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不知全貌
現在日頭也不早了,又因為景公子曾來南市投壺的關係,南市這邊擠滿了攤販。
就像唐與柔和梅香閣之前的交易一樣,這些盤踞在店鋪門口的小販會購買店內的東西來當獎品,給店鋪賺頭,或給掌櫃的塞銀子,叫他別把生意讓給其他人。
這可是南市,每個鋪子背後都有點人脈,每一個掌櫃都有自己的脾氣。
想要擠走先來者,當真不太容易。
逛了一圈,迎麵走來村裏幾個來賣狼肉的。
他們也沒地方擺攤,隻能將狼肉背著,手上拿著一塊小的,逢人就推銷。
他們的腰上掛著砍刀,要是有人看中了,就隨便找個地方,把肉給分了。
幸好天氣涼了,要是還在夏天,這狼肉非得臭了不可。
“柔丫頭,今天怎麽沒在擺攤呀?”村裏人向他們投來打探的目光,仿佛三人就是會下金蛋的母雞似的,眼巴巴地想要模仿他們的營生。
真是抱歉了,這次她也還沒想好呢。
唐與柔和他們寒暄幾句,沒多耽擱,原路返回。
後方那幾個村民還跟了她走一會兒,見她真的沒在擺攤,才轉身離開的。
唐與柔回到酒肆門口。
實在沒地方,看來隻能選擇征服這老掌櫃了。
她深吸一口氣,跨過酒肆門邊躺著的幾個醉漢,走了進去。
“去去去,哪兒來的小家夥?年紀這麽小,就貪這杯中物?趕緊回家吃奶去吧!”掌櫃的坐在高櫃台後麵,大酒壇子擋住了三個人的樣子,隻能看見三個小孩穿著整整齊齊的麻布衣和幹淨的布鞋子。
“全伯,這生意可不能這麽做。您又怎麽知道我不是給家裏人買的呢?”唐與柔在櫃台前站定了。
全伯這才從酒壇後探出頭。
酒肆就在梅香閣不遠處,生意又很清閑。前兩天,老掌櫃閑得沒事,坐在台階上將唐與柔的投壺攤位看了個仔細。
見是這三個,他睨了一眼,渾濁聲音裏充滿不屑,說,“我還當是誰,原來是擺投壺的小丫頭。”
他瞅著幼娘和豆兒手上的麻布包袱,立刻猜到了他們的來意,問,“你難道想在我酒肆門口擺攤?”
唐與柔點頭,作揖道:“還請行個方便!”
“你真是……”全伯聽罷,大笑幾聲,抬手怒喝,“滾出去!”
幼娘和豆兒都被嚇了一哆嗦,躲在了唐與柔身後。
這一嗓子喊得酒肆外的遊人都紛紛駐足,好奇探頭張望店內的事。
那小廝本在後院裏打酒,沒想到前麵又出了事,抱著酒壇子回來看個究竟。
唐與柔麵不改色,聲音清脆,昂頭道:“為何要趕我們走?我們哪裏得罪了您?”
“你這個小丫頭,把明顯是賭局的東西,擺到大街上來。你可知我東家為何不做這賭局生意?”老掌櫃氣得漲紅了臉。
唐與柔:“老人家一把年紀了,就別輕易動怒了,要是弄不好中風了,可就沒人鎮住這酒肆了。”
全伯聽著更氣了,但又覺得有道理,拚命順了幾口氣,指著店門外:“出去!”
唐與柔將竹簍小心放在包袱邊,更是一副不打算走的樣子,見周圍人也都看過來了,揚聲道:“您說這是賭局,我可不認。投壺看起來靠的是運氣,實則靠的是準頭。一開始還有那麽多人碰運氣,可到現在,有多少人會沒有把握地白花花送了銀子?”
全伯怒道:“那些有腦子的當然不會白送銀子,可不就是有些沒腦子的蠢貨嗎?家都沒了,還在那兒吃喝嫖賭!你看門口躺著的那幾個醉漢,哪一個是成器的?天天爛醉如泥,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唐與柔瞅了一眼那些醉漢,點頭:“我同意。任何東西沉迷到一定程度,都是不好的。若是一個人一直吃糖,糖吃多了,牙會壞的;若是一個人沉迷美色,必會比同齡人更早地燈盡油枯……喝酒也是如此,即便這酒再淡,喝多了總會醉的。一醉起來,什麽事都做不了了……”
全伯聽這話裏的意思,瞪著她:“你別以為附和我,我就會讓你在門口擺攤!”
唐與柔搖頭,問,“可您不希望他們自甘墮落,他們自己當真願意墮落嗎?我不知道其他的,但這老漢喝醉,我大概是能猜得到的。”
她走到門口,指了指地上酣睡的那個老醉漢。
全伯露出疑惑之色。
他經營酒坊日子很久了,隻知道這些醉漢年複一年地來這裏買醉,根本就沒探究過原因。
唐與柔將那老醉漢的手抬起來,給全伯看:“您看,他的手和腳的關節突出一大截,是得了風濕。每到陰雨天都會酸痛難忍,恨不得把自己的手腳砍下來。他如此年邁,已經幹不了活,又全身都是痛苦,便在這兒醉一會兒,度過痛苦的日子,又有何不可?”
全伯皺眉:“既是生了病,那就得想辦法治!”
唐與柔道:“這病想來是醫不好的,不然他為何不把買酒錢拿去看病呢?對他來說,酒也是藥,還是他能賣得起的藥。”
全伯指著一個年輕的醉漢,問:“那這個,總不會還有說辭吧?他這麽年輕,身子骨硬朗,還醉成這樣。你還有什麽說辭?”
唐與柔瞅了一眼:“他手裏捏著絲帕,想來是情根深種,卻不得結合。心中有苦痛,便在這兒終日買醉。”
全伯點頭:“對,這就是傻的,是朽木糞牆!”
唐與柔搖頭,說:“人本來就有七情六欲,若是情緒上過不去,做什麽都是不成的。就好比叫小孩兒讀書寫字,他們沒心性,學著學著就惱了;哪怕叫大人去幹活,他們有時也有不情願的時候。未曾經曆過他們所經曆的,又怎麽去體會他們的痛苦呢?”
全伯睥睨她,反駁道:“你這小丫頭能經曆過多少?還講得頭頭是道的!”
唐與柔抬眼,伸手掀開胳膊,露出上麵被唐老太抽打留下的淤青。
眾人看著,紛紛吸了口氣,對他們三個投來憐憫目光。
就連老掌櫃看著,怒氣也消了大半,眼神裏多了幾分惻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