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玲瓏社稷紛遝至（3）
\t“你想得太多了，這不可能。”贇兒麵無表情地往後退了幾步，搖了搖頭，大大的眼眸裏又再次蒙上了一層令人難以捉摸的莫名情愫。
\t“為什麽？”夏萬言知道自己此刻最好不要多問，她就像一隻被惹怒的小雌虎，不能輕易去觸碰，可是他真的不想就這樣讓她離自己越來越遠。
\t“沒有為什麽，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用威脅的手段，讓我愛上你，”贇兒的語氣很平淡，就好似再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眼眸中流轉的也是淡淡的置身之外，“我隻能說，這不可能，因為並不是非要有你，我才能離開，才能活下去。”
\t“可是……”就在夏萬言不知該不該接話時，被贇兒那抹倔強的背影徹底堵上了嘴。
\t說完，贇兒便轉過身，向門外走去，卻又在拉開了門的刹那，站定了，微微側過頭，“你隻喝了一杯，所以中的毒並不深，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就沒事了。”
\t“你要去哪？！”見她邁步出門，夏萬言急忙出聲問道——難道她要就這樣獨自離開？一陣濃濃的恐懼和不安襲上來。
\t“我去別處睡，”贇兒一下子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語中的，語氣中還帶著一絲嘲諷，“你放心吧，我走之前肯定會通知你，再怎麽說，你也是孩子的父親不是麽？”
\t言罷，贇兒邁過門檻，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那扇檀木們“砰——”一聲悶響被重重地關上，夏萬言怔怔地盯著贇兒消失的方向好一會兒，最後也隻好無奈地重新靠回到了床上，緩緩地閉上眼，陷入了又一次的沉思。
\t戚贇兒啊戚贇兒，你是公主，你是女婢，你是醫官——你有這麽多的稱呼，有這麽多的身份，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你？
\t我從不知道這個天地間還可以有像你這樣的生命存在，也從不知道可以有人活得這樣堅韌活得這樣真實，這麽多的你，不論哪一個，心裏都沒有我吧，一絲一毫都沒有吧。
\t她愛的人是秦子赫，至少現在，他可以確定這一點。雖然他們彼此折磨，彼此煎熬，但是相互吸引才會這樣不是嗎？如果彼此之間沒有感覺，又何必勞神勞力去做這樣傻的事情呢？秦子赫也很愛她吧，不然白天軍營中也不會……
\t那麽既然如此，他還要堅持下去執著下去嗎？如果就這樣放開她的手，放開自己一直試圖牢牢攥在手心的那份單薄的希冀，然後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訴她，然後抽身，瀟灑地離開，會不會比現在好一點呢？還是說，隻會更加糟糕？
\t又或者，他根本就沒有辦法做到如此瀟灑地拋開一切遠離她而去吧！
\t好一會兒之後，寂靜的外頭傳來了清脆而悠揚的鍾鳴聲，細細一聽，夏萬言才知道原來已經亥時末了，原來，一天又已經這樣過去。屋外的夜色愈發濃鬱，屋內的燭光卻依舊朦朧，不遠處的燭台已經積起了厚厚的燭淚，昭示著那些匆忙離去的時光。
\t夏萬言躺在原本屬於贇兒的柔軟床褥上，打量著這間裝飾簡潔，素雅至極的屋子，雖不能用破舊和簡陋去形容，但看著還是讓他不免有些心疼起來——她是堂堂一國的公主啊！當初是怎樣的錦衣玉食怎樣的奴仆成群，如今竟淪落到了這般田地，看來秦子赫一點都不懂得憐取眼前人。
\t雖然他大致可以猜出，那毒酒並非出自秦子赫之手，但這並不代表他就無罪，相較於狠下殺手，不懂珍惜亦是罪加一等。想公主留在這將軍府裏的日子並沒有怎麽好受，如今多了那麽一個狠毒善妒的夫人，今後的日子更加難熬了吧。
\t況且秦子赫又不願意主動解釋他們之間如此之深的誤會，也就根本無心無力去護她周全。被仇恨、報複、嫉妒占據了的心，如何懂得珍惜呢？
\t如果真是如此……他是不是應該、應該義無反顧地……帶她離開呢？
\t思及此，夏萬言不由地重重歎了口氣，麵露無奈之色，那又如何？就算他是這麽打算的，她也不會願意了吧。她是那麽倔強的人，不會輕易妥協的。尤其是剛剛自己腦袋發熱地說了那些話之後。
\t“吱——”門再次被推開，卻沒有該響起的敲門聲，夏萬言心知肚明——來者不善。
\t果然，隨後出現在珠簾後麵的是一抹纖細修長的淡綠色身影，隔著珠簾還可以看清她嘴角帶著的招牌式的魅惑微笑。
\t“我認得你，”看著她緩緩踱步進來，掀開珠簾邁步走到裏屋，夏萬言緩緩冷聲道，“當朝太後的侄女，褚皇的表姐，肖蓮郡主。”
\t“我也認得你，”肖蓮在距床三步的位置上站定，笑意不減，雙手抱胸，薄唇微微掀動，吐納著芳蘭，“夏劼淩的叔叔，禹國原太子，夏萬言。”
\t屋裏的兩人，四目相對，彼此間流轉的氣息，有的隻是仇意和鄙夷，沒有絲毫暴露身份的詫異和不安。這場麵，就差一句——別來無恙。
\t*****************\t三個時辰前，褚國皇宮。
\t“秦將軍到——”宣和殿外，一聲響亮而尖利的通傳劃破寂靜，語音尚未落盡，秦子赫那高大的身影便踩著厚重的皮靴，滿臉凝重地悶頭闖了進去。
\t“參見皇上。”殿內並無外人，秦子赫便隻是簡單地拱手做了個揖。
\t“免禮免禮，快，快過來子赫！”一聲龍袍的褚皇，臉色更為難看，語氣也焦急無比，一把扯過走近他的秦子赫，“朕等你很久了，南國此次突襲來勢洶洶，朕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辦才好，這才連夜召你進宮，快過來幫朕看看！”
\t“是。”秦子赫收起拱著的雙手，收於身側，往禦桌那邊走去。
\t“子赫你看，”褚皇指著鋪在大桌上的戰略兵力圖上幾個大而醒目的紅色叉叉，“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據剛送來的前線戰報，已經被南國攻破，還有這，守城的將士正在殊死抵抗——”說著褚皇又遞上了一本奏折。
\t秦子赫沉默地接過，對照著地圖，逐字逐句地往下看著，濃濃的劍眉越蹙越緊，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了，看來此次的對手來勢洶洶，讓秦子赫也犯了難。
\t“怎麽了？子赫，是不是真的很嚴峻？”褚皇在軍事上一直無比信任秦子赫，有時候甚至達到了依賴的程度，看到秦子赫蹙得緊的眉頭，心也不禁被揪了起來。
\t“這幾座都是邊關的重鎮，是我國和南國之間設下的第一道防線的致命點，都有重兵把守，糧草充足……”秦子赫的語氣無比沉重，帶著些許焦慮，眉頭也皺得愈發緊了，“可如今看來，應該是全數被攻破了……”
\t“這、這可如何是好？”聞言褚皇驚得瞬間瞪大了眼，連聲問道，“你可有什麽辦法？”
\t“皇上您先別急，方才臣說的隻是第一道防線被攻破了，”秦子赫將手中的奏折疊好放到一邊，俯下身專心地看著鋪在桌上的那張牛皮地圖，一會後在偏下方的位置重重地用手劃了兩道橫線，“臣在這裏，還有這裏，都有分別設下第二和第三道防線，其中這第二道臣以山地地形為天然的屏障，利用這郴城、祁郡易守難攻的天然優勢築起的，相信沒有那麽輕易被擊垮。”
\t真不愧是秦子赫，處變不驚，臨危不懼，是他與生俱來的、盡顯於舉手投足間的霸氣。突然，褚皇變得沉默，沒有接話，而是怔怔地看著秦子赫，暗自驚歎。
\t“還有這第三道屏障，皇上您看，”見皇上愣著神看著自己，秦子赫以為他仍舊不安心，便出聲將他的注意力拉回到了地圖上，繼續開口解釋道，“臣以水路，就是峽江，作為阻隔之物，同時在這、這、還有這三座城池中設下了重兵，南國除非能夠攻下這三座城池，不然絕不可能靠近我大都分毫——而若想攻下這三座城池，起碼需要三個月不間斷的連攻，就算糧草充裕，軍心也會不穩。因此，皇上不必為此過於傷神。”
\t“既然如此，你的意思是說，”皇上的語氣中竟然有些淡淡的不悅和質問，“朕的大褚根本高枕無憂，無須勞神費心地去考慮這個問題？那你是在擔慮什麽？”
\t“不。皇上，不是這樣。”秦子赫極為堅決地否定了褚皇的說法，至此他眼神中的那抹擔憂和不安，才在褚皇麵前暴露無遺。
\t“為什麽？”褚皇沉聲問道。
\t“因為南、越已經聯姻了。”秦子赫坦然地道出了他心中最為擔憂的一種可能性。
\t“你的意思是說……”褚皇也不是傻瓜，當然明白秦子赫的意思，蹙起眉看著他，“南國此次的突襲，和越國有關？”
\t“臣隻是猜測，不久前，邊塞的秦穆來信告知臣，”秦子赫緩緩說道，“越皇的長媳，就是南國的長公主，裘裕，帶著她的胞弟裘隆，已經秘密啟程返國了。”
\t“什麽？！”褚皇一驚，“怪不得，朕前些日子聽說這南國的南明皇剛駕崩，朝政一片混亂，可立馬就安定了下來，莫非是因為……？”
\t秦子赫知道他的猜測，抿起唇，重重地點了下頭。
\t“砰。”正在這時，宣和殿外頭傳來一個不輕不響的動靜——“什麽人！？”褚皇立馬厲聲低吼道。
\t“吱——”一會兒後，門被推開了，秦子赫的目光也跟了過去，走進來的居然是一襲淺綠色裙裝的肖蓮。
\t“肖蓮參見皇上，秦將軍。”半蹲下做了個萬福，肖蓮垂著腦袋，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般一言不發。
\t“你來這裏做什麽？”褚皇的語氣和臉色都壞透了。
\t“回、回皇上，”肖蓮的聲音有些許輕顫，看得出來她無比緊張，“肖蓮是奉太後之命，前來，前來詢問皇上……”
\t“詢問朕什麽？你是不是在偷聽！”雖然是自己的表姐，但這攸關國家的軍事機密，這宣和殿外本應空無一人，這肖蓮是如何進到門邊的？他實在是不得不龍顏大怒。
\t“不不，肖蓮不敢，肖蓮不敢，”肖蓮連忙跪倒在地，俯首顫抖著，“太後的意思是，想問皇上，秦將軍此次，是否還需要……親自出征？”
\t“這同太後有什麽關係？”
\t“回皇上，”肖蓮很快便鎮定了下來，抬起眼，瞥了一眼站在那裏的兩抹高大的身影，秦子赫側對著自己，沒有看她一眼，但還是咬了咬牙繼續說道，“太後的意思是……蓉蓉，剛新婚……不希望……”
\t“……”一下子，皇上和秦子赫全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相視一眼，沉默了半晌。
\t這回來勢洶洶的南國和心懷不軌的越國若是真的聯手了，秦子赫非親征不可，可是這蓉蓉才嫁給他幾日的光景，就讓她獨守空房嗎？太說不過去了。
\t——這是皇上所想。
\t依他的判斷，這次會是一場前所未有惡戰，自己出馬是義不容辭，可如果這樣，他就不得不拋下贇兒離開了，那她會不會有危險，又會不會借機逃離呢？
\t——這是秦子赫所想。
\t“皇、皇上……”肖蓮還是跪倒在地，試探性地喚了一聲。
\t“你先起來。”皇上最後隻好發話，聲音中的敵意減了不少，又頓了頓，“這件事，朕會親自去和母後商量的。你可以回去了。”
\t“是。”肖蓮雖然應下，卻沒有挪步。抬起眼簾，悄悄看了一眼已經背對自己低頭研究地圖的秦子赫。
\t“怎麽還不走？”
\t“皇上，肖蓮請求皇上，”肖蓮突然又跪了下來，“不要讓秦將軍親自出征，肖蓮求皇上。”
\t“你——”沒料到她這一舉動的皇上一時之間措手不及起來，再看秦子赫卻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你這是做什麽？成何體統！”
\t“皇上！皇上！蓉蓉是您的親妹妹，肖蓮隻是她的表姐都可以這樣愛她，您難道就不疼愛她嗎？如果秦將軍有什麽事，蓉蓉也會活不下去的……”
\t“放肆！你在胡說什麽？”
\t“皇上——”肖蓮再次叩下了頭，深深地匐倒在地，語氣中甚至帶上了哭腔，“肖蓮懇求皇上！”
\t“你——”皇上徹底語塞，找不到任何詞語來回答她，因而她說的隻是自己沒有資格說出口的話，可是再看秦子赫，卻是滿臉的無所謂。
\t罷了罷了，兒女情長在國仇家恨麵前終究要放到一邊的不是嗎？尋常百姓都是該如此，更何況他們皇室呢？
\t“肖蓮，這件事朕心中有數，你先下去，”皇上最後隻好緩緩說道，“幫朕去將軍府看看蓉蓉。告訴她，子赫這些日子恐怕不能回去了。”
\t“……是。”肖蓮略帶哀怨的眼神看著皇上，又用膽怯和畏懼的目光掃到秦子赫身上，半晌後，隻好垂下頭，應了下來。
\t“好了，退下吧。”
\t“是。”肖蓮再次半蹲著作揖，恭敬地往後退了出去，卻在轉身的刹那，那張動人的姣臉上，綻出了一抹無比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