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命運劃出涇渭分明的痕跡
薑小茶的眼睛撐開一小道縫隙,就能感覺到刺眼的金光無孔不入地鑽入眼睛,讓她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她又放棄地閉上了眼睛,直到五感重新回來,她聞到了海風腥鹹的味道,聽到了周圍嘈雜的聲音,也感受到了全身上下的酸痛。
也許那是一場噩夢吧。她想。
風與浪花拍打在玻璃上,仿佛回到了格林童話中,那狼外婆敲擊門的聲音,也是如此讓人驚懼。小平房在海嘯裏顯得風雨飄搖。
與室外的瘋狂相比,室內太安靜了,安靜得讓薑小茶心裏的恐懼一點點地堆積,無處發泄。她拽緊了媽媽的衣擺,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勇敢一些,但是說出來的話卻帶上了哭腔,“媽媽,為什麽這個世界上會有海嘯呢?你不是告訴我,海是世界上最溫柔的嗎?”
薑媽媽知道自己的心跳過快,但她依舊溫柔地摸了摸薑小茶的腦袋,“這是因為風在海底哭啊。它也有很難過的時候,但是它不想讓別人發現。”
“所以說,它很難過,就要讓大家一樣難過嗎?”
“不,它隻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並不知道自己會讓大家這麽難過呀。所以,小茶你以後不要這麽任性哦,不要用自己的難過去傷害別人。”
……
“爸爸,媽媽……”薑小茶無意識地喃喃出聲,突然想到了什麽,驚恐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擔架上,周圍是熟悉而陌生的環境,熟悉的是依舊是那片藍得能夠滲出水的海,陌生的是那些穿著橙黃色衣服的搜救隊。
她怎麽會在這兒?她本應該在醒來的時候看到熟悉的小臥室,陽光透過米黃色的窗簾,才能夠親吻到她的臉上。
薑小茶的臉色變得慘白,她顧不上身上的疼痛從擔架上跳下來——如果是平時,她肯定會在媽媽的懷裏哭上一會兒,然後就不用去上學啦——但是這個時候,她看不到媽媽,隻能看到滿眼的陌生人。
“媽媽……媽媽……”
“那邊的小姑娘醒過來了!”有人叫起來。
其中一個穿橙色衣服的男人小跑過來,蹲下身與她平視,“小姑娘叫什麽名字?叔叔們現在正忙,能不能等一會兒再帶你去找媽媽?”
薑小茶知道穿橙色衣服代表的意義,她終於明白過來,昨晚那並不是一個噩夢,而是真實發生在了她的生命中。
原來噩夢與真實也隻是睜開眼睛的距離。
她茫然地看著四周的狼藉,看到美得虛幻的海,頓時覺得一陣惡心,雖然胃中是空的,但還是幹嘔起來。
一隻幹淨的手伸到了她的麵前,潔白的紙巾將他的手指襯托得更加纖細、骨節分明。
薑小茶茫然地抬頭,就看到一個高出她半個頭的少年站在她麵前,他輕輕抿著嘴,哪怕陽光正好,也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冷漠。
“會沒事的。”也許是被薑小茶看得不耐煩了,他終於說了一句話,仿佛是許久沒有說話,聲音裏不自覺地帶上了低沉的沙啞,但還是顯得幹淨。
也是要後來,薑小茶才會知道,少年的確是很久未曾說話了。
這個時候,什麽都不知道的薑小茶沒有接過紙巾,隻是咬著嘴唇,眼淚卻嘩啦啦地流下來。她不敢發出聲音,因為她發現了,未知,似乎遠比海嘯更讓人恐懼。
少年就這樣盯著她,沒有安慰,直到薑小茶哭得打嗝,他才用紙巾重重地將她臉上的淚痕擦幹,留下一道道明顯的紅痕。
窗外的風景連綿地遠去。這樣快,讓薑小茶有一種與時間賽跑的錯覺。火車車輪偶爾與鐵軌摩擦出沉悶的哼聲,就像空間與時間碰撞出的火花。
薑小茶將臉貼在車窗玻璃上,腦子還有些不分明,“我要離開小鎮”、“我要去一個大城市啦”、“媽媽不會來接我啦”、“我會有一個新家”這些想法不停地在薑小茶的腦海裏碰撞著,但是她一點都不明白這些話的意思。
或者她想要繼續假裝不明白下去。
就在少年給薑小茶擦眼淚的時候,一個年輕漂亮的阿姨走過來,直接將他們倆抱住,眼裏閃爍著喜悅的光芒,嘴裏不停地念叨著,“太好了,太好了。”
薑小茶並不明白她在說什麽,因為她不認識這個漂亮的阿姨。
然後薑小茶莫名其妙地跟著她去了避難所,哦,同行的還有那個少年。她本來不應該去的,她還應該去找她的媽媽,但是她很害怕,所以隻想離這些對她表現出善意的人近一點。
漂亮阿姨跟一位橙色衣服的男人商量了好久。他們的眼神不停地飄過來,讓薑小茶隱約間明白,他們好像在談論自己。
“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呀?”
“薑小茶。”
“幾歲了?”
“七歲。”
“你家裏人呢?”
薑小茶的臉色又蒼白起來,“爸爸離開了,媽媽不見了。我要媽媽。”
漂亮阿姨憐憫地摸了摸她的臉頰,“小茶,你媽媽回不來了,她去了很遠的地方。如果你願意的話,就可以跟嘉言哥哥還有我生活在一起,我願意當你的媽媽,好不好?”
橙色衣服的男人揉了揉她的腦袋,“小茶聽話地跟阿姨一起走吧,不然的話你就要去孤兒院了,孤兒院可沒有這樣幸福的生活。”
薑小茶知道孤兒院是什麽地方,她瞪大了眼睛,“我媽媽真的不會來接我了嗎?”
搜救人員點點頭。
薑小茶將鼻子裏的酸意又咽了回去,她狠狠地點頭,也許這樣才不會顯得太茫然。
漂亮阿姨又跟搜救隊員說了一會兒話,薑小茶聽不怎麽懂,隻知道是跟“收養手續”“我會處理”之類的字眼有關的。
後來是少年拉著薑小茶上了火車。她已經知道他叫林嘉言,以後她的嘉言哥哥,也是漂亮阿姨的兒子,比她大三歲,不喜歡說話。
那時候的薑小茶覺得,不喜歡說話隻是一種性格,她不知道它還能上升到病症的高度。哪怕林阿姨告訴她,那是她的嘉言哥哥第一次對一個陌生人說話。
但是她始終會明白的,明白那棟大別墅代表的意義,明白林阿姨為什麽在熱情中始終帶著一股疏離,也會明白,為什麽那樣富庶的家庭,會收養一個來自海邊小鎮的姑娘。
——因為啊,你是第一個,也許會是唯一一個,讓嘉言對陌生人說話的人。
當有一天,你發現你所有正在享受的特權,隻不過是某個人出於憐憫的施舍,甚至他隻要搖搖頭,就可以全部回收,那是多麽可怕的事情。
還好現在的薑小茶不知道,她隻是將臉壓在車窗玻璃上,形成一個扭曲的圓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