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暗夜迷宮(2)
不知不覺間,冬天已悄然而至。淩晨的陽光雖然明媚,卻不暖人。瑟瑟寒風中,撲鼻的涼意讓昕悅渾身發抖。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匆匆推門進入了水絢瓔的寢宮。
房間內,暖意融融,清幽的檀香繚繞於鼻間,舒適宜人。
水絢瓔半躺在軟塌上,單手撐著腦袋,火紅的發絲襯托著敞開的胸襟,風流性感。他半眯著雙眸,慵懶地望著昕悅,微笑道:“丫頭,過來幫我揉揉肩。”
昕悅一言不發地走到了瓔的身旁,側下身,乖乖地幫他按摩。水絢瓔懶懶地趴在軟塌上,側眸望著昕悅,漫不經心地道:“丫頭,你越來越沉默了。”
昕悅的眸光黯了黯,一言不發,繼續忙碌著手中的工作。
水絢瓔突然轉過身握住了昕悅的手,探究地盯著她,語氣冰涼:“怎麽,在想墨曦?”昕悅的心倏地一顫,久藏於心中的某根弦震了震,刺得生疼。
墨曦,那張無比熟悉的容顏,開始變得模糊。這段時間,昕悅常常在幻想,也許那一日的點點滴滴,不過是場噩夢。夢醒了,她的曦就會回來了。可是,時間拖得越久,她就越悲哀地意識到,墨曦,是真的走了。他已不記得她,已不再愛她,甚至,還很瞧不起她。
左肩的傷口已經愈合,可是,那條狹長的疤痕,卻是永遠留下了。像是一個詛咒,銘刻在她的肌膚上,時時刻刻提醒她,曾經發生過什麽。
墨曦刺向小青的那一劍,無形中,摧毀了她對他所有的幻想。
經過了三個月的沉默與自閉,她開始試著去接受這個事實:她與曦,已經回不去了。
我們曾以為堅不可摧的愛情,在麵對現實的考驗時,卻突然會變得,不堪一擊。
“跟著我,是否讓你後悔了?”紅狐狸聽不出情緒的嗓音自耳畔傳來,昕悅低頭望著瓔,輕聲地、堅定地道:“不,我不後悔!”
如果沒有紅狐狸,她恐怕要抱著對小青的內疚度完餘生。是瓔,救活了小青,彌補了墨曦的錯誤,彌補了她的遺憾。瓔不但救了小青,還派人將她送回了青梅客棧。從這一點來說,昕悅是真心地感謝紅狐狸,也真心的願意陪伴在他身邊,報恩。
“可是,你不快樂。”紅狐狸探究地望著她,音色中隱隱有著不悅。昕悅突然撇開了頭,沒有說話。
瓔優雅地伸出手,指著椅子上的藍狐大衣,輕聲道:“丫頭,把它拿過來。”
昕悅匆匆行至桌旁,輕輕拿起那片柔軟的藍狐,藍狐的質地精良,摸在手上暖融融的,就像太陽的感覺。有這樣一件衣服,冰天雪地中都能感到溫暖,紅狐狸眼光果真不錯。
昕悅拿著藍狐走到瓔的身旁,順手就往他身上搭,紅狐狸略顯詫異地擋住她:“你幹什麽?”昕悅奇怪地:“你不是要穿嗎?”
瓔輕聲一笑,指著昕悅,溫柔地道:“你穿上試試。”
昕悅鬱悶地望著他,心道,你的衣服我怎麽能穿?卻也懶得推辭,順手將藍狐套在了自己身上。下一秒,她驚訝地發現,藍狐大衣竟是無比貼身,玲瓏的身材曲線若隱若現,濃濃的暖意瞬間襲遍了全身。
瓔安靜地望著她,溫柔地笑:“丫頭的尺寸,我果然沒有估錯。”
昕悅驚訝地望著他,不確定地:“這……這是給我的?”
紅狐狸唇角上揚,輕聲悅耳動聽:“我知道你喜歡藍色。這個季節,藍狐越來越少,不好找。這是今早剛送過來的。丫頭你的手太涼,以後出門就穿著它。”
不知是不是藍狐皮太過溫暖,暖暖的氣流湧上了昕悅的心頭。她感動地望著他,良久,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麽,低下頭,眸光漸漸暗淡,輕聲道:“其實,你不用對我這麽好。因為……我不是她。”
瓔側眸望向窗外,貌似漫不經心:“你在說什麽?”
昕悅聳了聳鼻子,莫名其妙的委屈之感湧上了心頭,她努力保持鎮定,“從我進入暗夜宮的第一天起,所有人都把我當成了赤雪,都稱我為雪姑娘。”她忽然抬起頭,認真地望著他:“其實,你也是把我當成了赤雪,對嗎?所以……你才會對我這麽好。”
瓔緩緩轉過頭,迷茫地望著她,思考了很久,“我……不清楚。”
昕悅的眼眶,不知不覺又紅了。墨曦不再愛她,小辰不在她身邊,而瓔,很明顯把她當成了另一個女人的替身。她的存在,於這個世界,到底有什麽意義?她越來越迷茫。
昕悅再次聳了聳鼻子,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輕聲道:“你把我當成她也沒關係。你救了小青,這是我欠你的。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不會離開,直到你……厭倦我為止。”她輕輕拿起桌上的糕點盤,端至瓔的眼前,“紅狐狸少爺,該用早膳了。”
紅狐狸迷茫地望著她:“丫頭,你在難過?“
昕悅冷冷地道:“沒有。”
紅狐狸垂下頭“可是,我覺得你在難過。”
昕悅強力克製住內心越來越烈的情緒,低聲道:“沒有!”
紅狐狸眸光複雜地望著她:“我不希望你難過。”
昕悅突然轉過身,放下了手中的糕點盤,對著身後的人低吼:“我說沒有就沒有!”臉上,莫然其妙就濕了一大片。自從被墨曦拋棄之後,她的情緒總是會失常。今天被確認當成另一個女人的替身,說不委屈是假話。沒錯,她在難過,非常難過。
昕悅不希望瓔看見如此狼狽的自己,急匆匆朝門外走去。
“丫頭,你等等。”昕悅的腳步停了下來,可是,她沒有回頭。
水絢瓔輕聲歎了一口氣,他迷茫地望著昕悅的背影,些許疑惑,些許不解,些許茫然,輕聲道:“我的雪,她……不喜歡藍色。”
昕悅站在原地愣了愣,隨後,裹緊了身上的藍狐,匆匆忙忙邁出了房間。紅狐狸的話,她沒有聽懂。可是已經噴湧而上的傷感情緒,讓她無法控製,她隻想躲得遠遠的。
昕悅低著頭,不斷往前走。臉上的淚水漸漸被風吹幹,身上的藍狐極為暖和,仿若寒冷冬日裏的一抹陽光,舒適宜人。
“砰――”她的左肩狠狠撞上了某人的右肩,她迷茫地抬起頭,驚訝地望著眼前的人,脫口而出:“綠妖?”
綠妖詫異地望著她,眸光中有著深深的震驚:“你居然回來了?宮主竟然……沒有追究!”
昕悅迷茫且疑惑地:“追究什麽?”綠妖見到她如此詫異,可見,她在暗夜宮的消息,紅狐狸封鎖得很好。
綠妖陰冷地一笑,語氣充滿敵意:“你做出如此不堪之事,還有臉回來!宮主對你……果真特別!”
直覺告訴昕悅,這件事絕對與赤雪的消失有關。她迫不急待地望著綠妖,追問:“我做了什麽事?”
綠妖冷冷一笑,不再看她,反而轉過身,對身後道:“把他們扔地牢去,快點!”
昕悅這才發覺,綠妖的身後不遠處,居然有很多穿著樸素的老百姓被綁在一起,幾個殺手模樣的人,手拿長鞭,眼神陰冷。被綁的百姓中,大部分是婦女弱童,亦有少量壯丁,所有人都麵露懼色,眼神絕望而無助。因為恐懼,整個隊伍竟無一人敢講話,安靜得詭異。
昕悅憤怒地盯著綠妖:“你要對他們做什麽?”
綠妖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徑直繞過她,朝前方走去。她身後那幾個麵無表情的殺手,押著眾人,緊隨其後。
昕悅疑惑地望著漸行漸遠的眾人,悄悄跟了上去。
陰暗潮濕的地牢,哀嚎聲四起。
綠妖走進地牢,隨手抓住一個兒童,冷聲道:“跟我走!”
小男孩驚恐在望著她,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隻能乖乖地任由她拖著往前走。綠妖揪著小男孩的衣領,走出了地牢,繞過一片梅樹林,進入了一個地下冰室。
冰室內,綠妖冷聲對著門口吩咐:“拿血壺過來。”不一會兒,一個龐大的暗紅雕花容器擺在了她的眼前,壺內,殷紅的液體散發著詭異的光芒。
綠妖抬起小男孩的手臂,抄起一把匕首,欲往他的動脈處割開。小男孩臉色蒼白,掙紮著,流著淚咆哮:“求……求你,別……別殺我!”綠妖眉頭一蹙,眸光掃向了小男孩身後的侍從。侍從會意,走上前輕輕一點,小男孩順勢倒在了他的懷中,沉沉睡去。
綠妖一言不發,握住匕首,割向小男孩的動脈血管。
“住手!——”焦急的吼聲在空氣中流蕩。昕悅滿臉蒼白地衝了進來,緊緊盯著綠妖,眸色中隱隱有著憤怒,“你在做什麽?”
綠妖望著她,冷笑:“如你所見,我在放血。”
昕悅匆匆跑上前,一把握住綠妖手裏的匕首,憤怒:“你太殘忍了,他不過是個孩子!”
綠妖輕蔑地:“你滾開,這是宮主的命令。”
昕悅不解地:“紅……宮主為什麽要這麽做?”
綠妖疑惑地盯著她:“赤雪,你是真失憶還是裝糊塗?宮主練功需要喝人血,你難道不知?”她低眸沉思半晌,狐疑:“宮主這次回來,氣色大不如前,好像受了極大的內傷。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傷害宮主,除了……他自己。”她的眸光冷冷地掃向昕悅:“他到底發生了何事,你知道嗎?”
紅狐狸氣色大不如前嗎,為何她沒有發覺?是她太遲鈍還是她對瓔關注得太少?不過經綠妖這麽一說,似乎紅狐狸自從救活小青之後,每日躺在床上的時間的確增多了。昕悅疑惑地望著綠妖,不確定地道:“我曾經央求宮主,救活了一個已逝之人……”
“啪!――”昕悅突然被狠狠地推到了地上,綠妖殺氣騰騰地望著她,火冒三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麽!怎麽可以央求宮主做出如此荒誕之事!宮主將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你清楚嗎?!”
昕悅疑惑而茫然地:“你……什麽意思?”
綠妖雙手抱胸,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眸光陰冷而冰寒:“人死不能複生,此乃天地倫理。宮主修行‘水絢’,修行之法與天地正義之氣背道而弛。所以,宮主確實有扭轉乾坤力。可是他若違背人的正常生死輪回,強行將已逝之人救活,將遭受……巨大的懲罰!”
昕悅的心跳頓時慢了半拍,小心翼翼地:“什麽……懲罰?”
綠妖憤怒地望著她,眼眶微紅,一字一句,清晰有力:“一年之內,宮主不得動用任何內力,否則必將……筋脈寸斷而亡!即使安全度過這一年,以後,宮主的陽壽將……減少十年!”她突然歇斯底裏地揪住昕悅,怒吼:“你這個賤人!宮主修行‘水絢’,注定隻能擁有四十歲的陽壽。如果再減少十年,意味著什麽你知道嗎!”
昕悅感覺自己仿佛被利劍狠狠刺穿了胸口,渾身上下,莫名其妙地疼。她茫然地望著綠妖,好像連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那宮主現在……多少歲?”
綠妖紅著眼眶,聲音暗啞:“二十七”,她憤怒而絕望著昕悅:“也就是說,宮主……還剩三年!”
昕悅像是突然被雷辟中,整個人徹底呆滯!
三年,隻剩三年!這就是瓔所說的巨大代價嗎?
難怪,瓔會突然交出九王爺的所有權利,帶她歸隱暗夜宮。難怪,瓔每次看見她,都會要求她替他揉肩。昕悅一直以為,他隻是故意找碴,現在才明白,他是真的很虛弱。
隻剩三年生命,且一年之內不能動用內力。為了挽救小青的生命,為了讓她不再內疚,瓔,默默付出了這麽多,卻表現得如此雲淡風輕!
一直以來,她都把紅狐狸當成邪惡的代名詞,害怕著,防備著。他殺人時的凶狠無情讓她驚恐,他時有時無的調戲讓她氣憤,他臭名昭著的名聲讓她厭惡。她的腦海中,滿滿都是對他的警惕與防備,卻獨獨忽略了,他對她的好。
仔細想來,他對她,真的很好!他買下了她,卻從未強行擁有她;他知道她與墨曦的點點滴滴,卻從未因此而折磨她、厭惡她;他要她做他的專屬女奴,可是到暗夜宮她才發現,她的地位雖是一人之下,卻是萬人之上。她習慣了紅狐狸眸中的狡猾與玩味,也習慣去忽視他眸光中若有若無的憂傷,似乎隻有這樣,她才能心安理得地呆在瓔的身邊。
瓔,就像一個迷,讓她猜不透、看不懂。這樣一個邪惡的人,為何獨獨對她這麽好?
綠妖沉思了良久,低聲道:“難怪宮主最近喝血如此頻繁。以前,隻有他閉關練功的幾個月,才需要抓人。現在我明白了,他需要喝血,來促進功力的恢複。”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緊緊揪住昕悅的衣領,“赤雪,你必須救宮主!”
昕悅急不可待地:“我救!我救!可是……我該怎麽做?”
綠妖認真地望著她,眸光中有著極力隱忍的不甘與憤怒:“於宮主而言,你的血最特別,比凡人強出百倍。還有……也隻有你,可以延長宮主的生命。隻要你……”可是,她的話還未說完,突然被一個冷冷的嗓音打斷了――“綠妖,你好大的膽子!”
循聲望去,一襲寬大紅袍的水絢瓔,麵無表情地站在門口,褐色的眸光裏一片冰涼。
綠妖迅速麵向瓔,半跪在地上,語氣恭謹:“宮主,我隻是想救你,隻有赤雪……”
“夠了!――”水絢瓔冷冷地打斷她,緩步走到昕悅旁邊,輕柔地扶起她,輕聲道:“丫頭,我們走。”昕悅遲疑地望著綠妖,又望了望在侍從懷中沉沉睡去、臉色蒼白的小男孩,乞求地望著瓔:“放了他。”
瓔冷冷地掃向綠妖,聲音很輕,卻是極具威嚴:“丫頭剛才說的,你可聽見了?”
綠妖滿含敵意地掃了一眼昕悅,低頭“是。”
瓔輕輕一笑,“丫頭,走吧。”
*
水絢瓔的臥室內,昕悅輕輕將瓔扶至軟塌前,輕聲責備:“大冬天的,你怎麽穿這點衣服就跑出來了?生病了怎麽辦?”
水絢瓔微微一笑:“丫頭,你在關心我?”
昕悅垂了垂眉,低聲道:“瓔,謝謝你!”以後,我會學著去關心你。
她像是想到了什麽,突然轉過身背對著瓔,拿起桌上的匕首對著手臂輕輕一劃,然後,她轉過身,將流著鮮血的手臂遞至瓔的唇邊,真誠地道:“把地牢那些人都放了,以後,請你喝我的血。”
水絢瓔詫異地望著她:“你可知道你在做什麽?”
昕悅堅定地點了點頭,眸光中滿是感激與感動:“雖然我不是赤雪,於你而言,我的血液沒什麽特別。可是,我服食過千生果,我的血液可以強身益體,助你早日恢複。”她再次將流著鮮血的手臂湊近了瓔的唇邊,低頭,“請不要再為難那些無辜的百姓,以後,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瓔眸光複雜地望著她,“丫頭,你可想清楚了?”
昕悅再次堅定地點了點頭。
水絢瓔的唇角露出了一個完美的弧度,似歎息似開懷:“我的丫頭,終於回來了。”他從懷中掏出一粒黑色藥丸,塞入昕悅的嘴中,輕聲道:“此藥,可減緩你的疼痛,亦可加快你體內的造血功能。”隨即,他緩緩低下唇,對著昕悅手臂的傷口,輕柔而小心翼翼地吮吸著,臉色,漸漸紅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