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茶阿岀岫
“吐蕃悶聲不響,在南詔邊境增兵兩萬,還直接封鎖了進入四川的直接通道。我王怒極,下令撤回助援的兵馬。沒你的功勞?”鄭回半質問道。
“前陣子,吐蕃計劃對四川再度攻占,我不是讓你給南詔王捎了封信嗎?”韋皋氣定神閑地說。
“信的內容,無外乎與大唐結盟,共同擊敗吐蕃,字字包含深情!”鄭回譏諷道。
“一式兩份,有一封我假意被吐蕃截獲,讓其對南詔猜疑更甚。”韋皋佯裝歉色。
“無中生有倒罷了,不是假道伐虢便好。”鄭回半認真道。
韋皋正色道“當初,閣邏鳳得了大唐的助力,一統六詔。隨後,我朝授予他雲南王的封號,此地方得休養生息。修造梯田,築就高河,不多時,家有五畝之桑,國貯九年之廩,實力焉能不雄厚?慢慢地,偏生出不臣之心。想來,終究是大唐吃虧,養虎為患,還不容我詐一詐?”
鄭回方笑了,黯然道“我是天寶年間參加的明經科考,任巂州西瀘縣令,公元756至757年,先南詔王閣邏鳳反唐,率軍攻占此地。我被俘虜了……”
韋皋忙道“引回兄激起不快,都是城武的不是,先嚐嚐崔佐帶來的幾瓶小菜。”
崔佐聽說,忙把盛著小菜的瓷瓶往一邊推讓,“鄭公,請用!”
鄭回拿起食箸搛了好幾口,忍不住道“這一吃,就知道是出縣衙不到一百步的蔡家老嫗賣的。”
崔佐笑道“鄭公是長情之人,蔡氏年邁,她家新婦照她的指點做的,因手藝好,開了個酒店,生意還不錯。”
鄭回自嘲道“什麽長情不長情,也就聽城武叫上幾句,我才想起原先當鄭回的日子。現下,人都管我叫蠻利,鄭蠻利。”
崔佐指著小菜說道“蔡氏讓我把幾瓶小菜帶給您,夾著幾句話。她說,是您的變通,才從南蠻手下保住她家九代單傳的骨血。目今,她日日含飴弄孫,有兒女承歡膝下,全仰仗您的苦心!”
鄭回的筷子顫了顫,微微合攏,住了食。
韋皋就是要動之以情,好煽動他一道合謀。看時機成熟,方道“劍南西川戰敗,吐蕃遷怒南詔,無故斬殺一眾軍將,給南詔王的封號也從讚普鍾淪為日東王。由兄弟之國淪為附屬番邦,連年增添的歲貢,異牟尋能不深恨?不怕你惱,連軍事要塞都讓安插吐蕃的將領,多早晚要死它手上,與其晚一步孤立無援,莫不如五盟集結,順勢反撲!”
韋皋中肯的語氣,由不得他反駁。鄭回歎道“帥興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城武這招不可謂不毒,便是我南詔舔著臉求和,它吐蕃未必肯依。你這是拿著刀架著脖子逼我王就範!”
韋皋取了埕酒,兀自斟得滿滿兩碗,遞了一碗與鄭回,說道“別的我不能做主,但唐皇斷沒有滅南詔的想頭,自家門前雪還沒掃幹淨呢,哪有下剩的氣力!”
二人相互敬酒,茗伊、尚琛和同崔佐也一並拿碗中之物致敬。
鄭回深知安史之亂後,李唐王朝元氣大傷,不然何須聯盟滅胡?異牟尋待他不薄,隻要保住他的王位,對得起他們子孫的這份知遇之恩,亦算得功成身退。思及再三,方道“既然你有這份膽量,我少不得同你說說【茶阿出岫】。”
茗伊喝著甘鮮的椰漿,稀罕道“什麽是茶阿出岫?”
鄭回見她極伶俐,笑道“雲無心以出岫,詔佐們覺得出岫之景甚美,茶是天地間靈動的聖物,從雲洞中走出來的女子堪配進獻茶藝。故而用作揀選茶阿的說辭。阿在蠻語裏是姑娘的意思,茶阿正是茶姑娘!”
茗伊頷了頷首,又道“茶阿出岫,隻單單烹茶,還是如本地之法炮製的泡茶?”
鄭回眸中湧出一絲訝異,“皆可,若是能泡茶,然滋味與烹茶不差什麽,更好些。”
茗伊心中有了丘壑,又道“不插花,不掛畫,不焚香?”
鄭回道“你有所不知,南詔境內除卻王孫貴族,能得正規漢學授教的平頭百姓,少之又少。焚香,插花和掛畫,沒有數年的耳濡目染,肚子裏存些詩經禮樂做底,斷然涵養不出絲絲雅意。是以,不是不要求,而是求不起!”
茗伊道“照鄭公說來,茶阿出岫,什麽難事!也值得說道?”
鄭回觀她不似初生牛犢,不知畏虎,乃性格使然,繼續說道“因我王崇尚漢學,效仿唐皇春秋祭祀,封五嶽四瀆。不日將要在中嶽神祠祭祀,撞上各國使臣來訪。王後提了一句‘讓使臣同去瞻仰點蒼山的雪景’,王上便允準了。故而充當泡茶的女使除卻祭祀,務必要周全好各國使臣。茶藝精湛,膽識過人,隨機應變,三者缺一不可。”
韋皋咽了嘴蒜蘸肉,說道“您別看茗兒隻十歲,論起心眼子,不下百千個,膽識亦不消說,連尚二都教她提著行事。如何讓吐蕃使臣借著這個契機惹毛您的王上,激怒其他使臣,這才是要緊。”
鄭回朝凍兔肉上撕了點腿子,得意道“王後現與辰妃不睦。”
崔佐一旁會意道“您說的這位辰妃,可是吐蕃下賜的第一舞姬落香塵?”
鄭回點頭笑道“正是!她與本次造訪的使臣,據說是兩小無猜”
茗伊連著嚼了好些鵝掌鴨信,忍不住端起尚琛的酒碗,吃了口熱酒發散。聽鄭回聊起辰妃秘辛,來了興致,咂舌道“若是教眾人看見他們苟合,嘿嘿,不就有了不敬,不忠的由頭。憑它開戰斷交,盡夠了!”。
鄭回看向韋皋,韋皋看向崔佐,崔佐看向尚琛,尚琛吃淨碗中下剩的酒,從容道“不是我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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