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變
巍峨宮殿,一眼看去,隻有高不可見的階梯。
早朝的朝臣已退下。
禦花園內,年已四十的皇帝正襟端坐,早朝散去,他隻留下了謝長芳與謝意,兩位左右尚書大人,天機閣第一主事雲裕,還有剛剛得到召喚前來的元皇後,閔貴妃。
“東嶽國公主,朕今日是想聽聽你們幾個的意見。”
左尚書乃王家王年中,聽聞心神微微一凝,已開口,“東嶽國公主年十七,美若天仙,但縱觀諸位皇子,太子已有正妃。且太子妃身懷六甲,夫妻恩愛,三皇子已經……”他微微一頓,三皇子欲與謝家聯姻一事,還未被擺到明麵上來,此刻說破頗有些不妥,他繼道,“五皇子還年幼,東嶽公主嫁給諸位皇子,不太妥當。”
皇帝點點頭,竟也覺得他說的話頗有道理,“年中說的有理,但東嶽國公主地位尊貴,此次前來又帶了求和之意,若是不能好好安排妥當,怕是兩國又要再起戰事,禍及戰亂中的百姓。”
看樣子似要在皇子之外選一個?
謝長芳近日處理邊關事務一夜未睡,已是頭疼,聽得皇帝與其他人討論,心下漸漸凝重起來,皇帝獨獨留下謝意,意圖已然明顯。
“長芳,你意如何?”皇帝已在問他話,“東嶽公主確實才色無雙,朝中怕無少年郎能讓其臣服,我已思慮多日了,謝意怕是不得已之下最好的人選了。”
一念成真,謝長芳思緒許久,不知如何開口,腦海中千般念頭閃過,“臣惶恐,謝陛下青睞,但謝意年少不懂事,婚姻大事我也曾許諾過不插手,此事,還得問過他的意思,臣雖然為其父,但實在做不得這個主。”
老子竟然不做兒子的主。
皇帝眼中意味不明,已笑起來,“長芳,你這父親做的可有些意思。”
謝長芳隻能跟著他笑,好生慚愧,“臣慚愧,慚愧……”
皇帝還是笑眯眯的,手指了指最末首坐著的男子,“謝意,你也聽見了,給朕回個話。”
一直不曾開口的謝意這才抬了頭,“皇上美意,臣本該謝恩,但我謝家世襲位,一生隻娶一人,臣惶恐,自少年時期已許下未婚妻,謝意該死,拂了陛下美意。”
在座眾人麵上心下皆一驚,就連謝長芳,麵上神色雖自如,心下已疑惑,自己的兒子何時竟有了未婚妻?
可是眼下無論是什麽緣由,這東嶽公主都是娶不得的!
皇帝笑道,“哦?朕竟不知,你何時有了未婚妻了?”
“少年往事,但有婚書為證,當時我印鑒為憑,曆年十二月冬為日,謝意重情重義,不負此人,不違此誓!”他頓了頓,已起身行禮,“若負此人,若違此誓,我謝氏一族將不得善終!”
話竟重至如此!
皇帝眼中微色變,一時間亭中冷寂,各人各種心思。
元皇後率先輕笑出聲,打了圓場,“不曾想世子竟是個深情的人,看來公主這一事,要從長計議了。”
找不出方法,商議會不歡而散,眾人各懷心思,各自打道回府。
不到一個時辰,謝世子的一番話已傳遍燕城。
謝世子今年已二十有二,比肩眾皇子,太子年婚,當年便生下小皇孫,如今已經六歲,最小的兩歲,各家世侯也未有謝意此情況,二十二還未娶親,也未有任何通房,奈何南地軍事繁忙,他成日在戰場上,平日裏又不近女色,他的終身大事確實是謝家心上的一件大事。
夜色深沉,燕城的雪卻下的似鵝毛飛絮般不停。
謝母端著吃食走進燈火通明的書房,燭光下,謝意一身裘衣,隻披了一件外袍正在書寫,聽到母親進門的響動,已經放了筆,道,“母親,夜深了,小心著涼。”
謝母放了吃食,嗔道,“我就你這一個兒子,我不關心你關心誰,你倒是出息了,撂了一句未婚妻,把整個燕城震三震,我和你父親盼著你給個話,誰家的姑娘,什麽時候的事,你倒好,跑了一天沒人影!”
謝意已經笑了起來,端了吃食自顧自吃起來。
謝母見他又打算敷衍了事,哪裏肯依,“你倒是說,誰家的姑娘?叫什麽名?什麽時候成親?”
“母親。”謝意剛吃一口,架不住她這般問話,隻好放了碗筷,“我答應過她,若她此生不找我,我便不能透露她的消息,也不能找她。”
“胡鬧!若她這一輩子都不找你,難道你就一輩子不娶親了!”
“我昨日宮中說的話,是我的真心話。”話雖溫和,但謝母知道自家兒子,話一出口,必定一語成諾。
她已有了主意,隻好退而求其次,“那你告訴我,那姑娘叫什麽名字可好,也好讓母親有個念想,別家像你這麽大,娃娃都上私塾了……”
謝意看她要念經的架勢,急忙打斷她,“夜寒深重,母親還是早點歇著吧,我也要歇著了,明日和人有約了。”
每每提起婚姻大事,他總是這樣,跟他爹一個德行!兩人膝下隻有一子一女,謝意文武雙全,十三歲便跟著他爹上戰場,從當初的少年先鋒到現在的南地主帥,其中曲折磨難,非常人所能想象,征戰九年卻孤身一人,受傷了連個關心的枕邊人都沒有。她這個做母親的心疼兒子,自作主張張羅過兩次婚事,可自己這個榆木兒子,卻是個不開竅,上一次介紹的那個姑娘雖然門第不行,但勝在活潑機靈,鬼點子多,侍衛攔了門不讓進,她幹脆翻牆進去,不料最後被侍衛丟出了院子,還加強了院內守衛,任是蒼蠅也飛不進去一隻,漸漸的她也就淡了心思。
謝母搖搖頭,一時竟也不知道說他什麽好,隻得囑咐他幾句,回屋歇息去了。
第二日一早,隆冬的鞭炮聲各家各戶接連響起。
除夕到了。
忙碌了一早上,顧家吃過晌午飯,正挨家的串門子。顧平在這燕城當鋪行裏呆了十幾年,多多少少有些真朋友。
顧蓉正和林家的小姑娘看字畫,林織羽今年十六,已經許了婆家,過了年就要出嫁了。
“顧姐姐,等我大婚的時候,你可一定要來,我兩交情深,你可得送送我。”
顧蓉已經笑她,“這是自然,你我情分深,我自然得來,禮物都給你備好了。”
“還有禮物?我就知道,這天下間,就顧姐姐對我頂好。”
“我用上好的雲錦按照你的身量,給你繡了一身衣裙,可別嫌棄。”
林織羽十分欣喜,她自然知道顧蓉的手藝不可多得,“顧姐姐,你說,以後誰家兒郎這麽有福氣,能娶得你做媳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性子又好,怪不得那李騰東之前使了見不得人的手段來求你,自作孽!”
“你啊,哪壺不開提哪壺,多久的事了,還提!”顧蓉拿著她的鳳冠細細端看,有些驚歎,“你這是哪家的手藝?好生精細啊!這冠上的珍珠可真大。”
林織羽出嫁用的鳳冠摒棄了老舊的蓋頭式,直接在前麵用細珍珠串成流蘇,遮住麵容,頭頂兩側又各自鑲嵌了兩顆大珠點綴,一眼看去,極為醒目。
林織羽聽她這麽說,有些驕傲道,“顧姐姐覺得好看嗎?這是我自己做的,手生,做的不是很好看。”
不是很好看?顧蓉點點她眉心,“知道了知道了,好看得緊!”
林織羽見她還在看,不由湊近,“顧姐姐,真的好看嗎……”
兩人笑語閑聊間,日漸黃昏。
除夕燈會,是燕城年前最熱鬧的一次節日,家家戶戶,男女老少,出門逛燈猜謎。
事發在除夕夜後的第三天一早。
正月初三,元莊親自帶了聖旨,不到一刻便匆匆押了人出來,不出片刻,燕城內傳得沸沸揚揚。
一早天還微亮便去城外直到晌午還願回來的顧蓉,歸程路上聽得太多的傳言,等馬車停到家門口的時候,這才蹙了眉頭,“謝意抗旨?為何?”
“小姐你不知道啊,謝世子之前說過了,已經有未婚妻了,他一世隻娶此一人。”
顧蓉未曾聽過,不由問道,“誰家的姑娘?”
“誰也不知道,隻知道是曆年十二年訂的婚事,那到現在也有六年之久了,小姐你說怪不怪,六年啊……”
正月初二晚,東嶽國公主半夜宿在謝王府內,夜半起亂,眾人都不知發生了何事,隻有謝王府內院的下人看到了事情的經過,世子深夜回院,片刻後臉色鐵青連人帶被把東嶽國公主丟出了院外。
一早謝意被賜婚,當場抗旨,被押入大牢,當夜皇帝再次夜審,謝意再抗旨,皇帝震怒,第二天早朝朝堂之上提起此事時一口氣血吐出,引得朝堂嘩然,謝意被判抗旨不遵,藐視皇恩,其罪當誅。
謝長芳跪在禦書房外一天未起也未見到皇上一麵,回到家中便一病不起。
燕城一時間風雨飄搖。
皇帝這是有心,要除掉謝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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