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又把我忘了
茗伊被勝勝晃地差點撲落溢出的藥草,乍聞得尚琛醒轉,連帶著背簍飛奔至石室,卻被眼前的光景給驚呆了。
尚琛一把抓著巫祝的手,含情脈脈:“可是你救了我?”
巫祝僵著個臉,見茗伊來了,忙指著她說道:“是茗兒救得你!”
茗伊的眉心擰了擰,掙紮著上前,想知道究竟,半關切道:“郎君,你醒了?”
尚琛看著她,眸光難掩驚豔,可依然透著疏離,反問道:“你是誰?”
茗伊一路狂奔,現下心跳得很,經他這一問,兩下裏相激,一個沒站穩,險些兒癱倒。好在章仇口土從後麵扶住,急切道:“小心!”
茗伊不及應他,邊看著尚琛,邊捂住胸口:“你又把我忘了?”
巫祝見狀,好容易鬆開了尚琛,自嘲道:“低估了寐蠱那條蟲子!”
祝餘也掙開了貓在自個兒身上的勝勝,打量著眼前的光景,沒奈何道:“師父,他依舊記不得從前?”
巫祝揉了揉太陽,看向茗伊:“先盤問一番吧!”
尚琛朝巫祝笑道:“我怎知你們是不是合起夥來套我的話?”
巫祝早已不沾男女情愛,無心同他對嘴,隻不看他,由著茗伊調停。
茗伊自忖:郎君從前喜歡我,容貌究竟是末事。我於茶事雅藝的考究,引得他對我刮目相看,認定我是個難得的。加之貴婦姨母上門,定了親的表哥,我對他不甚了然的心意,才教他患得患失,奉我為心頭好!可他現下已然對我一無所知,若失於言行體態,反倒叫他看輕了去,且愈發疏離。不如把一腔傷感暫且隱去,先叫他取信於我,還可緩緩圖之。即便他日後對我無意,也不妨事,我還有年少有為的表哥。郎君救我性命,護我一場,保他周全,攜胞兄返家,也算報償他。
她計議已定,強撐著一股氣力,款款道:“如此,你問我答,也叫你明白我們是認識的!”
尚琛見她氣定神閑,透著小大人般的鬱鬱,同尚小的形容極為不符,不免好奇。可自己猛地醒轉,置身在這麽個所在,兼巫祝這麽個上上佳人看顧,太過匪夷所思,他不得不防著點。
尚:“我是何人?”
茗:“尚琛,字端玉。”
尚:“我家中隻一八十高堂,下餘一總角小妹,小妹喚苒春還是舂夏?”
茗:“誠然欺我!您二老俱在,上有一兄,名尚瑞,字碧玉,戰場下落不明。苒春是您爾湘苑的大婢子,舂夏是廚上的巧婦,燒的一手佳肴!”
尚:“我至交好友幾何?”
茗:“我才在您身邊不過半載,隻記得常聚府上茗飲的有:高太師家的高耀魁,俗喚三郎;文司空家的文子墨,俗喚二郎;華侍郎家的華琛鈺,俗喚大郎;常舍人家的常少春,俗喚四郎;楊拾遺家的楊羽蒙,因其年長,你們幾位喚其阿兄.……”
尚:“常四郎家,在永崇坊的茶肆,你可知曉?”
茗:“您說岔了,該是高耀魁家,在永崇坊的百戲茶肆!”
幾番試探,尚琛幾近詞窮,正低頭尋思,倏忽瞥見自己貼身佩著的紅瑪瑙劍璲,忙摘了下來:“這是何物,出自何處,你若能答得上,我再不疑你!”
茗伊就等著他這手,徑自取下自己佩著的茜翡。
尚琛先是一愣,再見她淡淡地說:“當年,您阿翁經過樓蘭古城,率眾行至白龍堆沙漠。他們突遇龍卷風,不甚被風沙迷了眼,不省人事。朦朧間,您阿翁見一紅紗倩影走近,朝他伸手,與他十指緊扣。蘇醒後,他已身在孔雀河畔,隨從悉皆安然無恙,自己手中竟握有此雙瑪瑙。他雖不知就裏,但既是逢凶化吉之物,傳承兒孫也是好大的造化!”
尚:“劍璲又名端玉,正好是我的表字,可我阿兄的表字是碧玉,你道為何?”
茗:“非也!主君讀《後漢書·黨錮傳序》,念到其中的一句,畫半策而綰萬金,開一說而錫琛瑞。正聞得後院通傳,大娘子待產,便斷字造名於你兄弟二人。”
等她說完,尚琛饒是詫異:“你的紅瑪瑙劍璲究竟如何來得?”
茗伊冷笑:“不偷不搶,您硬塞給我的!”
經她一說,巫祝等人跟著笑了。
這麽個會說會逗的小娘子,周身透著逼人的靈氣,叫尚琛惱不得高看幾眼,隻是仍有幾點不明。
若真是我給她的紅瑪瑙劍璲,豈不是連爺娘也認下了她這個媳婦?
看她身量,約摸著不過十一歲上下,自己何時好上這口了?
就算她是我認定的妻,我緣何置身此處,不該為阿兄的下落奔波,四處輾轉嗎?
他猶自腹誹,茗伊早看穿他的顧忌,柔聲近前,款款地說:“我知郎君所思,可是疑惑怎得戀上一乳臭未幹的毛丫頭?怎得置身此地?”
尚琛不疑有它,重重地點了點頭。
茗伊愈加軟語寬慰:“芃信從南詔尋得大郎的下落,快馬回程,跑死了幾匹馬.……”
見他倆說得熱絡,巫祝忙拉了章仇,章仇拖著祝餘,祝餘被勝勝貓在身上,一股腦兒地全離了這裏,好叫他們獨處。
一出來,祝餘忙跟巫祝商量:“師父,你說該怎麽收場。”
巫祝隻得道:“估摸著,他隻是斷章失憶,漏了茗兒這個人。”
章仇口土冷笑:“他不是心係茗兒,怎麽偏生忘了她?看來,這真心也假的很!”
祝餘忙道:“已經夠頭疼的了,你就別跟著添堵了!”
巫祝與章仇分說:“元帥不知,寐蠱畢竟侵襲過他的神識,幹擾了他的認知。茗兒是他最最放不下的,而正是最深刻的人事物,最有可能被缺失。”
祝餘點頭:“嘖嘖,可見,這茗丫頭是端玉的心頭好!”
見他倆如此辯駁,章仇口土方不則聲,兀自打起如意算盤。
你道是為何?
乍聽見尚琛失憶的判詞,怕茗伊傷懷,章仇比誰都焦灼。可現在靜下來細想,心裏竟跑出一絲僥幸。若他一直這麽著,可能對茗兒的心也淡了下來,自己趁虛而入,加倍關懷,天長日久,總會生出幾分情義。
思及此,他不由開懷,隻同巫祝等人靜靜品茶,時不時張望石室。
勝勝見祝餘沒心思同他戲耍,巫祝也自顧著尋思,自己索性去張羅飯食。
過了許久,茗伊見尚琛有些乏了,把荀草茶倒了一碗與他消解,借口張羅飯食,先自退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