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愛唯一
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到晌午忽然急促起來,不過片刻就演變成傾盆大雨,將晉安國與穎闌國駐紮的長桂鎮籠罩在一片雨幕之中。
畢竟是延續了十餘年仇恨的兩國,朝夕相處難免會有矛盾,因此蕭君眠和墨妄塵十分默契地選擇了長桂鎮兩端分別駐兵。晉安國在南,穎闌國在北。
而長桂鎮,是他們扼住通往中州必經要道的最後一道防線。
夏博淵與夏惟音不同,他是血脈純粹的晉安國人,盡管之前與蕭君眠有過一些不愉快,而墨妄塵又誠摯邀請他留在穎闌軍中,最終他還是選擇了晉安。
與關係密切的妹妹分居兩處,夏博淵在閑暇之餘難免會生出思念之情,而當這天他望著窗外雨幕回憶過往種種時,敲門聲突兀響起。
暴雨驟降,大得連霍洛河汗國都不得不中止突襲按兵不動,誰會在這種時候冒雨來找他呢?
帶著疑惑慢慢打開門,夏博淵一瞬愣住。
傾盆大雨裏,瘦削高挑的女子連傘也不打一把,任由瘋狂雨水拍打在身上,整個人都濕透了;那張平時看起來就顯得有些蒼白的麵頰,此時更是血色全無,落寞表情冷過雨水,一直涼到夏博淵心底最柔軟處。
“惟音?這是怎麽了?快進來!”心疼地將妹妹拉進房中,夏博淵又是驚訝又是慌亂。
夏惟音一句話不說,像是失了魂一樣呆滯。
夏博淵取來手巾手忙腳亂為她擦拭,剛把滿是雨水的臉擦幹,夏惟音忽然撲進他懷裏,如同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樣,緊抱著唯一親人久久不肯放手。
感受著她身上傳來的細微顫抖,夏博淵的心都快疼碎了,不顧一身戎裝滿是水漬,安慰地輕拍夏惟音脊背。
隔著濕透衣衫,令人心安的溫暖熱度慢慢傳來。夏惟音安靜了一會兒,啞啞開口:“這兩天莫老板來過嗎?”
“剛好昨晚送一批輜重過來,說是明天走,現在應該在皇上那邊。”深吸口氣垂下眼,夏博淵疼惜道,“出了什麽事?是不是墨妄塵那小子欺負你了?我去找他算賬!”
夏惟音拉住夏博淵,緩緩搖頭:“是我自己的事。大哥,能替我去請莫老板過來一趟嗎?我……我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在這裏。”
夏博淵不知道穎闌軍隊那邊出了什麽事,見夏惟音心情失落至極,也不敢多說什麽,連忙找了個借口把莫思歸請來,之後又因為一些軍中事務被蕭君眠傳喚離開。
莫思歸看見夏惟音模樣,也是嚇了一跳:“這哪裏是我認識的三小姐呢?分明就是個受了委屈跑回娘家的可憐皇後啊!”
夏惟音勉強一笑,披著毛毯瑟瑟發抖,聲音比進門時更加嘶啞:“莫老板明天就要走嗎?”
“嗯,我在這種地方呆不慣,太緊張了。”
“那明天我和你一起走。”
夏惟音的要求提得輕描淡寫,莫思歸起初還以為她在開玩笑,過了半天才從她認真眼色中讀懂,她居然是真的想要離開。
深吸口氣,莫思歸起身坐到她身側:“鬧別扭了嗎?還是楚老爺子又為難你了?”
“都不是。比這要嚴重得多。”用力揉了揉臉頰,夏惟音歎息連連,“說起來也算是我自找的吧。我爹死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為了報複楚陽關不停騷擾複國軍,這些你都知道。如今那些士兵對我抱有敵意也是理所當然的,隻是我沒想到人數會有那麽多,而且……”
夏惟音有些猶豫,莫思歸焦急追問:“而且什麽?他們該不會聚眾鬧事吧?這可是在戰時啊!”
聚眾鬧事不過是前一天的事情,還算不得多糟糕。當夏惟音把上萬人企圖棄戰以逼迫墨妄塵廢後的狀況說出後,就連莫思歸這見過無數風風雨雨的大商人也震驚了。
“這種事該怎麽說呢……兩國積怨已久,尤其是穎闌國方麵,十多年來遭受晉安國欺壓殺戮,怨氣難解是肯定的。不過這次事情突然鬧這麽大,總覺得有些奇怪,會不會是有什麽人在背後搗鬼?”
莫思歸眼明心細,提出的懷疑不無道理。
隻是,夏惟音已經不想再考慮那麽多。
“那些都不重要了。其實在這之前我就想過,倘若再有什麽波折,又或是我們在一起會影響到彼此,那麽與其在痛苦中煎熬半生,不如放手給各自自由。”
罕見的不解神情出現在莫思歸臉上:“聽這話,我怎麽有種皇後要放棄皇上的預感?風裏來雨裏去走過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兩個人才能在一起了,就這樣放棄實在令人惋惜,還是……”
“莫老板知道我是個怎樣的人。”
被夏惟音幽幽打斷,莫思歸沒有氣惱,反而有種愧疚感。
因為他太了解夏惟音了,應該比誰都懂得,這種時候夏惟音必然,也隻能做出這個決定。
她的性格總是那麽直來直去,不願受拘束,不願被限製,更不會遷就著誰委曲求全……況且,與墨妄塵的結合的確給她帶來很多不公待遇,那些無端謾罵和憎恨排擠,早晚會傷害到她對墨妄塵的感情。
枯坐半晌,莫思歸也隻能接受這個有些殘忍的請求。
“明天早晨裝完車後就要離開,到時我會親自來找你。”稍作猶豫,莫思歸吞吐道,“今晚呢?你是打算留在夏侯爺這裏暫住,還是要回去一趟跟他們告別?”
夏惟音仍有幾分恍惚:“若是和他說明我要離開,他可能放我走嗎?生生死死都追過來了,要想讓他現在死心了斷,也隻能由我消失才能做到。”
“那好吧,你就在夏侯爺這裏,不要隨處走動。我去吩咐下人收拾好馬車,回去時就不到帝都了,我直接送你去玉廷閣。”
要去哪裏,夏惟音還沒有思量,要說能夠躲避墨妄塵尋找之地,那也就是玉廷閣了。
扭頭看窗外滂沱大雨,想著此時可能還在與激憤將士理論的墨妄塵,夏惟音忍不住心如刀絞。
那麽多考驗都走過了,沒想到,最後卻倒在人言之下。
誰讓他是手握皇權,必須為子民們負責的一國之君呢?誰讓她有著難以理清的身份,有著和蕭君眠那些旁人無法理解的恩怨糾葛呢?
若要君臨天下,就得有舍棄某些東西的覺悟,她也一樣。
過於低落的情緒和整夜失眠讓她十分疲憊,聽著雨聲,聞著劍油淡淡香味,在莫思歸陪伴下不知何時沉沉睡去。
這一覺一直睡到傍晚。
從蕭君眠處歸來的夏博淵帶回了穎闌國駐兵那邊的消息,三個消息,說不清究竟是好是壞。
“鬧事的士兵們晌午就都消停了,下午時已經披上戰甲隨時準備出戰。我和皇上分析過,突然鬧出這種事情很蹊蹺,消息傳到我軍的速度也快得不可思議,肯定有人在幕後搗鬼,皇上會暗中派人去查。”
夏博淵疼惜地輕撫夏惟音,就好像掌心下的妹妹是個長不大的孩子,無論何時都需要他來保護,需要他無微不至的安慰。
夏惟音睡了一下午,精神頭好上幾分,卻沒有收回決定的意思。
“妄塵呢?他是怎麽說服那些士兵的?我最怕的是他情緒激動失去理智,若是與那些將士們衝突起來就糟了,根本沒辦法收場。”
夏博淵故作不經意瞥了她一眼,嘴一撇,頗有些不情願與不滿:“你就多餘理他。那家夥麵對鬧事的士兵可沒多大脾氣,遠不像你說的那樣處處維護你。我聽到的消息是,他為了讓那些士兵趕緊投入戰鬥,最終還是妥協了,說下次出戰之前絕對會給他們一個交待。”
鬧事者所謂的交待,不過是期盼她被罷黜封號、驅逐出穎闌國罷了,墨妄塵真的會接受這些條件?
夏惟音自然不相信朝夕相處恩愛有加的夫君會做出這種事,可夏博淵又是個不會說謊的人……
難道墨妄塵另有辦法調解矛盾?
“如果能解決的話,三小姐皇後還要走嗎?”莫思歸試探問道。
“三小姐皇後?這是什麽鬼稱呼?”夏博淵剛張嘴嚷嚷,猛然回過味兒來,瞠目結舌看向夏惟音,“什什什什麽?你要走?去哪兒?”
“離開這裏。”夏惟音言簡意賅,眼神堅定。
“發什麽糊塗呢,惟音?”夏博淵伸手摸了摸夏惟音額頭,大驚失色道,“你可別鬧了,也不想想你們兩個能成親多不容易。就墨妄塵對你那片癡情,信不信你走了他能急得跳河?你這是想急死他啊!”
“他還有偌大的江山要治理,不會想不開自尋短見。而且我走之後,他立刻就會明白原因,也會懂得我做出這選擇的理由。”夏惟音收回視線,目光平淡,“大哥,你要相信,他是個好皇帝,絕不會讓他的臣民失望。”
“那你呢?他就舍得讓你失望嗎?”夏博淵喃喃自語,眼底那片心疼越發濃鬱。
素淨茶花一般的笑容,輕輕綻開在夏惟音唇角。
是寂然,是放開,是風雨過後看破一切的平靜。
“隻要還有人質疑,他的江山就不能安穩,我也永無安寧。不過我並不失望,因為我知道,這世間不會再有人比他更愛我,即便兩相別離,我和他之間的感情……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