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波瀾再起(7)
昕悅臉色驀然刷白,緊盯著魅,語氣中有隱忍的怒意與焦慮:“你在說什麽?”
魅沉聲道:“你可知道,莊主每個夜晚都是怎麽過來的?”
昕悅疑惑地:“他不是在處理山莊要務嗎?”這些日子以來,昕悅也非常疑惑,為何每日墨曦在日落之前一定要離去。墨曦的解釋是,藍鷹山莊事務繁忙,必須要由他親自處理。對此,昕悅倒也未懷疑過多。墨曦是一個莊主,不可能24小時都陪著她。
魅歎了一口氣,“藍姑娘,請你連夜離開,以後再也不要打擾莊主。”
心中的不安一點點擴散,昕悅瞪著魅,聲音卻是冷靜無比:“告訴我,曦每晚都在幹什麽?”
魅抬頭,眸光沉重,“你真想知道?”
昕悅堅定地點了點頭。
魅輕聲歎息,語氣嚴肅:“藍姑娘,請跟我走。”
這段時間,墨曦每一日都會給她運功療傷,經過細心調養,她的腿已經能夠自由行動。清朗月色下,她跟著魅,穿梭於廊腰縵回的樓台間。繞過一條條茂密的林間小道,穿過一道道幽深細長的峽穀,終於停在一道褐色石門前。石門上方,刻著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鷹門。
魅對著鷹門右上角蒼鷹形狀的雕刻輕輕一扭,石門無聲開啟。魅雙臂垂於身後,表情沉重,聲音略顯蒼白:“你進去看看,記住,千萬別打擾莊主。”
昕悅心情忐忑地走進鷹門,寒冰之氣撲麵而來,惹得她一陣顫栗。身旁,形狀各異的冰石爭奇鬥豔,姿態萬千。顯而異見,鷹門,該是一個天然的冰洞。昕悅雙手抱胸,一邊努力給自己取暖,一邊繼續前行。繞過一條狹長的通道,視線豁然開朗。在相互交錯的天然冰晶與冰柱之中,她輕易就找到了墨曦的身影。
諾大的冰台之上,雙眸緊閉的墨曦盤坐於正中間,雙手平放於大腿之上,似乎在運功療傷。晶瑩剔透的碧血石懸浮於他的正上方,發出一團團若隱若現的暗紅光芒。他的上半身赤裸著,胸口處有一團烏黑的暗雲,呈不斷擴散之勢。他的額頭不斷有冷汗滲出,濃密的劍眉蹙成一團,似在壓抑某種巨大的痛楚。
這是墨曦毒發時才會有的表情。可是,今夜並非滿月,為什麽會這樣?墨曦胸口的黑雲正在不斷擴散,他的表情如此隱忍,一切的一切都在顯示:墨曦身上的蠱毒惡化了!昕悅的心像是一棵突然被狂風席卷的蒲公英,飄飄浮浮,亂得失去了方向。她愣愣地站在原地,遠遠地望著他,不敢聲張,不敢貿然去打擾運功中的墨曦。
碧血石的光芒漸漸暗淡,墨曦的麵部神情漸漸舒緩。在碧血石的光芒終於褪去的那一刹那,墨曦軟軟地倒在了冰台之上,沉沉睡去。
昕悅正欲走上前,懸在空中的碧血石驀然跳動了幾下,一個人影從碧血石中跳了出來。昕悅狠狠地揉了幾下眼睛,沒錯,的確是從碧血石中冒出來的!那個濃縮版的人影站在地上不斷長大、長大,終於成為正常人的大小,緩緩走到了她的眼前。
昕悅再次使勁揉了揉雙眼,仔細地觀察眼前的人。在萬分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之後,她終是疑惑且不敢置信地脫口而出:“無牽爺爺?”
白胡子老頭探究地望著她,在聽到她的話時眸光倏地一沉,冷聲道:“別壞我名聲,我不是無牽那個混帳老頭!”
昕悅愣愣地望著他,結結巴巴:“可…可是,你…明明就…就是無牽……”長得一模一樣,連神態都差不多,不是他是誰?
白胡子突然重重地拍了拍昕悅的頭,一臉憤然:“死丫頭,老朽乃名震江湖武功蓋世天下無雙人見人愛之、無上散者是也!無牽是我的混帳弟弟!”
昕悅的嘴巴張得老大,下巴都要掉下來。連開場白都一樣,不愧是雙胞胎兄弟!
可是一想到冰台上的墨曦,她頓時沒了開玩笑的心情,也沒功夫去思葵怎麽會從碧血石中鑽出來。她隻是擔憂地望著無上,口吻嚴肅:“無上爺爺,曦怎麽了?”
一提到墨曦,無上的表情開始變得沉重。他探究地盯著昕悅,良久,“你就是那個悅兒?”
昕悅茫然地點了點頭,心中疑惑:“難道他的毒發與我有關?”
無上瞥眸望了一眼墨曦,又轉眸望向她:“丫頭,你可知我徒兒所中為何毒?”
昕悅茫然地搖搖頭,每次她提起此話題,墨曦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久而久之,她也不再追問,隻知道此毒每逢滿月之夜便會被催發。她焦急地望向無上,追問:“他的毒可有性命之憂?”
無上垂眸,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音色蒼老而無奈:“曦兒所中之毒,名曰――絕情蠱”
這個名字讓昕悅的心猛然一跳,她努力壓抑心中不斷上湧的不安,強作鎮定:“無上爺爺,‘絕情蠱’是什麽?”
無上抬眸,蒼老的麵龐凝重異常,眸光定格在某個無名的地方,聲音空洞而遙遠,“絕情蠱,與‘即亡’齊名,是普天之下最陰最狠的兩類毒。中‘即亡’者,三個時辰內必七竅流血而死;而‘絕情蠱’,比‘即亡’更為陰鷙萬倍。此毒乃苗疆至寶,隻有曆屆苗疆首領才有資格研製。苗疆首領以血養蠱,蠱蟲進一步化為蠱血,又必須使得服食者連續五年飲用此蠱血,日不間斷。如此,蠱血與新血融合,深入骨髓與內髒,永生永世不得有解毒之方。”
昕悅的心緊緊揪在一起,臉上莫然其妙濕了一大片。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母親,竟如此狠心對待自己的親骨肉。她對墨曦的恨,若非深入骨髓,怎會如此絕情?有著一個瘋狂變態母親的墨曦,竟能成長為一個如此善良、如此優秀的男人,在這過程中,他付出了多少常人無法想象的努力?
昕悅緊緊盯著無上,像是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絕望中又隱隱含著希望,“無上爺爺,絕情蠱一旦毒發,會有什麽後果?”
無上沒有看她,聲音卻像是蒼老了十歲,沉重而無力:“中絕情蠱者,若心無牽掛,隻需每逢滿月之夜承受萬蠱鑽心之劇痛,並無性命之憂;可是,一旦愛上某人,必將萬蠱穿心、內髒俱碎而亡!愛之越深,生命亦將消逝越快。”他轉頭望向昕悅,眸光滿滿都是悲傷與沉痛,“丫頭,曦兒是用生命在愛你啊!自懸崖一別後,他體內的蠱毒每日都在瘋狂擴散,老朽…已快壓製不住……”
昕悅隻覺得頭腦一片空白,眼淚如蓄勢待發的噴泉,麻木地向外湧。無上爺爺後來還說了什麽,她已經聽不見。鼻子酸得厲害,心中像是壓了千擔重石,堵得無法呼吸。腦海中,反複浮現的都是無上的那句話:丫頭,曦兒是用生命在愛你啊!他是用生命在愛你!……
生平第一回,她無比痛恨自己的後知後覺。是墨曦偽裝得太好,還是她太笨?我渾蛋!為何沒能早點發現他的異常?如果早知道墨曦不能去愛人,我不會一開始就死皮賴臉跟著他;如果早知道他無法去愛,我就不該來到藍鷹山莊,不該再次與他相遇;如果早一點知道,我就不該讓他陪我一同墜入懸崖;如果早一點知道,我就該聽從穆茹雲的話,離開這裏;如果早一點知道,我就該對他好一點,不該老是戲弄他;如果早一點知道……
可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一切的一切,就這樣順理成章地發生了,無法擺脫、無可奈何、無怨無悔。她和他,就這樣相愛了。愛得刻骨銘心,愛得驚心動魄,愛得天崩地裂。
即使她現在離開,還能來得及救墨曦嗎?一旦愛了,那顆付出去的心,還能否收得回?
昕悅瘋狂地擦了一把眼淚,眼神空洞絕望,舉目四望,歇斯底裏地大吼:“無牽呢?無牽爺爺在哪裏?他不是神醫嗎,他一定有辦法救曦的,對不對?”她轉頭望向無上,抓緊其手臂使勁搖晃:“無牽神醫一定能救他,對不對?無上爺爺,帶我去找他,求你帶我去找他!”
無上眼眶微紅,重重地搖了搖頭,沉重地歎息,聲音略有哽咽:“丫頭,自十年前曦兒隨我去冰鷹山練功,無牽就一直在尋訪解毒之法,至今……未果!一月前,他見曦兒的蠱毒正凶猛擴散,便出莊尋找最後一線生機,至今未歸。”
昕悅的心刹那跌到了穀底,臉色蒼白得嚇人,看不到底的絕望一點點淹沒了她所有的思維。麻木,永無止境的麻木席卷而來……
“我回來了!”一道遙遠而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昕悅欣喜若狂地回頭,不經思考地撲向從遠處走來的無牽,緊緊抓著他的手臂,語氣激烈而急切:“無牽爺爺,你找到救曦的方法了對不對,你肯定找到了,是嗎!你一定找到了方法救墨曦,對嗎……”
無牽凝重異常地看著昕悅,又望了望遠處被點了睡穴的墨曦,臉上再也不見半點老頑童的影子,隻有滿臉滄桑、滿臉心痛、滿臉無奈、滿臉悲傷,終究,融化為孤獨而絕望的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