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哦……。”沈念童點了一下頭,沒有再問什麽,眼裏明顯有著暗淡的神情。
程天畫衝他伸出手,微笑道:“來,我拉你上來。”
沈念童看了一眼她的手掌,遲疑片刻後,才將自己的小手伸向她。
程天畫用力將沈念童從護欄外拉了上來,將身上的風衣脫下來披在他的肩上關切地問:“你怎麽穿得那麽少?不怕感冒嗎?”
她的風衣很長,幾乎蓋到他的腳底。
沈念童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風衣,感激地望著她,語氣則充滿著黯淡:“我是從醫院偷偷跑出來的。”
程天畫實在不明白,一個這麽小的孩子,怎麽會有如此憂鬱的表情,他的人生,一定也是極其不完美的吧?
原來這個世界上不隻有她是徹頭徹尾地被憂傷籠罩的。
“你怎麽可以偷跑出來呢?生病了就要聽醫生的話啊。”程天畫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心疼道。
“我不喜歡呆在醫院。”
“怎麽能因為不喜歡就偷跑出來呢?你爸爸媽媽呢?”
“我沒有爸爸媽媽。”沈念童難過地答。
程天畫知道自己觸了他的心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對不起。”
沈念童搖搖頭,臉上的憂鬱散去,抬頭盯著她問:“那姐姐呢?為什麽也跑來這裏吹風?”
“因為……。”程天畫苦澀地歎了口氣:“因為我也快沒有媽媽了。”
沈念童聽到她這麽說,懂事地拉了拉她的手:“姐姐別傷心,青姨說了,媽媽會在天堂陪著我們的。”
好稚嫩的想法,程天畫輕笑,順勢抓緊了他的小手:“走吧,我送你回醫院。”
“我不想回去。”沈念童本能地搖頭。
“不行,你要聽話,聽話的孩子才是好孩子哦。”程天畫在他跟前蹲下,雙手扶住他小小的肩膀:“告訴姐姐,你是從哪家醫院偷跑出來的。”
“亞恩。”沈念童答,他最不想呆的醫院。
亞恩,程天畫也最無法麵對的醫院,她沉吟片刻,笑了起來:“好,我們回亞恩醫院去。”
不管怎樣,該麵對的總是要麵對,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所以在經過短暫的逃避後,她還是要回去麵對現實的。
將沈念童送回病房後,程天畫見到了他口中的青姨,那位曾經陪伴在沈念童身邊的老傭人。
程天畫將沈念童扶到病床中,替他拉好被子,溫柔地對他微笑:“好好休息,好好治療,爭取早日康複出院,知道麽。”
沈念童點點頭,一臉期盼地問道:“姐姐以後會來看我麽?”
程天畫想了想,以後的事情還真不好說。
不過為了安撫沈念童,她還是點點頭:“會的。”
“謝謝姐姐。”沈念童開心地笑了。
走出沈念童的病房,程天畫回身掃了一眼病床上的沈念童,轉向送她出門的青姨,好奇地問:“小念童的爸爸媽媽真的都不在了嗎?”
青姨點點頭,歎了口氣:“是啊,都不在了,真是可憐的孩子。”
“那他還有別的親人麽?”
“沒……沒有了。”青姨搖頭。
程天畫輕‘噢’了一聲,衝她道:“那青姨好好照顧他吧,我先走了。”
“好的,謝謝程醫生。”青姨目送她離去。
從沈念童的病房出來後,程天畫便直接前往母親所在的科室,令她感到無比驚訝的是,母親的病房內居然來了那麽多人。
沈老太太、張姐還有何惠,她們居然都在。
看到何惠的身影,程天畫幾乎是本能地一驚,衝上去抓住她的手臂瞪著她急切道:“你到這裏來做什麽?你又想做什麽?”
不能怪她大驚小怪,對於何惠她是真的怕了,現在隻想有多遠躺多遠。
何惠被她攥得手臂生疼,秀眉微皺,一臉仇視地掙開她的手掌。
張姐見狀,忙往前站了一步對程天畫道:“少夫人您別怕,我家小惠是專程來向您道歉的。”
程天畫又是一愣,道歉?她沒聽錯吧?
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她搖頭拒絕:“不用了,請你們趕緊離開吧。”
“做錯了事就應該道歉,這是理所應當的。”坐在沙發上的老太太平淡地說了句。
程天畫將目光轉向她,心裏盡是疑惑,什麽意思?老太太這是已經知道真相了的意思麽?剛剛在沈宅的時候,她明明還是態度生硬地要她和母親滾蛋的。
何惠對程天畫低了低頭,語氣著滲透著咬牙切齒的意味:“對不起,我錯了。”
雖然她人已經到程天畫麵前來了,也說了道歉的話,可心裏卻是一千一萬個不甘願的。要她跟程天畫道歉,她當然不樂意。
“你這是什麽意思?”程天畫打量著她表麵上在向自己道歉,其實心裏恨不得殺了自己的神情,淡然一笑:“你不是最擅長死不承認的麽?怎麽今天那麽容易就屈服了?”
何惠不語,兀自將牙齒咬得咯咯響。
程天畫也懶得搭理她,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一切按警局那邊的程序走。”
何惠不屑地一撇唇瓣。
隻要老太太說了會保她平安,就誰也動不了她。
“少夫人,我先走了,您好好保重。”何惠衝她微微一笑,轉身往病房門口走去。
她是輸了,不過不要緊,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頭,她就不相信程天畫能夠逃得出柯的手掌心。
她沒有把柯供出來,一方麵是因為柯警告過她,如果把柯供出來後,會讓她生不如死,況且她也並不知道柯究竟是何方神聖,想供也供不出來。另一方麵把柯留著對付程天畫用,反正她得不到的東西,也堅決不能讓別人得到,特別是幸運地長了張好臉蛋的程天畫。
何惠走後,程天畫將目光轉向老太太。
雖然心裏有怨氣,但母親的命就在老太太的手中捏著,她不能再衝動去招惹她。
她不開口,老太太便自行開口道:“如果警方真的有能耐幫你破案早就破了,不會等到一個月後還沒有結果,所以我勸你還是放棄吧,就當是給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你放心,她已經答應下周就去美國,並且永不回來濱城,像之前那些醜事環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何惠寧願選擇出國也不肯嫁給丁少爺,這也是何惠最終的選擇。
程天畫輕吸口氣,努力地壓製著心底的不滿:“老夫人的意思是,這件事情就這麽過去了?”
“不然還能怎麽辦呢?”老太太從沙發上站起,走到她跟前笑了笑:“她是我看著長大的,也算是我手心裏的肉,你總不能逼我割自己的肉吧?況且我已經把她流放到美國去了,這對她來說也算是挺重的懲罰了。”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生活還是要接著過下去的,之前是奶奶誤會了你,奶奶在這裏跟你說聲‘對不起’了。回來吧,我們還是一家人。”
還是一家人,這話聽在程天畫的耳中真是刺耳極了,在沈家人對她做出這麽冷血的事情來後,還怎麽繼續成為一家人?
她依舊隻能死死地咬著唇,死死地控製著自己即將爆發的情緒。
她應該高興的不是麽?老太太已經看到了真相,已經原諒了她,她的母親有救了。她該做的是興高采烈,感激涕零地跟著老太太回到沈家大宅繼續過那種毫無尊嚴的生活。
老太太掃了一眼病床上瘦得隻剩皮包骨的程紛雲,接著說:“你放心,你母親的手術會按原計劃進行,她很快就會醒過來跟你說話聊天了。”
程天畫的淚水湧了出來,沒錯,她是高興的,她那顆千蒼百孔的心此時是高興的,母親的手術下周就要進行了,也許很快就會醒來了。
可是,為何她的淚水卻止不住地流,一直流?
“怎麽?高興得哭不停了?”老太太打量著滿麵淚水的她。
程天畫點了一下頭,身體緩緩地蹲了下去。
她真的無法想象,自己接下來的日子還能跟沈慕希像以前那樣相處下去麽?再也不能了吧?
如果不是為了母親能夠依計劃手術,她一定會驕傲地告訴老太太,對不起,我本小姐已經決定嫁給別人了!
“還在怨恨我麽?”老太太終究還是感覺到了她的淚水流得不正常。
程天畫搖搖頭,她哪敢?
老太太俯身將她從地上牽起,注視著她一本正經道:“以前是我太心急了,不顧你的感受。你是個好女孩,我不該質疑你,不聽你的解釋的,今天我就當著你母親的麵向你保證,以後會好好疼你的,別哭了。”
程天畫並不言語,兀自抹去臉上的淚水。
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的承諾了,特別是沈家人的,可她還是裝出一副感激的樣子點頭:“謝謝奶奶。”
顧子灝原來還打算在幫程天畫的母親轉完院後,再陪她去置辦一點生活用品,畢竟公寓裏麵的東西都是偏男性化的,很多都不適合女性用。
沒想到程天畫才在他的公寓裏住了一晚,就要搬回沈家去了。
這一點程天畫自己也沒有想到,就在今天上午,她還是認為自己和沈慕希從此恩斷義決的,今天下午就又要回到他的身邊去生活了。
程天畫收拾著屋裏僅有幾件屬於她的物品,其實她早就收完了,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回頭去麵對身後之人。
她的身後,顧子灝雙手環胸地倚靠在門棱上,深邃的目光隨著她的身體移動而移動。
終於,程天畫裝不下去了,轉身望著他,道:“謝謝你昨晚的收留,我也沒想到自己還會再回沈家,但這是我的選擇。”
老夫人說得對,生活總是要過下去的,除此之外她別無選擇。
“既然是你的選擇,我無話可說。”顧子灝微微一笑,笑容下有著五味雜陳的感覺,一麵失望著,一麵替她高興著。
無論他肯不肯承認,程天畫和沈慕希才是最應該在一起的一對。
程天畫頓了頓,又道:“還有那一百萬,你把卡號發我吧,我明天打回你的帳上。”
“要不,你留著以後備用?”顧子灝無所謂地一攤雙手:“反正這一百萬對我來說及九牛一毛。”
“可對我來說卻是天文數字,放在我這裏,我會心裏不安的。”
“那好吧,你怎麽開心就怎麽做。”顧子灝並未逼她收下,因為不想給她心裏負擔。
“那……我先走了。”程天畫將那小小旅行箱提在手中。
“我送你吧。”顧子灝伸手去提她手中的小箱子,被她一把避開,她說:“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讓顧子灝送她去另一個男人的身邊,這對他來說是多麽悲催的一件事情,她怎能讓他這麽做?
可能顧子灝卻堅持要送她,提著小箱子帶頭往門口走去。
程天畫坐上了他的布加迪,不知是不是車廂太低的原因,她感覺到心中一片壓抑。
車子駛上沈家大宅那條私家道路,經過她的車禍路段,她看到車子燃燒的痕跡,看到被車子撞掉一塊皮的那棵大樹。心底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真是個讓人痛心的回憶。
程天畫別開臉,避免讓自己去感受當時的那種驚心動魄。
將車子停在沈家大宅門口,顧子灝扭頭打量著明顯有些遲疑的她,微微一笑道:“如果後悔了,現在還來得及撤退。”
程天畫輕吸口氣,對他說:“不後悔。”
“那麽,如果沈慕希膽敢欺負你記得告訴我,我幫你收拾他。
“好啊,幫我報仇雪恨。”程天畫笑了起來。
這一個月來,她第一次發自內心地笑。
程天畫下了車,向顧子灝揮了一下手掌,看著顧子灝的車子開走後才轉身往宅子裏麵走去。
邁步在宅子裏,程天畫感覺背脊一片發涼,一抬頭才發現二樓的起居室露台上,沈慕希一手抄袋,一手端著茶杯地站在護欄內看著她。
如果換成是以往,程天畫也許會緊張,會害怕他的誤會,可是今天,她心裏沒有絲毫的擔心,更沒有絲毫的緊張。
“小畫回來了。”在她邁入主屋的時候,老太太像往常一樣含著笑意跟她打招呼,語氣自然得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程天畫也像平常一樣回她禮貌的微笑:“是的,奶奶。”
“腿上的傷好些了麽?”老太太將目光挪到她的腿上,“如果不舒服,就讓醫生發好治,別落下病根了。”
程天畫也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腿,說:“已經好多少,我自己會注意的,奶奶不用掛心。”
“奶奶,我先上去了。”她衝老太太低了一下頭,邁步往樓上走去。
每一個句,每一個字都生硬得猶如機械人體內發出的聲音。
老太太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二樓,無奈地幽歎一聲,兀自感歎道:“這感情就像是玻璃杯,一旦碎了就再也回不到原樣了。”
“都是小惠的錯。”張姐歉疚地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