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絲絲瓔珞 囚住心傷斑駁（1）
\t翌日，晨。
\t一場匆匆的春雨將那西苑裏兩株早梅的芬香花瓣奚落了滿地，被雨珠打過後的大地一片潮濕，泥土開始變得鬆軟而黏連，特有的馨香也開始在微潮的空氣裏彌漫開。
\t這是一個很好的初春的早晨，中原的春天，原來是這樣的。
\t贇兒經過一夜的淺眠，渾身還透著一股淡淡的乏味，她披上外衣走到窗邊，打開了半扇窗扉，好讓雨後特有的清新撲打在她的臉上。
\t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t贇兒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整個早春都納入鼻翼裝進肺裏，其實她隻是想把昨天那場噩夢一般的記憶用這樣的方式驅逐出自己的大腦，換來半分的清靜和安寧。
\t但是她的努力卻隻是徒勞，是隻有她這樣還是人人皆如此——越是想要忘記的東西，記得越是清晰，甚至連每一個細節，都盤旋紮根在了自己的腦子裏。
\t就如秦子赫最後留給自己的那張冷血無情的臉。
\t不論她是閉上還是睜開，眼眸裏，總是會掠過那張臉上的騰騰殺氣和隱隱憤怒。
\t他是在氣什麽？自己救下了那個賊人？可就算如此，他為什麽要這樣殘忍的摔死那隻無辜的貓兒呢？他知不知道那晚自己是如何費力才救下了它？他這樣無所謂地破壞了自己的煞費苦心，他這樣絕情，這樣冷血，讓她都懷疑自己當初為他的隱約動心是不是值得……
\t更可氣的，是罪魁禍首又在昨天下午出現了——\t雖然害怕雖然不能接受，但緩了好久，贇兒還是在半晌之後走向了角落裏那團已經不會動不會喘氣的白色，她不能就這樣置之不理，她不是這樣冷血的人。
\t贇兒將那隻已經漸漸失去溫熱的貓兒抱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再次檢查了一遍它的渾身上下，但卻沒有發現右前腿上自己包紮的傷口以外的任何外傷，秦子赫將它那麽心狠大力地砸向了角落，它卻沒有再流血？
\t哦不，一定是流了血，它最後的呻吟是那麽痛苦，最後的掙紮是那麽孱弱，一定是流了很多很多血，隻不過在身體裏，外人看不到罷了。
\t可憐的貓兒，就這樣痛苦地死去了，想是那道傷口也是人紮的吧，為什麽你僅僅是一隻貓兒，也會有這麽多人要取你的性命呢？
\t這麽想著，贇兒不禁把手輕輕撫在那白貓柔軟的脊背上，順了順它漸漸失去溫度的毛。
\t“小棋姑娘。”
\t突然聽到有一個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贇兒回頭，眼神微微一變，愣了半刻，“將軍。”
\t將軍府外，樹林裏——\t“將軍，請恕小棋冒昧，您為何要陪我來？”贇兒跟在秦穆的半步身後走著，手肘上挎著一個竹籃，裏麵，躺著那隻白貓，它安靜得就好像睡著了一樣。
\t“小棋？”秦穆聞言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隻是踩著一地新冒出的嫩綠一路往前走著，隻是怪裏怪氣地反問了一句。
\t贇兒心裏一驚，這兩兄弟是怎麽一回事——莫非他這次和自己一起來葬貓，也是來試探自己的身份的嗎？
\t“恩，將軍有什麽吩咐？”雖然內心緊張無比，還是假裝鎮定地回答著。
\t“別這麽拘束，小棋姑娘，”秦穆說著回頭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沒有外人的時候不用叫我將軍，明白了嗎？”
\t“……是。”贇兒謹慎地答著，防備之意十分明顯。
\t“你，這麽怕我？”秦穆突然停下了，一個回身站到了她的跟前，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還帶上了詭譎的味道，是他一貫的調侃味道，“還是說，你很怕我的大哥？”
\t“您，您說什麽呢？”贇兒氣得瞪了他一眼，往後退了一小步，避開他的正視和靠近。
\t“或許，不是怕，是不敢麵對吧？”
\t“將軍您怎麽越說越離譜了？如果您是特意來開我玩笑的，那對不起，小棋現在沒有時間。將軍您請自便。”贇兒有些惱羞成怒，白了他一眼，但也努力克製著掩飾著內心的不安，最後隻好快步繞開他，往前走去。
\t說實話她還有另一層擔心——她這樣偷偷溜出將軍府，也不知道會不會被嬤嬤發現，她要快些回去到時候被罰了就慘了。
\t這麽想著，她很快就走到了一片空地，那上麵有不少枯黃的樹葉和雜草，但裏麵也冒著斑駁的綠色，也許是早春的到來，給這片荒蕪的世界添了一抹生命的氣息吧。
\t“你為什麽對這隻貓這麽好？你和它才認識了不到一天。”
\t贇兒將挎著的籃子擱在一旁，然後用帶來的小鏟在一棵高大的古樹邊挖著，沒挖幾下，又聽到了秦穆那玩世不恭的聲音。
\t“沒有為什麽，它也是一條生命，值得被好好對待，”說著她又想起了剛才秦子赫殘忍而冷血的行為，那一幕一直揮之不去地糾纏在她的腦海裏，於是忍不住嘀咕了一聲，“我隻不過是個正常人，沒有某些人那麽冷血。”
\t“某些人？你是說我和我大哥嗎？”
\t“這是你說的，小棋可不敢。”你們都是赫赫戰功的大將軍，我現在不過一個小侍女怎麽敢得罪。
\t“嗬嗬，小棋姑娘，”秦穆從她身後幾步的地方走近，不痛不癢地笑了幾下，“你的個性，和以前我認識的一個人，真的很像。”
\t“誰呀？”雖然這麽問，心跳還是漏了好大一拍。他說的人不會是……
\t“戚贇兒。你們大越的公主。”
\t——什麽？！聞言，贇兒心裏一驚，手中握著的鐵鏟也不自主地晃了一下，但很快就克製住了，若無其事地接話，“什麽公主，將軍您弄錯了吧……”
\t“你不會不知道你們大越的公主戚贇兒吧？”
\t“我們大越的公主有很多，小棋隻顧照顧好自己的主子，哪有時間管別家。”贇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異樣。
\t“可是據我所知，伊賀公主——應該就是戚贇兒才是……”
\t“將軍您在說什麽呢，小棋，聽不懂。”說著贇兒用力一鏟，挑起了好大一片塵土。
\t“你……”秦穆當然沒有那麽容易應付，欲言又止地走到她身側，有力的大掌握住了她抓著鐵鏟有些顫抖的右手，“緊張什麽？”
\t“將軍請您自重，小棋沒有緊張。”贇兒不著痕跡地掙開他，繼續有一下沒一下地挖著。
\t“嗬嗬。”秦穆的手懸在空中，尷尬地笑了兩聲。
\t贇兒有些閃躲，假裝鎮定地自顧自地挖著，努力避開他試探的目光，誰知秦穆一點也不想放棄，不知不覺，那坑已經挖得有兩尺深了——\t“你——確定繼續挖嗎？”秦穆故意拖長了聲音，帶著調侃的語氣挑著眉問道。
\t“怎麽了？將軍不耐煩的話可以先回去。”贇兒一心想他快快離開。
\t“可是——”秦穆握住了她手上的鐵鏟，力氣好大，贇兒掙紮不開隻好聽他繼續說下去，“你已經挖得這麽深了，你確定想要葬的是這隻貓，不是我？”
\t“呃……這個……”贇兒一下子鬆開了手，鏟子完全落到了秦穆手裏，她隻好作罷，轉身拿起了那隻籃子。
\t“不知道就算了啊，我隻是隨口說說，你在緊張什麽呀？”
\t“我沒有緊張，這種殺頭的罪請您不要亂猜，小棋擔待不起，”贇兒抱起籃子裏麵用白布包著的貓兒，抬頭看了他一眼，“將軍麻煩讓一下，我要把貓兒放進去了。”
\t“好好。”秦穆往後倒退著走了幾步，卻還是一直看著她，眼神裏捉摸不透的光芒像極了秦子赫，他的確懷疑，卻也沒有再說什麽。
\t贇兒低下頭，自顧自地小心翼翼安葬著那隻白貓，努力忽視看著她的那束灼熱目光。
\t將貓放妥了之後，贇兒直起身一伸手奪過了秦穆手裏的那把鐵鏟，然後將堆在一旁的黃土又重新填進了坑裏。
\t過了半晌，贇兒終於忙完了手裏的活，將籃子和鐵鏟全數重新抓回手裏，抬起眼瞼，看了一旁的秦穆一眼，說道，“將軍，小棋做完了，您走嗎？”
\t“你不幫它立個碑做個記號，以後可以來看看？”秦穆有些好奇，這個女人既然這麽有心要來安葬這隻貓，為什麽不給它留下個標記呢？
\t“不必了，”贇兒轉身往回走，語氣裏透著淡淡的理智和冷漠，“它是個不受歡迎的生命，留下記號又有什麽用？與其讓人心裏掛念著，不如就這樣消失化為土。”
\t——消失……化為土……
\t戚贇兒，這是你的心聲嗎？不想讓大哥找到你，所以也想消失……化為土……
\t“既然它沒有必要被記住，那你為什麽要特地過來安葬它呢？”
\t“它是因為我才死的，我不希望虧欠它。”是的，若不是秦子赫想試探自己的身份而自己不能開口，又怎麽可能讓這隻可憐的小白貓就這樣被狠狠地摔死在角落？
\t——戚贇兒啊戚贇兒，你終究不是一個冷血的人。你隻是冷靜。隻是冷漠。隻是驕傲。
\t——可是當冷靜遇上冷靜。冷漠遇上冷漠。驕傲遇上驕傲。結果又會是怎樣呢？
\t“將軍，您不走嗎？”見他愣在那裏，贇兒回頭問了一句。
\t“走啊，為什麽不。”秦穆回神，立馬應道，下一瞬已經一個箭步上前，抓過她手裏的兩樣東西，又加快了腳步，往前走去，向後露出玩世不恭的笑容，*得贇兒不得不小跑起來才跟得上他。
\t——他究竟想怎麽樣？
\t每次的試探都是欲言又止，搞得她愈發心神不寧。
\t看著他同秦子赫像極了的背影，贇兒不由得蹙起柳眉，在心裏打了個大大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