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夏亦辰篇(1)
我叫夏亦辰。在衛國,夏這個姓氏意味著至高無上的權利與榮耀。它是眾生所仰視的皇族之姓。
我的人生,從出生起就被套上了一條華麗的枷鎖。掙不開,逃不脫。金碧輝煌的宮殿、歌舞生平的世界,繁華綺麗的表象下,黑暗醜陋的宮廷陰謀從來不曾停歇。
生於帝王家,我的一生注定要遊刃於各類陰謀之中,沒有選擇,亦沒有退路。我不是殘忍嗜血之人,卻也並非懦弱可欺之輩;我不喜玩弄陰謀,卻也從未落入別人的陰謀之中。在這個華麗而偽善的宮廷中,我低調而頑強地成長著,有如隱蔽角落裏一顆安靜的嫩芽,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棵蒼天大樹。從此,權傾天下,無所畏懼。
宮廷裏處處充滿著危機與陷阱,一個不小心,就能讓你粉身碎骨。皇子的尊貴身份,非但不能讓我遠離危險,反而讓我處於各種政治漩渦的中心,稍一失衡,便會萬劫不複。我厭惡權術與陰謀,卻不得不時刻提防與麵對。因為在這裏,懦弱與逃避,隻會讓你成為政治鬥爭的犧牲品。而我,不願意成為任何人的棋子。
我的母親夕妃,是父皇一生中最為寵愛的女子。據說,我出生那一日,皇後娘娘亦在鳳儀殿誕下一男嬰,也就是後來的太子夏子桓。我與子桓同時出生,而父皇卻一直守候在母親的夕月殿。這讓當時的皇後娘娘極為惱怒與不甘。也就是從那一日起,母妃與皇後的戰爭,全麵升級。從早期的爭寵,直接晉級到太子之位的爭奪。
我的母妃,是一位生性淡薄、聰明低調的女子。她與父親的相識相遇,曾一度被藍月大陸傳為佳話。母親名為程靜夕,數年前,她與林若兒一齊,被並稱為藍月大陸兩大奇女子。
那時候,尚是太子的父皇出宮遊曆,在一個偶然的場合遇見了她、愛上了她,從此,心甘情願沉淪。他對她的追求,高調熱烈、激情奔放。那個時候,夏月錚瘋狂地愛著程靜夕,是藍月大陸公認的事實。風風雨雨六載有餘,父皇終於抱得美人歸。據說,他為了立她為後,不惜與滿朝文武百官為敵;為了博得美人一笑,他甚至甘願放棄江山。
隻是,善良豁達的母親阻止了父親的瘋狂行為。為了穩固他的江山,她心甘情願為妃,並且鼓勵他立後納妾。迫於重重壓力,最終,父親將當朝宰相肖氏的女兒立為皇後,並且迎娶了左右兩相的女兒為妃。
特殊環境下的政治聯姻,並未影響到父皇與母妃伉儷情深的情感。自我有記憶起,父皇的大部分夜晚,均是在夕月殿度過。那個時候,一家三口之間親密無間的情感,是我童年最大的溫存。每個月都有三天,父皇無法過來探望我們。母親說,這三天,父皇屬於宮裏的另外三個女人。
我曾經天真地問母親,為何會允許父皇睡在別人的床上。母親隻是撫摸著我的頭,笑著道:“孩子,他不僅僅是你的父親,也是別人的丈夫。他是衛國的皇,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羈絆與無奈。”
那時候,我對母親的話似懂非懂。直到有一天,當我成為了衛國的皇,當我遇見了自己的真愛,卻無法不顧一切去追求時,我開始理解我的父親。身為一個帝王,真愛本身,就是一種奢侈。
我的母親出身民間,進入宮廷後,以最快的速度適應了宮廷的勾心鬥角。她從不害人,卻也從不讓自己被害。兒時的我,生活在父皇與母妃共同的庇佑之下,尚不懂險惡為何物。雖然被保護得很好,可是母親時時刻刻都在教育我,在這個諾大的宮殿內,永遠不要過度依賴任何人,亦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她教會了我一句話:疑人不信,信人不疑。
自兒時起,她總是會製造機會,讓我與南宮信共同學習、共同玩耍。南宮信是南宮恒的獨子,南宮恒既是手握最大軍權的當朝大將軍,又是父親的摯友。在母親多次費心製造的巧遇下,我與南宮信自幼年起,便建立了牢不可摧的情誼。除此之外,自我能識字起,母親經常會讓我熟讀各類醫書,區分各類毒草的危害及特征。
多年以後,我才明白母親的良苦用心。長大後繼承父誌的南宮信,成為我最大的靠山,亦是最有力量的支持者。而兒時對醫術的了解,讓我在以後的日子裏,輕鬆躲過了一場場精心準備的劇毒之災。
對於太子之位,我本無欲念,母妃亦無心追逐。若不是皇後苦苦相逼,事情不會演變成今天這個局麵。
我永遠不會忘記十二歲那年的夏天。那一年,我開始看見華麗宮牆下令人唾棄的肮髒陰謀;那一年,我失去了敬愛的母妃,失去了屬於少年的純真;那一年,我第一回對權力產生了渴望:要想保護自己愛的人,就必須掌握權力。那一年,我天真無邪的少年時代,宣告結束。
那是一個普通的夏日,暖陽當空照,悶熱的氣流中浮動著知了蟬鳴。臨水而居的夕月殿,卻處處洋溢著非比尋常的熱鬧喜慶。因為這一年,一個新生命在母妃的腹中成型。母親時常撫著肚中七個月大的胎兒,用慈愛的眼神望著我,微笑地問:“辰兒,你希望是弟弟還是妹妹?”我總是會輕輕將耳畔湊近母妃圓滾滾的肚子,充滿驚奇地聆聽小生命充滿張力的騷動,而後拍拍自己的胸脯,驕傲地答:“不管是弟弟還是妹妹,將來我保護他!”
隻是,這個願望永遠失去了實現的機會。
那日清晨,父皇前去早朝,如同往日一般,母妃帶著貼身侍女巧翠,去往禦花園散步。這是她自從受孕以來,一直堅持的良好習慣。許是早晨的微風拌著些許涼意,沒過多久,巧翠便獨自返了回來,說是要給母妃拿一件披風。正在殿前練劍的我,亦想去禦花園涼快涼快。於是,我搶過巧翠手中的披風,連蹦帶跳地往禦花園跑去。
許是母妃的速度較快,又或許是我太過留戀路旁的風景,一路走來,竟一直沒能追上母妃的腳步。我索性跳上了前方高聳的假山之上,欲探清母妃的具體方位。然後,我看見了令我終生難忘的一幕。
幽幽的蓮花池旁,稀疏立著幾個人影。母妃半跪在地上,向皇後與太子請安。與我同齡的太子走上前,攙扶母妃起身,在太子與她肢體接觸的那一刹那,意外發生了。我清楚看見太子猛力一推,將我的母妃推入了蓮花池中!那一刹那,母妃眼中的錯愕與震驚難以形容。一直以來,她提防著皇後的種種陰謀,卻怎麽也想不到,一個十二歲的少年會對她出手。
“母妃!―――”看著母妃逐漸消失在水麵,我帶著哭腔大聲喊起來,“來人,快去救母妃!快點!――”我的悲鳴驚動了周圍的侍從,大家紛紛往禦花園方向跑去。那個時候的我,多麽想第一時間飛去蓮花池,把母妃撈出來。可是,在母妃落水的那一刹那,漫無邊際的恐慌籠罩了我的世界,緊接著,我的全身都失去了力氣,隻能無助地癱坐在假山上,祈禱奇跡的發生。
我很清楚,我的母妃是善水性的,她沒有理由會被淹沒在水麵之下。果然,幾秒鍾之後,母妃探出了頭。可是,她的麵容慘白、表情痛苦,似乎正陷於某種不可名狀的掙紮之中。我意識到了這個不對勁,難道水下有什麽東西牽製了母親?接著,我看見母妃又將頭探入了水中,幾秒鍾之後,她再次露出了自己的臉。這一回,她的嘴角,有著顯而易見的血漬。
母妃費力地往岸上遊,我坐在假山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母妃,心髒緊張得近乎窒息。她的手終於觸到了蓮花池岸,她不顧一切地想要爬上來。可正在那時,離她最近的太子,居然毫不留情地伸出腿,猛地向她踢去!
也就是同一時刻,母妃的身後,幽深的蓮花池中,伸出了一雙手,一雙男人的手。那雙手死命纏住了母妃的腰,欲把她拖入水中。而太子的那一記旋風踢,無疑會將她逼入絕路。然後我看見我的母妃,那個聰明、果敢而堅強無比的母親,她輕輕張開了雙臂,在子恒的腳撞及她肩膀的那一刹那,猛然抱住了他的腿,用力往後一扯!
咕咚一聲巨響,母妃、太子連帶著水中的那個男人,突然間沉入了水底。
那一刻,我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我不顧一切地衝向蓮花池。我的心靈與身體已全部麻痹,我的心中隻有一個信念:我要把母妃撈出來,我要殺了皇後,我要讓所有傷害她的人付出代價!
隻是,我依舊晚了一步。
當我趕到蓮花池的時候,隻看見了三具冰冷的屍體。那一日,我敬愛的母妃連同她肚中七個月大的嬰兒,永遠地,離開了我。隻是,她走得並不孤單。與她同行的,還有溺水而亡的太子子桓,以及身著侍從服飾、在水中服毒自盡的陌生男人。那個男人的手臂上,有一圈顯而易見的咬痕。
那一刻,我與皇後都瘋了。一個十二歲的小男孩,與一個麵容扭曲的少婦,瘋狂地廝打在一起……
我恨皇後,因為我親眼目睹了她的陰謀,親眼見證了母妃的死亡;皇後亦恨我,因為她做夢也想不到,天性善良的夕妃,竟然會拉上她親愛的兒子來陪葬。那一場陰謀,母妃輸了,因為她失去了生命;皇後亦輸了,因為她賠上了自己唯一的兒子。
隻有我知道,母親臨終前的最後一擊,是為了我。皇後鏟除她這個眼中釘之後,勢必會使盡一切卑劣手段來對付我,保證太子順利即位。而太子的意外喪生,一方麵會使皇後久久沉浸於喪子的悲痛中無法自拔,另一方麵,她亦需要時間挖掘新的皇位繼承者。凡此種種,均為我培養勢力與皇後抗衡創造了時機。
子桓逝世之後,作為擁有皇族血脈的唯一男孩,我理所當然地繼承了太子之位。從十二歲起,我與皇後之間漫長而激烈的鬥爭,正式拉開序幕。
母妃遇害一案,目擊者除皇後與我外,其他人皆因種種原因,從這個世界銷聲匿跡。迫於肖皇後背後強大的家族力量,此案最終不了了之。
母妃的逝世及太子的遇難,父皇不堪承受巨大的悲痛,身體機能一夜之間全盤崩潰。臥病在床的他,為了保護年幼的我,強行支撐了五年。
這五年裏,他一方麵暗中提拔了包括南宮信在內的一大批後起之秀,另一方麵,亦通過各種途徑逐漸削弱肖氏家庭的實力。
這五年裏,我盡最大努力迅速地成長著。一方麵,我熟讀天下經書,用知識充實自己的頭腦;另一方麵,我通過南宮信,不斷在宮外暗中培養自己的軍隊。這五年,我與太後之間勢不兩立的裂痕,越拉越大。
十七歲那年,在父皇的大力支撐下,我順利登基。父皇為了鞏固我的地位,將兩朝元老的孫女,指配予我。我沒有拒絕。羽翼尚未豐滿的我,深知政治聯姻的重要性。
我對權力沒有欲望,從小到大,我一直渴望過普通人的生活。可是這個願望,伴隨著母妃的逝世,徹底成為泡影。在這個布滿陷阱的宮廷中,要想生存,就必須使自己強大。而能夠讓你強大的唯一武器,便是政權。
我不愛權力,可是我卻不能容忍我所愛的人受到傷害,更不願自己成為權力的犧牲品。因為,我不是個懦弱的人。在這個金碧輝煌的宮殿裏,我若想生存,若想要皇太後付出代價,就必須讓自己登上權力的頂峰。
登基兩個月後,父皇仙逝。父皇臨終前,屏退了所有人,獨獨留下了我。他緊緊握著我的手,一字一句,費力吐出了一段話:“辰兒,朕一直都知道夕兒遇害的真相。這麽多年來,朕對那個女人忍氣吞聲,全是……為了你啊。朕的心,早在夕兒離去的那一日,徹底死去。五年來,朕拖著一副空蕩蕩的肉體活著,因為朕不甘心呐!朕不能讓朕與夕兒的孩子,落入她的手中;朕不能讓眷念的江山,落入肖氏手中!”
他緊緊地摳著我的手,嗓音越來越激動:“答應朕,你一定要鏟除肖氏,保護好衛國的江山,你一定要成為一個名垂千古的…明…明君!辰兒,答……答應朕!”
淚水從我的眼眶翻滾而出,我緊緊握著父皇的手,在他充滿期待的眼神下,狠狠點下了頭。我的父皇笑了,他側過頭,望著華麗的天花板,瞳孔裏的點點星芒逐漸暗淡,空氣裏流動著他幸福的低喃:“夕兒,我終於可以……放心來陪…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