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落魄鴛鴦患難情（6）
\t夜漸漸深了。
\t初春的天雖然算得上精致迷人，但山穀裏的夜晚還是很冷的，風很薄很濕潤，但特別瘋狂。江邊一些無名的野花野草此時成了一種掙紮。
\t秦子赫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風呼哧呼哧地響著，像在他俊美的臉上拚命扇著耳光。他那雙深邃的眸子沒有焦點地看著遠方。
\t“你當真不恨你的母妃嗎？”秦子赫終於開口，艱澀地問道。
\t“我不知道，”贇兒輕輕搖了下頭，“或許還是恨的吧，畢竟我這麽痛恨別人對我的欺騙，但最後，她用她自己的性命來維護我，卻也是真的……其實對不起我的人不是隻有她，她錯的就是嫁給我的父皇。”
\t“……”秦子赫沉默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坦誠之後一切都變得如此蒼白，停頓了好久思索了好久，終於開了口，“這樣吧，我跟你說說我今天聽到的故事。”
\t“今天？”
\t“恩，大爺跟我說的，”秦子赫將她額前幾縷淩亂的碎發別到了耳朵後麵，“是他們的故事。”
\t“大爺和大娘的？”
\t秦子赫點了點頭，開口道，“二十六年前，在離這兒不遠的城裏，城東有一戶吳姓名門，世代從商，富甲一方，吳家有一位千金，年芳十八，待嫁閨中，上門說親的人把門檻都踩爛了，她就是死活不嫁，最後與一個窮書生私奔了。”
\t“……什麽？”贇兒詫異地瞪大了眼。
\t“但她的眼光沒有錯，最後這個窮書生考取了功名，去到京城做了官，”秦子赫看了她一眼，料到她會是如此的反應，“蒙得聖恩——就是當時的褚皇，很是器重他，於是這個窮書生受到了重用，一路飛黃騰達官至三品，那位吳家千金，終於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t“然後呢？”既然是大爺和大娘的故事，就不會是個大富大貴的結局。
\t“但是這位千金婚後三年，沒有誕下任何子嗣，”秦子赫歎了口氣，嘴角卻帶著淡淡的笑意，“那位做了官的窮書生當然沒有嫌棄什麽，但是，他娘，著急了。那也是個心急的娘，當然這不能怪她，畢竟她身子一直不好，半截進了黃土，又守了半生的寡將兒子養大，好不容易熬出了頭，害怕看不到孫子，也怕絕了後死了沒法向祖宗交待。所以用盡了手段非*那位窮書生納妾。”
\t“那個窮書生就是大爺吧？”
\t秦子赫點了點頭，這本就沒什麽懸念。
\t“那後來，”贇兒笑了，這個故事真是蹩腳，一點說服力都沒有，“是不是那個窮書生抵死不從，然後辭了官，帶著妻子私奔了？”
\t“不是。”秦子赫抬起頭，無比堅定地看了贇兒一眼，僅這一眼，就讓贇兒感覺自己的心，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繼續說道，“後來，那位娘親冒死上表朝廷，求皇上給那位窮書生賜婚。而且，皇帝確實這麽做了。”
\t“那……”
\t“畢竟那位窮書生已經不再是個普通的窮酸百姓了，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他沒有多做什麽解釋，而那位千金不是沒有怨言，但這賴不了別人，注定說了也不會有人願意聽，”秦子赫淡淡地說著，“後來那位妾，有了身孕。”
\t怎麽會這樣？難道這不該是個淒美動人專一的愛情故事嗎？贇兒驚呆了。
\t“那位千金既痛心又無奈，在那個孩子滿月酒的那一天，投了江。”
\t“什麽……”
\t“可是當她醒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在這裏了，”秦子赫回頭指了指身後的小木屋，“原來這一切都是那位窮書生安排的，他原本就打算那一晚要帶著她離開，那個孩子算是他最後盡的一點孝道，要知道——他那時連官爵都辭了。”
\t“你是說，吳大爺他……”這可以稱為忠孝兩全了嗎？
\t“恩，”秦子赫抬起眼看著她，“沒錯。”
\t“……”贇兒陷入了沉默，半晌後，終於開口，聲音很輕，“這個故事又能說明什麽呢？”
\t“這……”
\t“什麽都說明不了。”贇兒說著往江麵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了小屋。
\t剛跨步走近屋裏的贇兒，便被端著最後一碟熱菜從廚房走出來的大娘叫住，飯廳裏大爺正低頭坐在那裏，手裏拿著本青皮書，看到自己，抬頭笑了笑。
\t——這就是剛剛自己聽到的那個故事中的主角倆嗎？為什麽，此時此刻她竟難以將這兩張臉孔和方才的人物重合到一起？
\t“孩子，你怎麽了？”大娘招呼她過去，卻看到她木訥的神色，奇怪地問。
\t“沒，沒什麽。”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贇兒尷尬地笑了笑，拉開凳子坐了下來。
\t這時，秦子赫也已經進了屋。
\t“孩子，你不用再休息一會嗎？不用顧忌什麽，累的話還是端進去吃好了。”說著，大爺將手中的書擱到一邊，同大娘一起從廚房裏將四碗米飯端了出來。
\t“沒事的，我已經好多了。”贇兒站起身接過碗筷，看著他倆淡淡地笑著。
\t“真的嗎孩子，不舒服不用勉強的，多吃點，”大娘也關切地問道，說著往贇兒的碗中夾了一大塊白花花的魚肚肉，“當年我生完孩子，可是休息了快一個月才下地的。”
\t“大娘您有孩子？”贇兒詫異地脫口而出，卻在刹那間意識到自己的失言，連忙低下頭道歉，“啊，對不起。”
\t“沒事沒事，”大娘倒毫不介意，瞥了一眼自家老頭子，臉上露出暖融融的笑意，“他都跟你們說過我們的事了吧，都過去這麽久了，沒事。我們，有一個女兒。”
\t贇兒有些尷尬地看向一旁的秦子赫，他也同樣投來尷尬的一眼。
\t“那……大娘，”贇兒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口，“您的女兒呢？”
\t“她，進宮了。”大娘歎了口氣，眼神中有些凝重，卻也沒有過多的悲傷，夾了些青菜放到了贇兒的碗裏。
\t“我自己來就好。”贇兒連連道謝。
\t“別客氣，你們自己多吃點，這些都是家常小菜。”
\t“我們會的。”雖然剛剛同他起過爭執，但是這不妨礙他們現在的異口同聲。
\t“好好……”大爺大娘相視一笑，如此默契看來是已經言歸於好了，當然了，畢竟夫妻沒有隔夜仇嘛。
\t飯桌上好長的一段沉默，好半晌都沒有人開口。
\t“大娘，您的女兒是不是叫吳琴？”在一旁少言寡語自顧自吃著飯的秦子赫，突然語出驚人地問了一句，讓贇兒刹那間偏過了頭看向他，眼神中滿是詫異。
\t“你……你怎麽知道？”大爺大娘麵麵相覷，驚愕地問道。
\t“果然……”
\t“你怎麽會……難道說……是小琴……”贇兒幾乎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木訥地問著。
\t“沒錯，我把她從皇宮裏帶出來的時候，她說過她的家世，”秦子赫閃爍著睿智的眸子裏滿是冷靜，卻也帶著濃濃的人情味，轉向愣在那裏不知作何反應的大娘，“不瞞您說，我名叫秦子赫，是當朝褚軍的大帥，您的女兒吳琴現在在我的府上做丫鬟。”
\t“什麽？”
\t“大爺、大娘，你們先別急，我慢慢跟你們說……”秦子赫擱下了碗筷，開始將整個故事娓娓道來，不但是一旁的大娘聽得愣神不已，就連贇兒的嘴也詫異得張大到可以塞下一個雞蛋。
\t終於，故事算是被理了清楚——小琴，便是吳大娘的親生女兒，當初秦子赫入宮時無意中撞見她被人欺負，心生憐憫，正好將軍府裏缺個人手，便向皇上要了這個丫鬟。
\t“秦將軍在上，請受小民一拜。”兩位老人聽完了秦子赫的敘述，第一反應便是擱下手中的一切跪地叩拜。
\t“兩位老人家，快快請起，子赫受不起這一拜，”秦子赫連忙上前攙扶，贇兒也將大娘扶起，“說起來真是慚愧，小琴在府裏過得也不是很好。”
\t“這怎麽能怪將軍您呢，離開了皇宮已經算是大幸，”大爺站起身連連否認秦子赫的歉意，一旁大娘眼中的驚訝漸漸轉為驚喜，然後看向贇兒，拱手作揖，“那這位就是當朝蓉蓉公主、如今的將軍夫人吧？老婦眼拙，失敬失敬。”
\t“她不……”秦子赫想否認，卻被贇兒即刻投來的一個眼神給製止住了，雖不明白她為何如此，但還是咽下了到嘴邊的話。
\t“大爺您快別這樣，”贇兒沒有在意他們誤會了自己的身份，“大爺、大娘，我還沒有好好謝謝你們的救命之恩，你們怎麽倒謝起我來了？”
\t“不敢當，不敢當啊……”
\t一陣寒暄之後，秦子赫大致同大爺大娘聊了一些關於小琴的事，直到最後兩位老人安心地回屋休息。贇兒在一旁替大娘收拾著碗筷，忙忙碌碌。
\t夜很深了，吹滅了飯廳裏的蠟燭，贇兒也走回了屋。
\t秦子赫跟了上來。
\t“你跟著我進來做什麽？”贇兒站在床邊回過身問道。
\t“是你沒有否認，我們是夫妻的不是嗎？”秦子赫半是不解半是自嘲地問著。
\t“那我該怎麽否認？你覺得我除了認下這個名分外，還有更好的身份可以解釋我現在和你的關係嗎？”贇兒說話間抱起了胸。
\t秦子赫愣在那裏，看著她，黑暗中，捉摸不透他臉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