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故夢
薑小茶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個夢了。
那一天天氣晴朗，哪怕天剛剛擦亮，也能夠從萬裏無雲的空中看出一絲端倪。爸爸躡手躡腳地給她掖好被子要出去，薑小茶就醒了過來，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爸爸，你又要出海了嗎？”
薑鵬程走回來，摸摸薑小茶的發頂，“是的，爸爸要去賺錢啦，小茶等爸爸回來哦。”
“爸爸不要走。”她拉住他的衣角，剛剛睡醒的小孩子，就是有幾分蠻不講理，但是這也是一個正常被嬌寵著的小姑娘應有的嬌氣。
薑鵬程笑：“爸爸很快就回來的，會給小茶帶好看的貝殼，等爸爸賺了足夠多的錢，我們就去臨海市，那裏還有迪士尼樂園，我們一起去玩。小茶在家要聽媽媽的話，知道了嗎？”
到底是個小孩子，三下兩下就被安慰住了，開始憧憬臨海市的種種好處來。
後來，沒等爸爸回來，就發生了海嘯，這個沒等到，就成了等不到了。
不是噩夢，薑小茶醒來時，卻發現自己的額頭上都是冷汗，她看了一眼鬧鍾，發現已經過了她定鬧鍾的點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無意之間給摁掉的。薑小茶趕緊起床洗漱，準備上學。
市運動會給薑小茶的生活帶來了好幾個變化。
第一個是她的比賽成績讓她得到了學校表彰，同時在班級裏的境遇變好了很多，同學們，甚至是其他班上的同學，遇見她總會笑眯眯地跟她打個招呼，薑小茶那孤家寡人的身份也得到了徹底的轉變。
第二個變化則是有遊泳隊想要招攬一下她，薑小茶的成績，還是表現出了一定的潛力的，雖然年紀有點大了，但是還有培養價值。不過這些遊泳隊都被薑小茶給拒絕了。
在她開始準備市運動會的比賽時，就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很長時間了，如果想要繼承路晗的路，最好的選擇當然是進遊泳隊，一步步走到省隊甚至是更遠。她那麽喜歡路晗，也那麽喜歡他身上一往無前的氣質，差點連她自己都以為她會選擇這麽做。
但最後薑小茶還是欺騙不了自己的本心，因為她選擇遊泳，一個是因為路晗，另一個就是在逐漸戰勝恐水症的過程中，對水本身的喜歡，這樣的心態，其實不適合比賽。這一次運動會，薑小茶是很想拿第一的，因為這會是她有限的比賽之一，也有可能會是唯一，她很想證明給路晗看，也想證明給別人看。
對於薑小茶不加遊泳隊，路晗雖然有些失望，但是這麽長時間的相處，也足以讓他理解，“也許有的人的天分，就不是生於比賽這一塊的吧。”想贏的一直隻有他而已，他也終於理解，別人更願意用這個天賦享受生活的含義。
沒有對錯之分，隻是生活的世界不同，價值觀也不同而已。
而這第三個變化，是薑小茶最不願意看見的。薑鵬程知道薑小茶的身份有一段時間了，但是礙於林家的存在一直沒來找薑小茶，也許是運動會發生的事情讓他以為這是一個契機，之後行事也沒有了顧忌，經常在放學後將他那輛賓利車停在學校門口等薑小茶——他也知道林家是沒有專門來接薑小茶的車的——這一點讓他有些懊惱，以為薑小茶在林家受了什麽委屈，也讓他更加慚愧，如果能夠早些找到小茶就好了。
好在很多時候，薑小茶都會去一趟遊泳館再離開的，哪怕她已經不需要再訓練了，但是這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也成為了她的一種放鬆方式。薑小茶還以為薑鵬程會等得不耐煩然後離開，沒想到等她出了遊泳館，人家的車還是停在那裏，看到薑小茶出來，還熱情地招呼，“小茶，這裏。”
對此，薑小茶都是埋頭走路，裝作不認識薑鵬程的。雖然沒能成功趕走他，不過也避過了在人流高峰期的時候成為大家的焦點，薑小茶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雖然薑小茶不願意搭理薑鵬程，可是人家也沒有氣餒，甚至隔三岔五就會順道將薑楠給接了，然後一起等薑小茶放學。要是將這種耐心放在別的事情上，說不定薑小茶會稱讚一聲好耐力，但是對於現在的她來說，這就是一種甩都甩不掉的狗皮膏藥，讓人不耐煩得很。
如果薑小茶告訴謝如錦，她肯定會讓人每天來接薑小茶的，但是薑小茶也已經獨立習慣了，再說這是她自己的身世糾葛，她也不想牽扯太多人進來，隻能每天放學後拉著韓婉念一起離開，就當看不見好了。
但是薑小茶可以當作看不見，卻落入了一些有心人的眼中。
最近關注薑小茶的人不少，臨海世家中的子弟也不少，順藤摸瓜知道薑鵬程和薑小茶的關係的，自然也不會少了。
臨海市可是有不少商人想要跟薑鵬程達成合作，沒有合作結個善緣也能收獲不少東西了，但是薑鵬程也是出了名的軟硬不吃，雖然表麵上一副和和氣氣很好說話的模樣，實際上全部都一勸打到了棉花上，沒落到多少好處。
他們惱怒嗎？肯定是惱怒的，甚至琢磨出了一係列聯手打壓之類的手段。但是薑鵬程自身實力過硬，還有海外背景資曆，他們想動手腳也不可能，典型的不吃軟，但也絕對不吃硬。但是看薑鵬程對薑小茶的態度，隻要能夠結交好了薑小茶，就算是尋出一個突破口了。
於是麻煩紛至遝來。
最開始找上門來的是一個高年級的學長，姓鄭，家裏在臨海市也說得上話，最近又想要跟薑鵬程達成一個合作，聽說過薑鵬程的性格，也是苦於沒有門路。這家人也是正巧在市運動會時看見了薑鵬程，不過沒有交情，自然不好貿然上前搭話，然後回去之後就開始調查起了薑鵬程和薑小茶的關係。
薑鵬程要帶薑小茶的決心還是很重的，也沒有對兩個人的關係加以修飾，基本上到現在臨海市的上層圈子都知道了薑鵬程有一個流落在外的女兒。
這家人的大腿一拍，馬上定下了主意。
“小茶同學你好，我叫鄭景榮，是高三一班的，過兩天就是我爸生日宴會，想要邀請你參加，到時候你家人也會去的。”鄭景榮不由分說地想要將一張請柬塞進薑小茶的懷裏。薑鵬程自然沒有答應要去參加鄭家的宴會，但是薑小茶要是去了，何愁他不去呢？
薑小茶二丈摸不著頭腦，林家在臨海市的身份，薑小茶當然是知道的，但是她也知道，這些場麵上的東西，謝如錦一般是不願意去的，多數時候隻有林柏然出麵，除非關係緊密的合作方，她可沒有聽說過這個鄭家，謝如錦去了，也很少叫上薑小茶和林嘉言。再說了，就算是謝如錦要帶薑小茶去，也不會多收一張請柬。
“謝謝你，但是我不需要請柬，等我回去跟林阿姨確認一下。”薑小茶也固執地將請柬給他塞了回去。
鄭景榮的臉色有些訕訕的，“我說的是你們薑家，不是收養你的林家啦。”
薑小茶臉色大變，事實上，她一點都不希望自己跟薑家扯上什麽關係，但是樹欲靜而風不止，薑鵬程的出現不僅影響了她的心情，也影響到了她的生活。
薑小茶直接將請柬丟了回去，臉色陰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學長認錯人了，麻煩以後找對了人再來。”
她扭頭就走，也不給他留一分麵子。反正在薑小茶看來，對方直接找上門來，就已經不給她留麵子了。
鄭景榮還是第一次被人這麽沒給臉麵，就算比一般孩子的城府要深一些，臉上也有些掛不住，“嗤，誰知道是不是私生女，就是不要臉，連親爸都不認，活該被人拋棄！”
薑小茶的腳步一頓，終究還是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如果有人正麵看見她的話，能夠發現她的臉色格外蒼白，她氣得想要發抖！
鄭景榮不是個例，在他之後，還有不少人來跟薑小茶套交情了，甚至他們自己班上的，也未必是出於真心想要跟薑小茶做朋友的。
剛開始薑小茶還能冷靜麵對，到後麵就直接發飆了：她在乎的本來就不是他們的態度，而是他們的目的，隻要跟她提薑家，她就能跟你翻臉。
後來別人一開口說她的身世，薑小茶就直接把書摔了過去，瞪著人的眼睛都是紅色的。不是委屈，而是憤怒，嚇得那個人登時後退了兩步。還好有其他同學攔著，以免引起更大的事端，差點連政教處主任都給引過來了。
班主任知道了這件事，看著這個平時不聲不響的姑娘歎了一口氣，最後看在薑小茶平時還算乖巧的份上，沒有請家長，不過小小的檢討肯定是免不了的。
但是，薑小茶的脾氣很差，動不動就會跟同學動手的謠言也在臨海中學瘋傳了起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多麽離經叛道的小姑娘呢，都快被傳成校園女霸王了。
“小茶，你跟你爸……”韓婉念關心薑小茶，忍不住要問，但是看到她的眼神，馬上換了一個說法，“你跟那個叔叔是怎麽回事？我以前就聽你說過，你爸爸已經因海難不幸身亡了。小茶，你總要告訴我的，這幾天你的心情都不太好。或者你不想跟我說也行，隨便找個人傾訴，路晗學長也好。”
薑小茶馬上一個勁兒地搖頭，開什麽玩笑，如果可以的話，她一點都不想被路晗發現她那麽狼狽的自己。在喜歡的人麵前，總是希望自己能夠完美一些，更別說路晗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人，在薑小茶眼裏，路晗就是光，她不希望自己身上的泥點，汙染了本應大放光芒的他。
她猶豫了一會兒，想到她和韓婉念是無話不談的朋友，還是開口了，“我也不知道，但是他的確是活下來就是了。他說以為我死了，所以沒有再找我。他已經有了自己的家庭，我看到他的兒子，也已經七八歲大了。我的爸爸不是這樣的，他沒有很多錢，但是很努力賺錢，希望我們也能搬到臨海市來，對我很好，不過那是我爸爸，肯定對我最好了。”
薑小茶記得小時候，爸爸剛剛出海回來，她總是衝過去抱他，如果現在，她能夠等到爸爸回來，她也想這麽做的，但是她等到的，已經不是她的爸爸了。
韓婉念知道薑小茶話中隱含的意思，她能夠理解薑小茶的處境，一個以為早已身死的爸爸，卻活得無比滋潤，甚至忘記了他曾經的女兒，這本身就是一件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哪怕這裏麵有許多誤會，但其中最無辜的不是薑小茶嗎？尤其是最近發生的事情，讓人都忍不住將一顆心偏到薑小茶身上去了。
韓婉念挽著她的胳膊說：“你準備怎麽辦？不管你怎麽做，我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她知道薑小茶的脾氣，看起來不聲不響，什麽都不會爭的樣子，事實上比誰都倔，哪怕沒有說出來，但都會一點點地記在心裏，就像她那麽在意400m自由泳成績時的樣子。
薑小茶露出一絲笑容來，隻是臉上還有沒有化開的冷意，顯得古怪而無情，“我已經想好要怎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