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六十八章 書不盡人意
東海龍宮,大殿之上,龍王敖晉一人獨坐龍椅,雙手手掌輕放在兩側龍椅扶手之上,笑容燦爛。
想著再過不久,便是他東海龍宮的一樁大喜事,敖晉心中的喜悅早已泛濫成災。
殿上站著一位龜丞,正雙手捧著一紙文書,向敖晉介紹著這場婚事需要籌辦的方方麵麵內容。
“稟告龍王陛下,這太子殿下的婚事籌辦,約莫就需要這個數目的神仙錢。”龜丞豎起一根手指。
“一千枚驚蟄錢?”敖晉一手扶著下巴,若有所思,起初覺得太過昂貴,是不是稍稍節儉一點,畢竟這東海龍宮,幾百年來隻出不進,雖說遠不止於生活拮據,可動輒上千枚驚蟄錢的消耗,依舊不是個小數目。
不過……既然是婚事,想必也能收取不少賀禮,這一來一去,損耗也能有所彌補,再說了,他東海龍宮都多少年未逢喜事了?
“無妨,這點神仙錢,咱們東海還出得起,你就照上麵辦,萬萬不可讓前來觀禮的客人們,覺得我東海龍宮有半分小家子氣。”敖晉笑得合不攏嘴。
龜丞點頭應諾,又試探性地問道:“那,敢問陛下,北海那邊?”
敖晉哈哈大笑,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便說道:“盡可以向咱們的老朋友們廣發請柬。”
“微臣遵命。”
————
東海龍宮,太子寢宮門外。
守門的蝦兵蟹將,不在少數。此地是除卻龍王寢宮以外,最為嚴防死守的地方。
當然,嚴防死守,是對於外人的。
這群蝦兵蟹將們見了太子敖旭緩緩走出,一個個點頭哈腰,阿諛奉承不停。
敖旭擺出一副很是受用的模樣,往通往海麵上的通道走去。
龍宮的水運與海底深處的“地麵”同氣連枝,所以並不能夠以常人想象的“禦風”這種方式離開,進進出出必須要經過這條水晶通道。
而通道的出入口,都有一座法陣,用以“核查”身份。
敖旭擺了擺手,讓一位看守水晶通道的蝦兵讓開一條路,徑直走了進去。
就在敖旭進入水晶通道的一瞬間,那位看門蝦兵便要隨手打開法陣,進行“核查”,被敖旭製止道:“怎麽,你連本太子都要管?”
這話嚇得那蝦兵肝膽俱裂,瞬間跪倒在地,直低著頭不敢看那龍太子的眼睛,顫顫巍巍地說道:“屬下不敢.……”
敖旭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兩人卻已經在不知不
覺中,交替了前後。
水晶通道盡頭,便是東海海平麵。
距離那“天幕”越來越近,陽光也愈發刺眼。
她一顆心砰砰直跳,生怕敖旭中途返回,所以腳步格外輕快。
女子卻不知道,自己每一次加快腳步,都是在身後那龍太子敖旭心上狠狠插下的一把刀。等兩人走到水晶通道盡頭停下腳步時,年輕的龍太子,心頭已有千百把刀。
盡管你要走,可不可以稍微慢些,好讓我能夠與你多說幾句話?
敖旭想這樣說,可他最終沒有開口。
就像下定決心一朵花隻養不摘過後,替它澆水便是了,看它燦爛便是了,無須整日守在那朵花身旁,擋住溫養那朵花的陽光。
年輕男子站在水晶通道盡頭,沒有多邁出一步。
紅衣女子發現身後那人腳步聽了,轉頭望去,此刻的她才終於放慢了腳步。
敖旭笑了,由衷地笑了。
他的笑容一如海平麵上滲透下來的陽光,無比燦爛。
因為她至少還願意在離開前,稍稍放緩離開的腳步。
僅僅如此,他便心滿意足,再無所求。
那個其實相貌才華境界修為心性,皆不辱“東海龍太子”這個身份的年輕男子,雙手負後,想要在她眼前擺出灑脫釋然的姿態,如此才好讓女子心無愧疚的離開。
就連放手,都在替她著想。
年輕男子輕聲說道:“紅韶姑娘,敖旭就送你到這裏了,還請姑娘多多保重。”
紅衣女子心中忽然有些空落落的,許是習慣了他的噓寒問暖,卻是第一次聽見他的輕聲告別,有些不適應,輕輕點頭道:“也請龍太子殿下珍重,謝謝你。”
敖旭不再多言,忽然說道:“你我就此別過,紅韶姑娘,請你先走。”
紅韶不再猶豫,身形直往海平麵上躍去。
如同那年,在顛瀆倒瀑之中,逆流而上的錦鯉。
錦鯉少女與龍鯉女子的眼中,皆是一道“天幕”。
而那個請她先行離開的年輕男子,隻是想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而已。
敖旭目送那道緋色長裙飄出東海,最終消失在視線之中。
就像親手養活的一朵花,被送到更適合生長的土壤之中。
放手很難,需要勇氣。
好在他要的其實也不多,隻要花開就好,不在乎那朵花在哪裏散發芬芳。
敖旭將手從背後抽出,朝著其實
已經消失的女子的背影輕輕揮手告別,又將那隻手放在鼻子前聞了聞。
少時曾看書上說,送人玫瑰,手有餘香。
我敖旭今日送了扶搖天下一朵玫瑰,手中為何沒有餘香,徒留餘恨。
看來書上所說,也不盡如人意。
————
紅衣女子禦風萬裏,從皓日當空走到了月朗星稀,又從月朗星稀走到了夕陽西下。
日升日降,月起月落,漫天星光去而複返,得而複失。
人間風情雖萬種,萬種風情留不住。
這一日,東海上空,皆有緋色長裙劃過的痕跡。
她真像一朵玫瑰。
————
在知道距離東海龍宮越來越近之後,李子衿收起的符舟,與陸知行二人禦劍全速前進。
於是三個命運多舛的少年少女,極其巧合的相遇在海平麵上。
青衫,月白,緋色。
三種各自鮮明的顏色,在半空之中碰撞。
那人近了,其餘二人便停了。
先是李子衿一臉不敢相信的神情,看著那個模樣愈發成熟的女子,當初的少女,如今已經長這麽大了?
更為震驚的事,便是她重新得到了人身。
草木精魅,修行不易,想要修煉出人身何其艱難,李子衿知曉其中辛酸。
短短幾年,錦鯉為人,人又化龍,龍再化人。
從魚變成少女,再變為龍鯉,再變成女子。
她的三個成長過程,跟李子衿的成長過程亦是無比相似。
一個在形,一個在神。
表象與本質的兩種體現,相互映襯。
緋色長裙的女子,不顧一切地全速禦風,想要衝進那道青衫的懷裏。
可她看見那一襲青衫身旁,還有一位月白色紗衣的女子禦風懸停。
女子年紀,少女容貌,姿容不輸於她。
幾乎在一瞬間,紅韶便明白了此人的身份,必然是他無數次向她提起過的那位女子。
所以緋色長裙,幾乎是近距離猛然刹住一腳,差點與他撞了個滿懷。
李子衿先開口,“小師妹。”
“師兄。”
身著緋色長裙的絕色女子輕聲應道。
這一刻,她笑靨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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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龍宮。
親手毀壞龍王敖晉安排的敖旭,受到了有史以來最嚴酷的懲罰—
—被拿掉了太子之位。
敖晉說,婦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敖旭沒有半句埋怨,甘願受罰,他同樣不認可父親這句話。敖旭以為,大丈夫生於天地間,所作所為都要對得起良心,父親眼中的“大事”是家族的興亡,父親眼中的“小事”是紅韶一人的喜悲。
可敖旭眼裏,東海龍族正統的興亡是大事,紅韶一人的喜悲也是大事。
所謂欲成大事不拘小節,隻不過是掌權者的遮羞布罷了。
若連一件小事都做不好,何以做成大事。
一屋不掃,便掃不了八荒六合。
敖旭收拾好行囊,搬出了龍太子宮,要去外麵的天地看一看。
文廟不允世間龍族後裔登陸,那他便沿著河流湖泊,離開東海之“大”,去看一看人間河流湖泊的“小”。
年輕男子背上行囊,回望一眼,那座東海龍宮的輪廓愈發渺小,外麵的天地愈發壯大。
他轉身禦風離開,去往緋色長裙相反的方向。
敖旭離開前,留有一封書信給父王敖晉。
信上短短八字,卻道破那位已不是龍太子的年輕人心酸。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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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知行對於這位李子衿的小師妹,難得沒有麵對蘇斛以及其他李子衿身邊女子時的爭風吃醋,反而顯得格外的“寬宏大量”。
正宮氣度彰顯無遺。
陸知行知道李子衿對於他這位小師妹,真是亦兄亦父的存在,並非有半分男子對女子的感情摻雜其中,便早早放下心,甚至特意為師兄妹二人留有時間獨處。
九萬裏路途說長也長,說短也短。
好像一去一回,也就是昨天發生的事。
碣石山腳,依然是那座城,依然是那個餛飩攤。
兩人變三人。
道侶,道侶。
師兄,師妹。
聽完了紅韶對那位東海龍太子的描述,李子衿讚歎道:“小師妹,依你所說,那位龍太子果真是個光明磊落之人,想不到龍王敖晉為人陰險狡詐,膝下長子卻如此明事理。”
陸知行說道:“聖賢說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李子衿笑道:“聖賢還說過,濁者自濁,清者自清。”
紅韶說道:“聖賢也說過,道不同不相為謀。敖旭的‘道’與東海龍宮不同,我相信他總有一天會離開的。”
李子衿最後替這場風波蓋棺定
論道:“既然小師妹讓我無須再問劍東海龍宮,那此事便暫且擱置,若日後小師妹你意難平,再知會一聲,師兄自會去替你討個公道。現在嘛……咱們先回家!”
陸知行與紅韶,皆是眼睛一亮。
如今的青衫劍仙,言語之間,盡是自信。
好似無聲無息之間,李子衿就已成為了少年時夢想中那樣的人。
天地之大,無處不可去,無人不可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