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洗塵宴·碗怨
用下賜金器禮茶,為顯鄭重其事,公主吾羅娜恭身上前,茶儀荃爾貞和茗伊等茶阿隨侍在側,預備烹製酥油茶。
吾羅娜粗略過去,朝荃爾貞耳語“拿這個盛茶,湯色看著也分明!”
荃爾貞看過去,寶藍湖光的敞口碗,繪有翠鳥銜枝的圖案,分說道“公主,這是吐蕃讚普方可使用的興壽碗,隻怕不合時宜!”
吾羅娜聽著不自在,可召樹屯在此,她無暇多勞心神,才要丟開,茗伊佯憨道“茶儀,吐蕃賜給縹信的碗,難不成要供起來,連用一下都不成,那為何還要特特地賞賜下來,教使臣說與眾人知曉?”
稚子之言,生生激起了吾羅娜的傲驕之心,遂不聽荃爾貞勸說,立了主意,命托由萍同托布婷起出這套興壽碗。二人才將捧出,卻被厲聲喝止。
“住手!”乞藏遮遮不假辭色,當即喝退她們。
二人如驚弓之鳥,慌忙跪地,吞聲飲泣。原本粉飾出的一殿升平,就此褪去!異牟尋等南詔貴胄,悉皆不悅,麵上淡淡的,實則怒火中燒。
虧得王後娜梵玲識大體,越過異牟尋先向乞藏遮遮說笑“驍勇將軍容諒。可是茶阿做得不妥?煩請指摘,也教她們知道哪兒錯了。”
滴水不漏的姿態,由不得乞藏遮遮發作,少不得收起眼角眉梢的乖戾,壓著嗓門低聲說道“興壽碗乃讚普專享,便是賜予日東王,猶不好當作食器使用!到底該供奉裝裹,以表赤心!”
話裏話外的跋扈,令王後不喜,她冷笑道“將軍倒是行事周全。”
摩智邪不愧為吐蕃使臣,起身打圓場,笑說“日東王,王後。但凡有識見的,皆知我吐蕃所產茶葉多源於赤都鬆讚讚普。有日飛來隻美麗的小鳥,口裏噙著小樹枝,不經意滑落進泥土之中,長成了茶樹。讚普下令傭奴烹煮,品飲後讚不絕口,遣人往遠處尋覓,終於探得茶樹的蹤跡,此後茶葉便在吐蕃興起。”
王後笑道“吐蕃上上之國,仰承蒼穹之庇,引得那起鳥雀也紛紛傾囊相授。”
摩智邪讚許“王後聰慧不讓柏潔夫人!還請細細分辨,碗身所繪圖景便是肖自此流傳。故而興壽碗從不曾賞賜臣民,今吾讚普厚待日東王,方與之。宜觀賞卻不可褻玩焉!”
廓·赤桑雅拉見異牟尋麵色不虞,也起身分說道“好比章仇元帥,雖替此闕,然不過暫代,終究也是歸日東王兒孫統攝。由人及物,道理終歸一處,望日東王深思!”
摩智邪等人在右上首入座,其下首是章仇口土並十一軍將,正對麵是清平官七位並六曹長。
章仇口土看向廓·赤桑雅拉,自嘲道“廓相有理,摩使高義,口土怎敢與興壽碗相提並論,不過濁物一流!”
召樹屯已謄寫出一篇幅,朝負排長囊熱河使眼色,囊會意,忙走近土軍將身側耳語。
章仇口土得意地說道“帳下執事拙作,使臣們略聽聽,消了適才的無知唐突才好。”
廓·赤桑雅拉暗道才將了他一軍,還不卑不亢,靜動得宜,可惜不能為我所用,唉!
摩智邪知章仇不可妄自招惹,虛禮道“元帥雅興,自不當辜負!”
召樹屯聞言唱詞
翠鳥銜枝,鬆芒聞之。
傭者作烹,慧眼識瑛。
三日五夕,茗荈蔥路。
興壽益思,君君臣臣。
於嗟鳩兮,告吾妄動。(唉,那些個斑鳩責備我們亂動。)
金包銀裹,靜瞻和睦。
藍彰華顯,榮曜蒼山。
異牟尋讀出召樹屯的促狹語氣,不覺笑了出來。王後見自家縹信漸漸平服,對摩智邪等笑說“使臣可還喜歡?”
吐蕃自鬆讚幹布,文成公主殯天,對漢學的研讀大不如前。兼之年年疲於外戰內鬥,於漢賦楚辭這些個辭藻,已不甚了然。他們四人,屬廓·赤桑雅拉文采斐然,但也不敢肯定【於嗟鳩兮】乃貶斥他們為鷓鴣的意思!隻得假意笑道“甚好,漢人馬背上的功夫雖不及我們,但咬文嚼字,最是爛熟,怪道術業有專攻。”
召樹屯頷首,付之一笑,心道我不跟鳥計較。
守瑟拽緊的拳頭,骨節隆起,咯吱咯吱響,心道回去就喝鷓鴣酒!
吾羅娜鼻息粗重,荃爾貞忙悄悄說道“公主,烹茶要緊!”她方漸漸平了氣惱。
章仇口土知廓相出言譏諷,但想著四人被比作斑鳩鷓鴣之流,實在解氣。笑道“廓相謬讚,他區區執事,怎麽當得起!”
廓·赤桑雅拉猶自假意稱頌。
異牟尋笑道“阿土休要饒舌!廓相才誇了他幾句,你就磕磣起執事,可是不妥。”
召樹屯謙卑道“縹信禮遇,廓相嘉詡,元帥扶持,卑職汗顏。”
異牟尋揮手,“阿土掌元帥一職,軍將自然少了空缺。由客曹長接替,客曹一職就由召樹屯替上,不枉費廓相的一番嘉詡。”
客曹長中通竹忙起身,同召樹屯親自拜謝。
王後詔佐看向吾羅娜,見女兒端莊自持,神采飛揚。半是好笑,半是憐愛,高亢道“速速治出酥油茶,金碗盛湯,金盤置點,莫再耽擱!”
吾羅娜,茶儀荃爾貞並殿中茶阿,齊齊回應王後詔佐慈善,赤烏盤飛。
異牟尋知吾羅娜等人故意提起赤烏,意在貶斥赤鬆德讚也是隻鳥。餘光遍及使臣四人,他們均隱忍不發。自個兒委實暢意,聞著炊出的茶香,清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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