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四章 登高路漫漫
“怎麽樣,李兄弟?”
宮子繇抓著李子衿的肩膀,禦風加速趕路,在一株參天古木樹梢上,將少年放下。
李子衿將懷中“盆栽”拿給這位世子殿下看。
後者驚歎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仙芝?”
“是仙芝的一種,名曰石芝,隻是仙藥卷中就連石芝也有明確劃分品種,我在王山君那邊借書看來的,沒有細讀。所以隻知道這是石芝,不清楚究竟是哪一種。”
李子衿如實相告。
宮子繇點了點頭,隨手將二十四橋明月笛插回腰間。
這一伸手縮手的動作,讓少年看到了他的手掌受傷不輕。
李子衿微微皺眉,關切道:“世子這傷耽擱不得。”
“無妨······”宮子繇苦笑一聲。
李子衿想起前幾日自己在山崖邊費盡力氣扯下的一株仙草,正好可以治療皮肉傷。他立刻將懷中仙芝暫且放在地上,從包袱裏拿出那株仙草,雖然品相被壓榨得有些次了,但是聊勝於無。
李子衿問道:“世子殿下身上可有器皿?”
宮子繇想了想,從那支二十四橋明月笛中取出一隻金樽。這支半仙兵笛子雖然殺伐手段有些欠缺,但是內有乾坤,可以容納許多物件,像是個便於攜帶的隨身包裹,而且能夠存放的東西遠不止一隻包袱那麽少。這支玉笛,裏麵幾乎可以放下一間屋子的東西。
這位扶桑王朝的世子殿下將金樽隨手拿給李子衿,身上雖然有傷,卻還打趣道:“金樽不裝酒,未免有些屈才了。”
那個一襲黑紅錦衣的少年劍客笑了笑,手上一邊將仙草放入金樽之中,一邊說著:“沒關係,待會兒等我將這仙草搗碎,流出汁液來,讓世子殿下內服外敷,內服的那一杯,就當做仙草釀吧。”
李子衿一隻手握著金樽,一隻手繞過身後,將翠渠劍取下,在宮子繇的目瞪口呆下,少年倒持那柄蒼翠欲滴的翠渠劍,手握劍柄,以劍柄充當搗藥棍,不斷在金樽中搗碎那株仙草,直至仙草被弄的稀碎,金樽之中也出現了少許綠色汁液。
李子衿這才把金樽物歸原主,說道:“我在仙藥卷上看過這株仙草,名為接骨生肌靈玉草,據說有肉白骨,生血肉之功效,世子取一半內服,一半外敷即可。不過,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仙草,有無效果,可不敢保證啊。”
那宮子繇笑罵道:“行了,死馬當成活馬醫吧,再不上藥本公子的手就要廢了。”
他將金樽聚到嘴前,剛想仰頭狂飲,
可是那接骨生肌靈玉草的汁液味道實在太苦,比藥鋪上百味藥材加起來的混合味道還要苦澀。
這位扶桑王朝的世子殿下緊皺著眉頭,一時之間竟然有些不敢下口。
李子衿看不下去,一巴掌給他拍過去,掌心猛抬金樽下方,強行將那藥汁灌入宮子繇口中。
後者嗆了個半死,開始咳嗽,好在藥汁是喝了個幹幹淨淨。
少年笑道:“良藥苦口利於病,世子殿下可不要怪我啊。”
宮子繇抬起頭來,瞪了那少年劍客一眼,佯怒道:“好哇,要是在扶桑境內,你敢這樣做,本公子大可以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那少年翻了個白眼,故作姿態道:“我好怕怕啊。”
喝過了藥汁,宮子繇又將金樽之中殘餘的一部分接骨生肌靈玉草撒在自己手掌。
這種傷到血肉模糊,直接能夠透過皮肉看到下頭的白骨時,哪怕是一陣風吹過,都會讓人感覺無比刺痛。
所以盡管隻是一些綠色草藥夾雜著藥汁倒入手掌裏,那位六境武夫宮子繇仍然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嘶······”
李子衿笑道:“都已經是六境武夫了,還會怕疼?”
那位扶桑儲君惡狠狠道:“行啊,待會我給你手上也來兩道,試試疼不疼。”
那少年搖頭反駁道:“我又不是六境。”
然後,李子衿瞬間收起笑容,朝宮子繇抱拳道:“話說回來,這次的事,多謝世子殿下仗義相助了。你我萍水相逢,尋求機緣本應該各憑本事,世子殿下完全不必做到如此程度的。”
此前由於“火力全開”,宮子繇一襲靛藍長褂被渾身肌肉撐破,此刻看起來半點沒有尊貴的世子模樣,反倒是像個街邊端碗要飯的叫花子,衣衫襤褸。
宮子繇擺擺手,一臉無所謂道:“舉手之勞,舉手之勞,何足李兄弟掛齒啊。”
那少年卻搖頭,神色認真道:“世子幫我是情分,世子不幫是本分。我李子衿雖無什麽深厚背景,去也願意還世子這份人情。往後若世子有需要在下幫忙的地方,隻要不令在下違背本心,不是什麽傷天害理之事,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那位扶桑王朝的世子殿下雲淡風輕地笑了笑,“李兄弟真是個實在人。”
言下之意,已經足夠明顯。
這位扶桑儲君,沒有拒絕這份“往後的人情”,那麽說明,他確實需要這份人情。
兩人都不是什麽矯情的家夥,簡單提
了一兩句以後,瞬間扯開了話題。
他們彼此都不想讓這份剛剛建立的人情,離所謂的“利益”太近了。
尤其兩人其中一位,還是身居高位之人,扶搖十大王朝之一的儲君,扶桑未來的繼承人。
毫不客氣的說,此人即等同於整個桑柔州,宮子繇往後所掌握的權力,隻會比旁人想象中更多。
而另一位,能夠以四境修為斬出獨屬於金丹境以上的劍仙,才能斬出的劍氣。
毫無疑問的劍仙胚子,十六歲便拿下朝雪節問劍行頭魁,隻要不在半途夭折,往後必然能夠成長為扶搖天下山巔劍仙,甚至是成為扶搖十人之一。
宮子繇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這位扶桑王朝的世子殿下,願意以這份“血肉模糊”,向一位扶搖未來的大劍仙示好,讓李子衿欠下他宮子繇一份人情。
宮子繇真誠,卻也不真誠。
真誠在他對李子衿的拉攏,幾乎毫無掩飾,就相當於打開大門做生意,直接告訴你咱們“有來有去。”
不真誠,便是不真誠在宮子繇的城府極深,以至於他對李子衿這位扶搖未來的劍仙,還有著更具私心的企求。
這位扶桑儲君,既想讓一位未來劍仙欠下自己人情,又想表麵裝作不計較這些“舉手之勞”,從未成為李子衿真正的朋友。
不是點頭之交,而是可以共患難的那種朋友。
宮子繇的“真誠”,來自於他身為扶桑王朝世子殿下的身份,身為儲君,肩負著重如山嶽的責任。
宮子繇的“不真誠”,又源自於他這個“宮子繇”本身,出乎於扶桑世子之外的身份。
他想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跟一位自己所欣賞的劍客,交朋友。
而且這份“不真誠”,其實讓宮子繇忘記了自己的世子身份,也忘記了李子衿以後的山巔劍仙身份。在這份“不真誠”的視線中,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什麽未來的劍仙,隻是當下的劍客而已。
就隻是宮子繇,想要和李子衿交朋友而已。
隻是一個普通武夫,和一個普通劍客的交情。而不是扶桑王朝世子與扶搖劍仙的交情。
可是李子衿的表現,卻已經早早地識破了宮子繇的城府,將這位扶桑王朝世子殿下的心思看得透透徹徹,看見了世子心中的真誠與不真誠。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世子的真誠,反而看起來不太真誠,而世子的不真誠,恰恰是少年欣賞的真誠。
所以李子衿眼中的宮子
繇,太“貪”了。
既向往無關乎利益的純粹交情,又想要利益捆綁在一起的所謂“官場交情”。
天下但凡是同時追求這兩種交情的人,大多數後果,都是兩種交情都得不到。
隻有極少數極少數人,才能夠“既當了婊子,又立了牌坊”。
然而即便如此,那些成功“當了婊子又立了牌坊”的家夥,其運氣成分也遠大過實力成分。
人情是真的,貪心也是真的。
而那個冷眼旁觀的少年劍客,隻是點頭將對方的真誠與不真誠,一起笑納。
當接骨生肌靈玉草被宮子繇內服外敷之後,那位世子殿下的手掌果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愈合。
當真就在二人眼皮子底下,白骨生肉。
李子衿暗自驚喜,裁光山山君借給他看的那本古籍,果真誠不欺我。
隨後,宮子繇又從二十四橋明月笛的內部取出白布,纏裹在自己雙手手掌上,李子衿幫了點小忙。
“看樣子,眼下是無大礙了。”宮子繇笑道。
因為此刻即便白布纏繞包裹了手掌,這位世子殿下也能夠感受到手掌血肉愈合的那種“酥酥癢癢”的感覺。
當然,疼痛隻是被壓製了兩三成,仍然有七分餘疼,隱隱作痛。隻不過這對於六境武夫來說,不算什麽事兒就是了。
正當此時,兩人身上那張傳音符也同時響起霍如晦的聲音。
“世子殿下,你們情況如何?”
李子衿點頭,示意宮子繇來與那位橫刀鬼見愁溝通即可。
李子衿拿出自己那張傳音符,交給宮子繇,後者隻能攤開手,讓傳音符躺在包裹了手掌的白布上,然後朝傳音符灌注靈氣。
畢竟李子衿的春風一劍斬出以後,識海內的靈氣早就消耗趕緊了,此刻別說是朝傳音符灌注靈氣,就是少年將體內識海“打個結”,像擰衣裳那般擰轉識海,都完全不可能再榨出一滴靈氣來了。
所以隻能眼睜睜看著宮子繇以這種滑稽的方式使用傳音符。
宮子繇說道:“霍先生,我和李兄弟成功取到了仙芝,隻是我受了點傷,李兄弟識海靈氣也耗光了,你現在方便趕來與我二人會合嗎?”
那邊的霍如晦聽到宮子繇受傷時,無視掉了後麵的話,先是問道:“世子傷得重不重?”
宮子繇趕緊回答道:“一點皮肉傷,眼下上過藥了,已無大礙。”
“那就好,方才霍某已經禦風往世子
殿下所說的位置趕了,大概一炷香以後能夠趕到。”霍如晦說道。
宮子繇提醒道:“我與李兄弟已經離開了那邊,眼下在那處瀑布寒潭西北方向十裏左右,就在永夜世界邊緣,霍先生可以先禦風飛到永夜邊界,然後沿著邊界尋找我們的位置,這裏是方圓十裏之內最高的一棵古樹。”
“好,我盡快趕到。”
那邊的霍如晦言語結束以後,宮子繇掌心傳音符的白色光亮這才逐漸黯淡下來,最終歸於平靜。
一炷香之後,那位橫刀鬼見愁出現在兩人視線中,他禦風懸於高空,低頭俯瞰了一眼,看見一個手掌纏著白布的家夥,衣衫襤褸,正站在一株參天古木樹梢上,蹦跳著向自己招手。
霍如晦會心一笑,身形直墜,最終在即將腳踩枝頭之時,猛地收住力道。以至於他落在枝頭時,幾乎連一片樹葉都沒有弄掉。
李子衿見到霍如晦駕馭力道,已經神乎其神的這份精準,心中驚歎不已。
原來走過很多山水,見到了許多高人,以為眼中的天地已經足夠大,見過的高人已經足夠高。
不曾想走過的路越多,見到的人越多,才發現,一山還有一山高,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凡人攀高,如同井中之蛙井壁攀高,眼中所見那“天”,必然是越來越廣闊的。
伴隨著井中之蛙在井壁之上攀登的高度愈發接近井口,心中的震撼自然越深,也更清楚自己的渺小。
愈清楚這份天大地大,便愈發想要努力攀高,去見識更為廣闊的天地。
終有一日,井中之蛙會翻過井壁上最後一寸,一個翻身跳出井口,看到外麵的世界,何其精彩。
從此以後,天地雖大,卻可任蛙縱躍。
然而那隻井中之蛙,若起初在井底之時,便斷定“天”也無非井口大小,不去也罷。那便究其一生,也難以窺探真正的天地。
可能越是井底之蛙,越覺得眼中所見那些天地,那些人,都不過如此。
觀“天”是如此,觀人亦是如此。
見過的人越多,越發覺世上人才濟濟,借他人之長觀自己之短,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儒家先賢都曾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扶搖之人千千萬,其中“三人”何其多?
世俗如井,你我為蛙。
登高路漫漫,與君共勉之。
————
妖荒天下,山鬼之城外。
白衣少年,手握仙劍。
劍仙握仙劍,劍氣破長天。
薑襄左手握住仙劍含光,右手並攏食指和中指,掐劍訣。
一縷白色光點驀然出現在薑襄指尖,他以食中二指橫抹過含光劍身。
一柄晶瑩剔透的含光劍頓時光華流轉,劍身微微顫鳴。
好似薑襄將指尖那縷白色光點注入含光劍一般。
兩道劍氣瞬間飛出仙劍含光,從劍尖疾馳而出,去向兩位大妖其中一位身前。
那隻大妖名為沢溟,幻化出的偽十境分身,是一位滿頭白發的中年男子模樣,一身黑衣,背後懸空一條黑色河流。
見到這道“雕蟲小技”般的劍氣,沢溟微笑不語,單手符負後,隻以一隻手迎敵。
中年男子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抵住那道迅馳如電的白色劍氣。
他嘴上笑道:“就隻有這種程度······嗯?”
本來沢溟還覺得自己高看了仙劍含光的主人,不曾想那道白色劍氣觸摸到他的指尖時,瞬間籠罩沢溟全身,眼前盡是一片白茫茫。
“雖然有些小小的意外,但區區障眼法也不足為慮。”
沢溟輕輕一拂袖,那些白芒瞬間消散,遠處手握含光仙劍的白衣少年劍仙,又重新回到了視野當中。
隻不過,這裏已經不再是山鬼之城,那位與自己一同前來的大妖也消失不見了。
放眼望去,此地依然像是妖荒天下,然而沢溟聞不到妖族的氣息,也察覺不到屬於妖荒的妖氣。
天地間,沒有妖氣和靈氣,唯有那白衣少年劍仙的劍氣。
“原來是劍氣小天地麽,我明白了。”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攤開右手,掌心緩緩出現一柄長劍,周身漆黑無比,連光也能吞噬。
仿佛與那白衣少年手中的仙劍含光,命中八字不合。
原是那薑襄施展本命飛劍的神通,將這位偽十境的大妖分身,與他自己一同鎖入本命飛劍的劍氣小天地中。
薑襄要與大妖捉對廝殺。
遠處那禦風懸空的少年劍仙,嘴角一扯,左手提起含光就是一劍,帶起一道劍氣匹練。
那劍氣自百丈之外化作劍光,轉眼之間,破空而至,沢溟橫劍在前,以相同的手法往上提起一劍。
漆黑劍氣同樣化作劍光,與薑襄施展出的白色劍光相互碰撞,然後一個飛往天際,炸碎上空雲層,一個去往地麵,炸出驚天巨坑。
如那天外隕石無情砸落,將二人腳下方圓十裏
,夷為平地。
初次交手,互換一劍,彼此進行著試探與對抗,薑襄微眯著眼,暗自在心中籌謀戰術。
麵對一位十境大妖,哪怕是手握仙劍,又是劍修,更身經百戰,自詡對妖族極為了解的薑襄,依然需要拿命搏殺,全力以赴。
對他來說,這是破釜沉舟的一戰。
或者說,薑襄每次挑選的對手,對於自己來說都是一次破釜沉舟。
贏則破境,輸則死。
很刺激的。
薑襄微笑盤算著對方與自己的實力差距。
金丹境少年,因是劍修,當提一境看待,那麽便有著元嬰境的實力,又因為戰鬥經驗豐富,殺妖無數,更手握仙劍含光,並且掌握本命飛劍神通,在飛劍領域中與敵人一對一,捉對廝殺,可以天然憑借“地利”,壓勝對手。
究其種種,薑襄雖然是金丹境巔峰的紙麵實力,但是完全擁有分神境劍仙的手筆,這一點,毋庸置疑。
而敵人,是一位名為沢溟的大妖,十境修為,雖然手上握劍,但是並非劍修,即便會使劍,劍法威力也要大打折扣,因為不是劍修,就不可能擁有劍骨。
更不可能擁有本命飛劍,以及一顆經過千錘百煉的“劍心”。
而且,若對方是十境真身來此,薑襄或許隻能逃命,隻不過,眼前的沢溟,並非真身,而是對手以一粒心神幻化成的分身。
實力隻能看做偽十境,而非是真十境。
那麽,麵對這樣一個“偽十境”,白衣少年,不認為自己一定會輸。
站在沢溟的角度,眼下其實相當於“半閉關”的狀態,本身對於一位扶搖劍仙的挑釁,還是個才不過金丹境的小娃子,沢溟是打算忽視掉的。
隻不過他分出心神,多看了山鬼之城這邊一眼,冷眼旁觀了那白衣少年劍仙斬殺城主旋龜的戰鬥。
幹脆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很是劍仙風采。
更重要的原因,在於他發現那少年劍仙手握仙劍,而且才隻不過十七歲的年紀,便有金丹巔峰的修為。
沢溟覺得,不能讓這樣一個後生晚輩,安然無恙地回到扶搖天下。
隻是本體在妖荒天下一處妖氣極其充沛的“溟河”處吸食妖氣,沢溟背後那條法相幻化而成的袖珍溟河,便是他從那條真正的溟河處煉化而成的半成品。
如果此刻離開,恐怕前功盡棄。
但是沢溟又不願意放棄將一位扶搖天下未來必然劍道
登頂的天才劍仙,扼殺於搖籃之中的機會。
故而隻好以心神凝聚出一粒分身,縮地成寸來到山鬼之城。
另外那名十境大妖,也是出於相同的考慮,才同樣以心神凝聚分身的方式來到山鬼之城外。
即便是偽十境,那也是兩個偽十境,而對方隻不過金丹巔峰的劍仙。
妖荒天下已經給足了那少年麵子。
雖然被那白衣少年劍仙的本命飛劍,鎖入了一處劍氣小天地,迫不得已要讓這位大妖與那少年劍仙捉對廝殺。
可沢溟並不覺得那少年就有半分贏的機會。
在與對方互換一劍之後,沢溟微笑道:“用你們扶搖天下的話來說,這就叫做‘甕中捉鱉’對麽?”
薑襄故作驚訝道:“哦?原來剛才我砍死的那隻,不是真王八,難道你才是?”
那中年男子啞然失笑,真是個伶牙俐齒的小少年啊。
才粗通扶搖天下文字的男子,不願意與那來自扶搖的少年,在嘴皮子上較勁,身形一閃而逝,下一刻,直接出現在白衣少年身後。
一劍橫抹,割下那少年“頭顱”。
卻並未出現想象之中血流如瀑的場景。
隻見中年男子以漆黑長劍砍下的那顆“頭顱”,緩緩摔落地麵,卻轉眼化作一道劍氣,又給那大坑平添了許多凹凸不平。
禦風懸空的剩下半截身子,應聲而碎,碎裂成無數道雪白劍氣。
仿佛那名為暴雨梨花針的暗器,漫天飛舞,紮了沢溟一個水泄不通。
然而中年男子一動不動,隻是禦風停留原地,那千百道如針一般的雪白劍氣到了沢溟身前三寸位置以後,便再難寸進。
一絲一毫都無法移動。
仿若這位十境大妖周身都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抵擋,卻不是靈氣屏障,而是妖氣屏障。
在最後一道雪白劍氣紮入那道無形屏障以後,沢溟心念微動,身前所有的雪白劍氣悉數粉碎。
而自始至終,沢溟的表情都沒有過任何變化,隻不過是身前三寸位置,空間泛起些許漣漪。
“很有趣的戰術。問題在於,妖荒天下才是甕,你才是那個鱉。”
中年男子收斂笑意,隨手將漆黑長劍拋向高空,進入雲層。
一轉眼,那漆黑長劍甚至將天空都染成了黑色。
白雲轉眼變成黑雲。
下一刻,黑雲粉碎為無數塊。
化作無數黑色劍光,如雨墜下。
黑色劍雨所過之處,將地麵一切生物的生命力無情剝奪。
花草沾之,花草皆枯。
鳥獸沾之,鳥獸瞬死。
且這黑色劍雨的範圍,遠遠大於薑襄第一幕炸碎的白色劍光。
它幾乎籠罩了薑襄創造出的整個劍氣小天地。
百丈之外,少年白衣若雪,隻是那柄仙劍含光,已經不在他的手中。
沢溟朝他遠遠望去,覺得有些好笑,問道:“你又要耍什麽把戲?”
話音未落,一道比電還急的雪白劍氣從中年男子身後驀然出現,穿過他的身體,好似無視了他身前擁有恐怖防禦力的無形屏障。
隨後,沢溟上空、左側、右側、腳下,分別各自出現幾道雪白劍氣,將其一箭穿心。
甚至可以看到被劍氣洞穿過的地方,連血肉都不再留下。
薑襄微笑道:“管他什麽把戲,能殺人的就是好把戲。”
想了想,好像說的不對,他又改口道:“是能殺妖的。”
遠處那個禦風的沢溟嘴角溢出黑色血液,卻朝少年笑了笑。
“有點意思。”
大妖沢溟身形直墜,砸入地麵那個巨大圓坑之中,掀起一陣煙塵。
白衣少年劍仙,眯起眼,雙指朝前掐劍訣,仙劍含光憑空出現,橫掃無數黑色劍雨,護住主人周全,隨後,在天上那些黑雲散盡之時,薑襄以手掌輕拍仙劍含光的劍柄,含光猛然向圓坑中飛去。
開玩笑,十境大妖,哪有這麽容易死?
煙塵散去以後,地麵的巨大圓坑中出現一個漆黑身影。
大妖沢溟的身體已經恢複如初。
看到這一幕,天上那個少年笑了。
隻因大妖沢溟身後那條袖珍溟河,斷了一截,剛好一寸。
也就是說,無論承受多麽恐怖的攻擊,無論身體受傷程度多麽嚴重。
隻要盤旋於沢溟身後,那條袖珍溟河還在的話,他永遠都不可能真的身死道消。
這是很重要的情報。
薑襄默默將它記在心中。
天上的少年笑了。
地上的大妖同樣笑了。
這一次,沢溟不再像此前的出手那麽隨意,而是以食指中指,從盤旋在自己背後的袖珍溟河裏,輕輕撚走一滴溟河水。
中年男子朝那滴溟河水輕吹一口氣。
劍氣小天地中,頓時出現了無數個沢溟。
將
那個白衣勝雪的少年,包圍地密不透風。
身前身後,頭上腳下,目之所及,全是大妖沢溟。
分身之外,又見分身,而這每一個沢溟分身,幾乎個個都擁有偽十境的殺力。
並非那位大妖沢溟真就有如此通天手筆,能夠同時幻化出無數個偽十境的自己。
隻是他擁有一種隨時能夠俯身於自己任何一個分身之中的能力,並且這些每一個分身,都擁有縮地成寸的法力。
這就等同於,接下來這片劍氣小天地中每一寸土壤,每一處空間,都將是沢溟的屠宰場,是那薑襄的斷頭台。
圓坑中的沢溟攤開雙手,無奈笑道:“剛才我已經提醒過你了,妖荒天下是甕,你才是鱉。”
劍氣小天地中每一個沢溟都攤開了雙手,也都對那白衣少年劍仙說出了這句話。
頓時魔音陣陣,在少年耳邊縈繞不止,擾亂心神。
似乎覺得玩夠了。
沢溟伸出右手,高舉過頭。
然後瞬間化掌為拳。
一瞬過後,天地間千百個沢溟,同時握拳。
劍氣小天地中頓時出現數也數不清的黑色線條。
縱橫交錯,密密麻麻,仿佛要將這處劍氣小天地切割為無數碎片。
這也好像是大妖沢溟在對那個白衣少年劍仙說,隻殺你,易如反掌,可我身為大妖,不僅僅要打敗你,還得是從各種意義上打敗你。這其中,就包括了破解你的本命飛劍神通,切割你的劍氣小天地。
天崩地裂。
一方山水,化作虛弱。
當那劍氣小天地破碎之後,就好像耳邊傳來無數鏡子碎裂的聲音,斷斷續續,縈繞不止。
然後,大妖沢溟的笑容,戛然而止。
隻因方才那劍氣小天地麽破碎以後,他與那白衣少年並沒有立刻回到妖荒天下,而是發現來到了一處更加虛幻的小天地。
剛才沢溟便發覺不對勁。
因為小天地破碎,小天地當中的日月星辰同樣要一一隕落才對。
然而沒有。
天上那輪紅日,始終懸掛於頭頂。
沢溟嘴角微微抽搐,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那聲音笑道:“忘了提醒你,我這本命飛劍,名為‘夢境’,飛劍神通叫做‘鏡花水月’,若你還妄想以蠻力破解我的飛劍夢境,那麽妖荒天下從此就要少掉一隻大妖沢溟了。”
大妖沢溟再眨眼一看,遠處浮空那白衣
少年劍仙瞬間碎成無數塊,仿佛一塊鏡子破裂。
“嗬嗬嗬。”
“哈哈······”
“比我想象中,有趣一些。”
在一陣又低沉轉變為狂放的笑聲以後,中年男子收起笑意,隻是臉上依然洋溢著那份棋逢對手的喜悅神色。
如果說這世上,還有比折殺扶搖天才劍仙更令人興奮的事情。
那麽就隻能是折殺一位手握仙劍的劍仙了。
所以事先為了不讓這場看起來並不算勢均力敵的捉對廝殺,結束的不那麽快。
大妖沢溟留手頗多,甚至可以說隻用了不到三成力。
看見那仙劍含光的主人沒這麽容易死,他不禁開始感到喜悅。
整個人的身體,開始抖動起來。這是沢溟渾身感到興奮的舉動。
“我會將你魂魄煉為燈盞,以你的屍油點燈,在妖荒天下多陪我一些歲月,好多講些笑話給我聽。”
大妖沢溟雙眼瞬間“失神”,瞳孔中間的黑色緩緩旋轉,直到淹沒白色的眼。
連滿頭白發都緩緩變成黑色。
身後那條袖珍溟河,不斷流向沢溟身上,最終形成一件黑色法袍,袖珍溟河的最後一截,化作一柄漆黑長劍,代替之前沢溟以妖氣凝聚的長劍。
那漆黑長劍周身散發著令人恐懼的氣息。
死亡的氣息,隻在空中輕輕劃過,便留下無法抹去的黑色光點。
這才是吞噬,也是更高級的黑暗。
溟河煉化為法袍法劍的沢溟,即便是個偽十境分身,也無比要當做沢溟本體親臨此地來對待了。
大妖沢溟,身形一閃而逝,一劍在身前開道。
於劍氣小天地中,化作一道黑虹,劃破長空,徑直去向天幕一處。
天幕那邊,被大妖沢溟找到真身所藏位置的白衣少年神色從容,隻是嘴角不再上揚。
薑襄雙手同時收縮,並攏食指中指,指尖碰撞到一起,沉聲道:“含光敕令。”
劍氣小天地中,在那道劃破長空的黑虹周圍,不斷開始出現仙劍含光。
它們每一柄,也都是仙劍含光的分身。
在少年那聲“含光敕令”之後。
劍氣天地瞬間收攏,融入那無數柄仙劍含光分身,以及一柄含光本體。
萬劍歸一,穿過沢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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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闕王朝。
一男子站在金鑾殿外,看著大門敞
開的正殿,視線穿過兩側,徑直去向那張龍椅之上。
原先坐在那張龍椅上的是先皇,也是他最欽佩的一位君王。
兩人既是君臣,也是摯友。
當然,君臣在先,交情在後。
放眼整個扶搖天下,無論世俗王朝還是藩屬小國,君臣之間的關係,皆是如此微妙。
從未聽說過有哪個臣子,會以為自己真能成為皇帝的朋友,或者說,膽敢將自己與皇帝的交情,放在君臣關係之前。
從前不是沒有人這麽做過,隻是他們後來都死了。
死得很早,死的很慘,甚至偶爾,還會死的不明不白,死不瞑目。
男子望著龍椅,想著那位自己沒有與之講過幾句真心話的皇帝朋友,怔怔出神。
好好的大活人,轉眼說沒就沒了。
可笑的是,他們隻在一夜之間就準備好了新皇帝的登基大典。
因為戰事在即,權傾朝野那兩位大人,覺得群臣不可一日無首。
故而哪怕連先皇的喪事都還沒有處理完畢。
一座青闕王朝卻已經開始著手於新皇的登基大典了。
朝中有些人辦起這登基大典來,手腳利落地簡直不像是第一次。
就像早已暗自演練無數次。
隻等今朝。
金鑾殿中那座龍椅,不再屬於男子的皇帝朋友了,從今往後,它屬於另一個人。
一個男子並不了解,但卻要像保護先皇一樣,去為他付出生命的人。
此前的青闕王朝太子,今後的青闕王朝皇帝。
一位年邁的老宦官微躬著身子,畢恭畢敬朝一位中年男子說道:“顧大人,登基典禮馬上就要開始了,殿下希望您能站在他身後陪同。”
中年男子名為顧遊,乃是青闕王朝皇宮禁衛統領,負責守護皇帝陛下,以及整個皇宮的安全。
也是青闕王朝,唯一一個能夠帶著佩劍進入金鑾殿與皇帝書房的侍衛,深得先皇信任,在群臣之中,威望也極高。
顧遊微微轉過剩,一隻手輕輕搭在腰間佩劍劍柄之上,點頭道:“公公還喊殿下?”
老宦官會意,立即改口道:“是咱們青闕王朝的陛下了。”
顧遊嗯了一聲,隨後麵朝金鑾殿中那張空置下來的龍椅,深深作揖。
起身之後,他最後看了一眼,轉身走下台階。
紫陽城外,登基大典如約舉行。
那位此時此刻的太
子殿下,一炷香之後的皇帝陛下,將要站在城門之上,對聚集於城牆底下的百姓們講話。
這本不在登基大典的章程內,卻不知為何,被那些平日裏隻懂得按步就章辦事的司儀官員們破例接受了。
那位登基大典之後,就會成為青闕王朝皇帝的人,名為贏瀟,字敏才。
贏瀟說,他堅持要在登基大典上,站到紫陽城頭,對自己的子民講話。
城牆之上與城牆之下,都布滿了皇宮禁衛,將進出宮門的路,圍了個水泄不通。
天幕之上,有一位與青闕王朝國師頗有交情的儒家聖人,特意從學宮那邊,千裏迢迢趕來坐鎮此處,謹防敵國的煉氣士供奉,借著登基大典,趁機渾水摸魚來此行刺。
顧遊站在城牆之上,朝右下方轉頭,斜望一眼,人山人海,快擠破紫陽城外的朱雀大街了。
“如此盛事,怎能不與顧將軍豪飲幾壇啊?”
一位儒衫老者從城頭走來,笑著拍了拍顧遊的肩膀說道。
那位青闕王朝禁衛同類隻笑道:“國師若有興致,大典結束之後顧遊定會登門拜訪國師府。”
儒衫老者笑道:“就這麽說定了,顧將軍可不要食言哦。”
“不敢。”顧遊朝他微微作揖。
伴隨著司儀大臣那一聲“登基大典,開始。”
先是城牆底下,掌聲如雷,百姓們歡呼雀躍。
而後,有一人身穿龍袍,從城牆的另一處盡頭,緩緩登高。
贏瀟一手提著龍袍,逐步走到紫陽城牆中央為止。
他高舉一手,化掌為拳,底下瞬間安靜下來。
青闕王朝國師與那位大內禁衛統領顧遊,分別一左一右,站在贏瀟身後。
兩人見到這一幕,相視一笑。
新皇還未登基,就有如此威信,可見天佑我青闕。
現場安靜下來以後,贏瀟微笑開始講話。
一瞬間,他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城牆之下響起女子驚呼尖叫。
“有刺客!”
贏瀟一個字還未說出口,嘴角便溢出鮮血,身子往後一倒,倒在了顧遊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