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花叢裏的六隻眼睛
汀蒲鷺和倫秂袂放心收下一大攢盒的茶點,樂得去廊下與旁的巾幗自吃。
斐柏同顧妍等她們走遠了,方才得空一處湊趣。
妍兒不等她問,徑自說道:“才剛見阿姐喝著受用,改日再多多給您送來,教紫薇宮裏的姐妹們熱鬧吃喝一回,那敢情痛快。”
斐柏頭次與她交接,正愁怎生親近,見她如此隨和,也就不顯造作道:“可不敢當,妹妹才說那是大秦國結的果子治的,能喝到的定是有限的,豈由得我們這些使女正經吃喝,你的好意心領了!”
妍兒見她山根略低,鼻梁稍窄,凡此相者,悉皆唯唯諾諾,吃虧是福之輩,無有大誌向,多半守著家宅求個安穩現世。恍惚間依稀憶起,一朦朧的女子,以銀飾作配,身著一襲黑色紗裙,教她研習一本相麵之書,同她分說:“茗兒,人命稟於天,則有表候於體,蓋性命之著乎形骨,吉凶之表乎氣貌。此乃相人之術,相由心生,境由心造。”
仔細看去,斐柏的美人尖處並排著兩顆痣,其一方位主少奴,得此者勤儉持家,克勤克儉。另一主再嫁,於姻緣上遭罪。又查其言語謹慎,端莊持重,遂也不說虛話,直言:“阿姐說的是,也是我糊塗了,得虧您心裏明鏡似的,能領著人行事。”
斐柏溫言:“你入宮時日尚淺,久了就曉得各中分寸的拿捏,不至於枉費了心。”複又趁勢問道:“隻不知這烏涼茶如何炮製?”
妍兒見她遇事緊著要領,不貪口腹之欲,眼皮子不算淺,愈發尊重起來,親近道:“這名字不過我一時渾說的。因果子香味甚厚,遂以中原茶道的烹煎方法行事,將其幹炒至黑了皮色,仔細研磨開後,摻入玉茭、亞參、石蜜和牛乳,始成。依著各人脾胃投注冰錁子,午後喝著最適口,且能醒神益思。若遇著政事吃緊,軍需煩難的年月,王上少不得通宵達旦,與頭人等閱卷議事,多了這味飲子,加倍助益。”
斐柏嘖嘖歎服,又請教了臘跺和菓糕的製法,複再說了好一會兒體己話,方同妍兒悠悠起身采摘紫薇花,期間仍汲汲營營地問道:“這紫薇花有何效用,怎得非要拿它入茶做糕?”
妍兒款款地說:“紫薇花主活血,破淤,消腫。王上癸水才送走,吃點子有效用。再者,我翻閱了宮中曆來的食味手劄,以冰鎮的居多。雖說利浦猜城地氣濕熱,到底貪涼了些,保不齊越發動熱。女人身子本就主陰,宜進些溫和滋補的,方好養人。單拿每歲必犯的桃花蘚來說,日常以紫薇花兌溫水盂洗,不但不易發癢,且能潤澤肌膚。”
斐柏詫異道:“當真?”
妍兒如數家珍地說:“哪能有假?我們中原女子淋浴的澡豆是拿蜀葵配的,胭脂以玫瑰花露蒸的,水粉亦是研碎了的茉莉花籽勾兌的,尤其那些個王孫貴族的家裏行事,愈發精致得緊。女兒是嬌客,定要加倍培養。打出生起便由府醫經手號脈,根據膚質的不足之處,擬出單獨的珍珠花膏和浣浴的香圓,日日洗淨擦拭,肌膚勝雪不說,格外瑩潤細膩。你隻看我的好顏色便可見一斑。”
斐柏狠瞧了一番她的膚脂,才遠遠一瞥,便覺著分外光彩,照得人晃眼。現下離得近些,除了並不顯的汗毛,旁的怎麽看都無有斑痕痘印,粉白若三春之桃,觸之猶如腐乳般嫩滑。
妍兒見她聽得認真,故作張致地說:“風聞薑嫿太主因躺久了,起了一大片熱痱,用這紫薇花泡水與她洗浴,也不至於教她病中受屈。”
斐柏點頭:“這個巧宗雖好,隻怕阿帕查不肯納。”
“她不肯納,有的是人受用!”
冷不丁冒出這麽句話來,唬得她二人蜷作一處。忽地從花叢裏竄出一人,竟是普梅·思查。
她本在嫩蕊殿守著,想起懟阿帕查不過,越發越覺著自己慫包,不由暗暗較勁,自顧自悶聲憋氣。優婷·楠迪和納瓦·君拉納拉實在看不過,念著薑嫿連日臥躺,腰間起了熱扉,需得潤澤一二。便趁此打發她出來逛一逛,聊作排解,順帶搗些油蔥汁子,好給薑嫿塗抹,勉強當作完了趟美差。
普梅漫無目的地彳亍,無意間瞥見來了位天仙般的人物,經不住好奇跟了一路,複又潛在花叢裏聽她們言語。當聞得紫薇花的效用和巧宗,忙不迭現出身來慫恿籌謀。
斐柏知她心眼不壞,隻吃虧於較真,故而款款地說:“你不在嫩蕊殿裏看護太主,跑這兒挺屍呢!”
普梅不與她分爭,隻道:“走了個阿帕查,好容易清淨,你又來打趣,真真我是沒人疼的!”
妍兒才剛不清楚她的底細,不好隨意言語,聽了這一句,方曉得她也是恨極了阿帕查,佯裝心熱道:“這位姐姐是?”
斐柏吐舌道:“她喚普梅·思查,是我們這兒出了名的狗都嫌,你管她叫狗剩就是。”
妍兒頷首,恭敬道:“原來是普梅阿姐,我是醒思殿的顧妍,您呼我妍兒便可。”
普梅·思查見她謙卑柔順,十分受用,笑道:“早就聽人議論,王上的貼身使女美貌,用你們中原四個字的話說,名不虛傳。”
瞅著普梅一臉悻悻,妍兒好聲好氣地同她問候:“阿姐今日可當值?”
普梅想起個中因由,不自在道:“今晚被阿帕查派在嫩蕊殿上夜。”
妍兒如是說:“阿帕查姐姐雖與我無甚撕扯,可看得出是個頂利害的,兼眼裏容不得沙子,她都指名要阿姐在嫩蕊殿上夜,定是看您做事仔細,是個堪堪托付的。”
凡是女子,總會有小肚雞腸的時候,尤其是皮相上的豔羨。妍兒畢竟被賣過一回,深諳此道!但凡被人紮堆的賈詡,勢必生出一兩句褒揚的言語,教對方得些麵子上的慰藉。
普梅·思查稍稍展顏,猶自擺手:“不過沾了優婷和納瓦的光,今日差點沒同阿帕查那朵奇葩杠上一場!”
斐柏不曾避諱妍兒,忙道:“別再生枝節了,被她察覺,發起狠來,可是什麽陰司都造得出的。”
普梅仍舊不管不顧:“倒不用愁到那步,我一向機敏得狠,才剛你們四隻眼睛都沒瞧見我。”
妍兒同斐柏才要發話,隻聽另一簇花叢裏,齊齊傳來一句:“你們六隻眼睛都沒瞧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