,弄到了傷口,很難受。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被人扶住了,然後捋著後背幫她順氣,動作好溫柔。她抬頭,僵住,頓時不知道說什麽,眼淚差點就飆了出來,一把將來人抱住,激動道:
“青嬰!”
“小姐,這麽久了,你還是這麽孩子氣!”青嬰笑成了一朵花,將她扶好,向門外喚了一聲讓人把藥端了進來,說:
“你受了很嚴重的內傷,來吃藥!”
這是專治內傷,可化瘀,燕玖一聞就聞出來了,正需要這個,她喝了一口,苦得五官都皺成一塊了,還是耐不住心中的好奇,道:
“青嬰,這是哪裏?為什麽你會遇上我?”
今日青嬰這身打扮,可與往日不同,穿著雖然很淡卻也很貴氣,形容舉止無一步透露著端莊溫婉,並不比周婉差,長發被高高挽起,做成了一個發髻,隻一個銀色的釵子別住,很是精致,這樣的打扮,隻有西沅的貴族才能有,燕玖這才記起來,青嬰本來就是西沅的公主。
這個樣子,的確像公主了。
青嬰說:“這裏是琉都王宮,我的宮裏。一直想帶小姐見見我的故鄉,沒想到小姐竟然自己跑過來了,說明我們之間緣分未盡!隻不過也這樣凶險……”
“之後的事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青嬰解釋:“是禹王把小姐帶過來的,昨個兒小姐與朱雀台的人起了正麵衝突,幸虧禹王出現及時,將小姐救了下來!”
“禹王……”果然不是錯覺,迷迷糊糊之間,她的確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早就認出了他。可是燕玖要以什麽樣的麵貌去見他呢?她跟他的關係已經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但是他救了自己,不管不問似乎也不好意思,道:
“那他沒事吧?”
“總算問起他來了!”青嬰就想如果她不問起來,她要怎麽跟燕玖提起禹王呢?她撇著嘴開始巴拉巴拉說個不停:“禹王為了救你可受了很重的傷,還硬撐著把你送到我這裏來,剛到門口就倒下了,朱雀台的人下手可真重,現在還昏迷不醒呢!”
“什麽?這麽嚴重!”這下可欠大發!燕玖剛想同他撇清關係,可是現在自己忽然欠下了這麽大的一個人情,要怎麽還?她趕緊掀開被子,衣服沒穿就跑了過去,跑到院子外麵,才悻悻地走了回去,青嬰拖著一條長裙走到門口,笑道:
“他在行宮,離這裏不遠,不過你總要把鞋子穿了再走吧?”
燕玖隻好回房,換了一身衣服,頭發也是隨便別了上去,在青嬰的帶領下來到了行宮,一路走來,鱗次櫛比的琉都建築,紅牆黃瓦,莊嚴肅立。漢白玉雕的龍紋欄杆環繞著各個宮而立,長廊上紅色宮燈隨風搖曳,院內百花齊放,燕玖可看花了眼,扭頭對青嬰說:
“寶貝,你們琉都可真有錢!”
青嬰隻是笑著,看著她喜歡,心裏也是高興,讓她注意腳下的台階,帶著她轉角走過另一條道,說:
“再走完這段路就到他的寢殿了,禹王殿下應該很高興小姐來看他。”
將守衛都支走,燕玖獨自一人進了禹王行宮的寢殿,看了一眼門外,青嬰早已不見蹤影,她覺得很尷尬,兩個人,連說客套話的機會都沒有。可是不說客套話,他們之間還有什麽能說的呢?
還是透過層層白色紗簾,看見了躺在榻上的他,唇色蒼白,臉色也很差,睡得極不安穩。她拿過他的手腕,診了一下脈象,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他的經脈如麻一樣亂成了一團,體內有一股奇怪的氣息在流竄,導致他身子忽冷忽熱,最受煎熬。
她隻得一把掀開他的被子,在旁邊沾濕了毛巾替他擦拭,方便疏通經脈。
隻是,剛敞開他的衣領幫他擦拭胸膛,他的手忽然一把將她抓住,她嚇了一跳,看到了一雙無比疲憊的雙眼,努力地看著她。
燕玖趕緊抽回了手,毛巾都沒記得丟,轉身就跑。
“玖兒……”禹王想要一把撈住她,卻沒來得及,他強撐著身子下床想要追上她,可是體內的傷口一陣陣痛,他從榻上跌了下來,剛走到門口的燕玖聽到他的痛苦的呻吟,趕緊跑了回去,想要將他扶起來,卻忽然被他摟住,整個人被他圈進了懷裏。
“你……我……”這個時候,她要做什麽反應?
如果推開他,他一定痛得要死。
如果不推開他,就讓他一直這麽抱著?她不幹!
燕玖理智地想了想,還是細聲細氣地說:“那個……地上涼,我扶你起來。”
她剛要有動作,禹王卻不肯,死死地將她抱住,維持著剛才的姿勢,聲音沙啞地從頭頂傳來:
“別動……玖兒。”
這算什麽?燕玖欲哭無淚,他現在就像一個任性的孩子,燕玖隻得任由他抱著。
他喉結動了一下,說:“你是特地來看我的嗎?”
燕玖說:“是……是吧。這次你救了我,我是來感謝你的。”
禹王說:“我不喜歡你這個樣跟我說話,這麽久了,你我心中還是有隔閡。我們之間,始終隔著一個洛傅葉。我這條命賠給你,能不能跟洛傅葉的事一筆勾銷?你別再恨我,別再躲我,可好?”
“一筆勾銷?”燕玖冷笑了一下,如果世上的事都能一命換一命,一筆勾銷,那就簡單多了。可是失去的人終究不會再回來,她要他的命做什麽?燕玖說:“禹王妃應該不知道我在琉都吧?那她更想不到你居然在這裏,做了背叛她的事?”
“什麽?”禹王雙手無力,終究是放開了她,讓她得了一個喘息的機會,離了他遠一些。
燕玖說:“禹王今天做的都是些什麽舉動?難道這是一個成了親的人應該有的舉動嗎?”
“玖兒……”
燕玖得理不饒人,繼續說:“當初玖兒費勁了心思想要嫁給禹王,禹王不要。如今,禹王去了婉兒姐姐,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抱了被拋棄的我。禹王,你真薄情呢!是不是到了手的東西你都不加珍惜,反而去追求那些你得不到的呢?”
“原來你是這樣想我的嗎?”
“難道你不是這樣的嗎?”燕玖很憤怒。
禹王眸子低了下來,理虧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道:“抱歉……”屋內安靜了許久都不曾有人說話,他又悶悶地說了一句:“抱歉,對你動了惻隱之心,我就是這樣的人,你離開吧。”
燕玖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之後,還讓人送了一把藥過來,說是可以治內傷的。
禹王隻是看了那些藥一眼,鬱鬱寡歡,道:“放著吧。”
青嬰歎了口氣,直道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