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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納征授定

  尚琛本欲即刻動身,奈何韋皋有些許公事不曾料理,權且暫住幾日。茗伊趁便央著尚琛將周遭山路悉皆轉了個遍,胸中不覺起了丘壑。


  她的一舉一動皆逃不脫尚琛的耳目,直道:“有什麽想頭,揣在肚裏就能成事,且說來聽聽方好施為。”


  茗伊乖覺地說:“郎君,此間多礫壤和沙石,墾成良田倒是吃緊,莫若多多種上茶樹,不僅造福此間山民,亦能免去雨季的泥石洪澇隱患,一舉兩得!”


  尚琛:“於你,沒有油水可圖嗎?”


  茗伊:“額,郎君,我的出身,你是知道的,想安富尊榮地做個現成的世家嫡女,簡直癡人說夢。老話說得好,千子萬子不如身邊的銀子。”


  尚琛:“打住,就你那貴婦姨母,平日可沒少接濟你呀?”


  茗伊:“那些個脂粉釵環是好,可讓她老人家接濟也不是常法,再者,我家到底是何光景尚不得親身經曆,尚府也不能一輩子將養我,還需自己有些個銀錢買賣方好安身立命。”


  尚琛:“不是成日裏拿你結了親的表兄說嘴,那可是一樁求都求不到的良緣呐!”


  茗伊:“靠人人會跑,靠山山會倒,到底要有自己的產業傍身,說話也能大聲一點。吃別人的,喝別人的,若是花好月圓自然能長久,真遇到事故,被掃地出門,流放塞外是小,賣入勾欄瓦舍含淚帶笑,才叫悔之晚矣呀!”


  尚琛蹙眉:“你年紀小小,怎得這般涼薄心境,難不成還在想著初見時的情狀?”


  茗伊:“從前真的一絲一毫不曾記起,可茗兒委實不願當個吃閑飯的繡花娘子,求郎君成全,給我個終身的倚靠!”


  尚琛歎氣,隻得正色道:“栽種茶樹非一日之功,你能?”


  茗伊立馬恭維道:“有郎君在,奴家幫著打幾個下手還成。”


  尚琛:“才剛慷慨激昂地陳詞,現下倒成了打下手的?”


  茗伊舔著臉說:“誠如郎君所言,這栽種茶樹,非一日之功,人力物力的靡費已是不菲,動靜之大,驚動了地痞之流,攪擾了本地的官家,須有個中頭臉人物打幾個照麵方可平服。奴家屈屈的小女子,哪有這潑天的財力和權勢可供撐持,自然是郎君才駕馭得起。饒是這麽大的事故,擺到您跟前,指不定再添些也不夠您施展,您說是與不是?”


  言畢,跟著的芃澤等人已然笑噴,尚琛佯裝矜持:“跟著的時日尚短,可你還算了解本君,既如此,就順勢擬出個章程,好在隨身的黃白之物不少,夠你揮霍一陣的!”


  茗伊滿口應承:“郎君英明!”


  是夜,郝仁一家同他們一處坐著吃茶,特地泡了一壺芽製的臘跺。


  茶過三巡,小嬋被阿翁支開,芃信邁開步子往裏間捧出差不多半炕的東西,悉皆朝石床上堆疊。


  尚琛徑直發話:“我等不日啟程,在旁人看來,萍蹤浪跡,便是反悔也無處尋覓。為免去您老心中的疑慮,我跟茗兒私自把納采、問名和納吉俱個儉省。”又拿著折扇比劃道:“值此良辰,特備玄纁束帛,並儷皮一雙,權當納征之物!”


  茗伊兀自上前,俱個雙手捧上,雙雙遞與祖孫倆過目。口中不忘說道:“您老莫要推辭,惱不得要以我家芃信為郎子。且請靜候來年,最快早春,遲則晚秋,屆時,讓他順路獵頭雁子上門親迎。”


  郝當家看去,赤黑色的絲綢五匹,絳紅色偏淺的絲綢五匹,上好的鹿皮一對。喜出望外之餘,他忙給阿修遞眼色,教其雙手接過。


  茗伊笑意凝腮地說:“郝當家,您吃了我家的茶,受下納征之物,這訂下的婚約再不好反悔!”


  郝當家樂得不知所措,又聽她斬釘截鐵的說辭,正中下懷,不住地點頭笑道:“說這話不怕閃了舌頭!尚兒郎同茗娘子肯這般尊重,籌謀出這樁好親事,打著燈籠還沒處尋。俺要反悔,成個什麽人了!打明兒起,俺斷不讓小嬋再踏入茶肆一步,守著規矩,安心待嫁!”


  諸事齊備,茗伊又托出一物,引得郝當家連忙騰出端碗的手接過。祖孫倆一看,原來是一隻【掐絲柿蒂鬆石妝盒】。金燦燦,黃澄澄,差點沒看花眼。


  阿修雖小,阿姐的婚事自要與昆弟商議。他靜觀尚琛和茗伊的行事,一個仆人也正經求娶,色色齊備,喟然歎曰:阿姐好造化,得此等人家議親,總算修成正果。


  郝當家秉性恬淡,知足常樂,三兩下禮遇齊攻,著實慌了陣腳。兀自僵著雙手,生怕磨出的老繭把妝盒劃花,扭捏不安道:“茗娘子,禮重了,留一二件釵環為定足矣,不敢多破費。”


  尚琛認真道:“您老莫要再推辭。一則,芃信雖是家生子,卻是我不可多得的臂膀,有著自幼長大的情分,他的婚事,無論巨細,都不能馬虎;二則,家父官拜尚書,雖比不得皇親國戚,卻也是清貴門風,須得這般,才是我家該行的禮數;三則,茗兒有一事需您助力,花出的本錢從這上頭貼補,才不愁饑荒。”


  經此一事,郝當家儼然把尚茗二人當作芃信的爺娘,聽見這宗緣故,趕不及問道:“二位隻管差遣,將成一家子骨肉,不整那些虛的。”


  茗伊麻溜地說:“我冷眼瞧著,此處人家,多有棄地不用的。煩您老挨戶問詢,若有田地很可以出賣的,通通置辦下來。為保便宜,最好是連通共的屋舍也歸在一處議價。寧可多費幾起錢,莫要與人結仇怨。”


  阿修禁不住問道:“從前也有鄉人勤奮播種,耕耘,然所出稀微,不堪果腹。更有甚者,顆粒無收,這才歇了心。再有,那些個粗糙茅舍,常常屋漏偏逢連夜雨,茗娘子白白買下作甚?”


  郝當家也十分疑惑。


  茗伊訕笑:“凡天下之物,均有可取之處。蝮蛇雖歹毒,亦可入藥;夜香髒臭,拿它施肥最能沃土。便是草木化灰,難不成由著它散去,誰家不堆起來漿洗衣裳?就連占卜用的龜甲也是千年前,先祖食肉所棄之殼。”


  她停下來喝了半碗茶,留神挑起襟腳,指著阿修說道:“你看,就連拔下來的鵝毛,武陵蠻亦曉得縫在氈子上,別致不說,加倍暖身。”


  尚琛給她添了茶水,續下去說:“似這般推敲,天下斷無可棄之物,更遑論薄田朽屋。”


  阿修茅塞頓開,十分慚愧,端著架勢,認真作揖,“二位說得極是,阿弟我狹隘了。”


  郝當家粗粗聽了進去,添了幾分愚公移山的壯誌,深深敬畏他倆,便道:“茗娘子請接著往下說。”


  茗伊見他祖孫遇事清明,不是食古不化之輩,愈加大著膽子說:“您老得了地,就勢將穀物麥穗一概剔除,單種茶樹,清香的藥草花澤也由您作主栽植。再者,您祖孫仨人照管,恐有疏失,可在親近鄰人間,擇幾位本分老成的,幫著一道料理。但凡月底,拿出幾貫錢來,散與他們操持生計,再無不盡心的。”


  郝當家連連點頭,隻是顧慮道:“若真這樣,大家都有些進益,怕的是陣勢大了,官家幹預……”


  尚琛擺手:“那不妨事,我自會在韋公麵前露露口風,給您尋個倚仗。”


  郝當家徹底安下心,誌得意滿地說:“如此,再無不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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