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飛雪看飛雪
榮齊輕輕放下手中的筆,笑望向喬苗,問道:“聽說小喬大人,已經到了金淮城。”
喬苗單手負後,向前一步,點頭微笑道:“今日剛到,早些時候府上才收到飛劍傳信。"
年輕皇帝聞言嗯了一聲,想了想說道:“金淮城近來可不太平,不對,應該說那裏就從來沒有太平過,喬府真不用安排人手暗中保護小喬大人?或許朕應該‘肅清’那座邊陲之地了也說不定。”
眼前這位喬苗,是尚書府上那隻老狐狸的得力下屬,是那位兵部尚書的心腹,被對方想方設法地安排到自己身邊,時時刻刻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偏偏自己還不能明麵上跟喬府對著幹,畢竟那人手握大權,權傾朝野,兵部連同刑部,以及幾乎半個鄭國廟堂的官員,都與喬府私交甚深,關係曖昧。
而自己剛繼任不久,尚未坐穩這鄭國天子之位,許多事情還需要借喬府的手來做,否則不足以服眾。
所以眼下哪怕是充當一個傀儡,宋齊依然“心甘情願”。
他不管所謂的陰陽家在鄭國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又有什麽樣的目的,宋齊隻知道想要牢牢將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那麽就得先做做樣子。
被監視就被監視,自己該如何處理朝政還是如何處理朝政,隻是既要讓喬府明白他宋齊隨時可以“處理”掉一些個跟喬府有關聯的“邊邊角角”。
這些官員對於尚書府來說,如今隻能算是雞肋一般的存在,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然而卻是年輕皇帝立威的最佳人選。
與其說他是針對他們,倒不如說是那些人擋在了令鄭國繁榮富強的大道之上,肅清隻是順便之舉。
鄭國皇帝榮齊殺雞儆猴,雞死了,總得要瞧瞧猴的反應不是?
那位名義上是年輕皇帝先生的喬苗,表麵不動聲色,心中卻是腹誹不已,好你個小狐狸,明麵上打著關心尚書少爺的幌子,實際上卻是在打聽我喬府在金淮城有無耳目、眼線。
怎麽,若是沒有,難不成你這小皇帝還打算肅清金淮城之時,一個“不小心”就把小喬大人給“順便”幹掉?
喬苗瞥了眼年輕皇帝桌上剩餘的幾十張奏折,隨口說道;“皇上多慮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金淮城再如何偏遠,那也是在您的管轄之內,又有什麽需要喬府擔心的呢?”
一隻老狐狸,一隻小狐狸,相視一笑。
年輕皇帝點頭笑道:“那朕便預祝小喬大人在金淮城順風順水。”
“謝皇上。”喬苗微微躬
身低頭,行臣子禮。
而那位分明已經轉身走向座位的年輕皇帝榮齊,冷不丁地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著那個喬府的耳目,補充道;“這份問候,請先生務必替朕轉達。”
榮齊的眼睛出奇的深邃,宛若一個無底深淵,讓人好像望一眼就深陷其中。
那個有些摸不著頭腦的喬苗愣了愣,看著年輕皇帝的眸子,較為木訥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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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淮城,金淮書鋪。
那個青衫少年郎已經抱著一本金淮縣誌看了一個時辰。
而旁邊那位頭別玉簪的白衣少女也已經跟老人談天說地,聊了許多。
少女的問題茫茫多。
好在那位儒衫老者總是樂意笑著替她解惑。
老人當了一輩子先生,別的不敢說,至少教書一事,尚且有些心得。
他自然瞧得出眼前這位白衣少女是精魅出身,對於這樣一隻“好學”的精魅來說,人間的一切都是新鮮有趣的。
少女會問,為什麽買燒餅要花錢啊,金銀又是誰發明的,神仙錢和它們有什麽不同,山上仙宗和世俗王朝又是什麽?
師兄為什麽是師兄,而不是師弟?
師妹又為什麽是師妹,而不是師姐?
當然,紅韶最好奇的還是,為什麽她那師兄說自己隻能娶一位女子。
少女心想,就不能多娶一位嗎?她那師兄,又不會不喜歡那位姑娘了。
李子衿翻閱完那本書頁泛黃的金淮縣誌,緩緩撫平其上皺著,將它小心翼翼地遞給儒衫老者,“謝過老先生。”
老人才剛給小師妹紅韶解釋完什麽叫做“三妻四妾”,什麽又叫做“一心一意”。
對於少女來說,超過了兩個字的詞語,都讓她有些難以理解。而此時,老人便會耐心地說上那麽一兩個小故事,深入淺出,將其中含義講給少女聽,老人講得極細。
李子衿扶了扶額,趕緊阻止小師妹無窮無盡的追問,說道:“紅韶,別一直煩老先生了,你的問題太多了。”
那個白衣少女哦了一聲,果真就立刻閉口不言,極為乖巧地坐在一旁,雙手輕放在膝蓋上。
“讓先生見笑了,我這師妹什麽都好,就是喜歡問問題,我也不知道她那腦袋裏到底哪來那麽多這樣那樣的疑惑,像個孩子,可她看起來分明跟我差不多年紀啊。”李子衿走到白衣少女身旁,站在她旁邊伸手挼了挼少女的腦袋。
儒衫老者擺擺手,說
道:“師者,無非傳道授業解惑,老朽已經許久沒有替人解答過這麽多問題了,小姑娘天真爛漫,心思單純,是好事。”
李子衿抬頭看了眼。
天色已暗。
金淮城飄起了飛雪。
少年告辭一聲,打算帶著小師妹離開金淮書鋪,另尋一處客棧。
不曾想儒衫老者笑著指向金淮書鋪後院,那邊有一處樓梯,老人說道:“那處樓梯通往隔壁飛雪客棧,掌櫃是我的朋友,如今時候不早了,外麵又飄著雪,天冷亦著涼。你們若不嫌棄,便在飛雪客棧住下吧。”
李子衿想了想,答應下來,便和紅韶去往金淮書鋪後院,打算順著樓梯進入飛雪客棧。
在經過書鋪後院時,少年看見池塘之中有一條錦鯉,眼珠子靈動不已,看見小師妹紅韶路過池塘,它便一下子躥出水麵,極為歡脫,像是在向少女打招呼。
紅韶向前一步,趴在池塘邊,看著在她眼前遊離不定,使勁擺弄著魚尾的錦鯉,滿臉笑意。
二人進入飛雪客棧之後,一位衣衫陳舊的中年老者從裏屋緩緩走出。
客棧沒有夥計,就一個廚子在裏屋,至於外頭,則全靠掌櫃一人忙活。
中年掌櫃抬起一隻眼皮,有氣無力地說道:“小店比不得花間集那麽金碧輝煌,而且這間客棧亦是什麽人都有,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二位客官可要想清楚了再決定住不住小店。”
李子衿愣了愣,天底下,竟然還會有勸客人別住客棧的掌櫃?而且他怎麽知道自己和小師妹剛從花間集客棧出來?
不過到底是已經走過了三個州的少年,對於一些個脾氣古怪,性格奇異的家夥早已經見怪不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那個一襲青衫,身後背劍的少年點了點頭,“掌櫃的,我們就住這裏。”
中年掌櫃哦了一聲,攤開手說道:“十兩銀子,多退少補。”
言下之意,便是這位掌櫃的瞧出了少年少女二人不像是隻會住一晚的樣子,故而張口就是要十兩銀子,意思是交完銀子之後放開了住,到時候錢多了或錢少了,再看著辦。
飛雪客棧收費不算貴,比之此前一口火鍋便要了李子衿一錠金子的花間集客棧來說,甚至可以說是相當便宜了。
所以李子衿幾乎沒有絲毫的猶豫,直接從懷中摸出十兩銀子遞給那掌櫃,然後笑著說道:“敢問掌櫃的,可有兩張床的屋子?”
後者瞥了眼那青衫少年,又瞧了瞧那麵容姣好的白衣少女
,旋即點頭道:“三樓還真有一間。”
中年男子收了錢,將二人帶到三樓一間屋子。
“小店不比那些個闊綽的酒樓客棧,沒有什麽天字房地字房的區別,飛雪客棧上下三層,每間屋子的陳設和格局都大差不差,對了,想吃什麽直接從窗戶那邊,朝院子裏吆喝一聲,廚子聽見了就會做,到時候給你們送到房裏來。”中年掌櫃站在屋外,笑著最後說完一句話之後轉身離開,去接待其他客人去了。
李子衿和紅韶推門而入,屋裏有淡淡香氣,少年瞥見窗邊點著一籠檀香。整間屋子不大,卻較為整潔,進門有一扇屏風,正好擋在二人身前,讓那邊的床榻顯得更為私密。
除此之外,便是一些個酒樓客棧房間內都會有的陳設,酒桌,桌上酒壺與酒杯,窗邊一個木櫃,李子衿走過去打開木櫃,裏邊兒是兩隻洗臉盆。在床底下還有一隻洗腳盆,屋裏倒是應有盡有,什麽都不缺。
屋子裏確實有兩張床不錯,隻是由於屋子不大,故而屋內的兩張床擺放在了一起,床尾連接著床頭。
紅韶往床上一倒,打了個哈欠,沒有注意到自己衣領間無意間泄露的春光,李子衿翻了個白眼,趕緊坐到另一張床上去,背對少女的方向,有些頭疼。
從這個角度望向窗外,正好可以看見緩緩飄落的雪花,一片一片,灑落人間。少年啞然失笑,在飛雪客棧看飛雪?
李子衿看著看著,便出了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