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放手
霍洛河汗國突然發兵,一點準備時間都不給晉安國留下,蕭君眠不得不在倉促中調遣迎敵,其中也包括“暫借”來的曾經的敵國皇帝墨妄塵。
不過這件事除了少數幾個可靠朝臣外,其他人並不知情。
蕭君眠需要一天時間命令各方兵力匯集調動,因此墨妄塵有一整天的閑暇可以和夏惟音耳鬢廝磨。這一整天他半點都沒浪費,說難聽一些,除了吃喝拉撒外,剩下的全部時間他都和夏惟音膩在一起。
當然,縱情享樂這種美好期望是不可能實現的,一來他要節省體力、休養生息,以保證次日帶兵時不會出現問題,二來也是為了夏惟音身體著想。
夏惟音和莫思歸中的毒來自異域,頗有幾分奇怪症狀,平日裏也就是四肢無力、略顯疲憊,一旦發作便是頃刻間劇咳嘔血,十分嚇人。
墨妄塵生怕她累到勾動體內毒性,不過親昵一番後便淺嚐輒止,縱是渾身上下憋得難受,仍堅持讓夏惟音保證充足休息,而不是盡享魚水之歡。
餘下的時間,二人就躲在屋子裏,墨妄塵的手始終不肯放開,總要與她有所接觸才安心,一舉一動像是個害怕被丟棄的小孩子。
可笑,卻又令夏惟音心痛。
即便是出兵,兩個人也是要在一起的。蕭君眠讓他們兩個塗塗抹抹稍作易容,對外就宣稱是夏博淵調教出的年輕將領:夏惟音披上戰甲又一次男扮女裝,身份就作為墨妄塵的副將。
“沒見過主將副將連睡覺都要在一起的,這倆人該不會有什麽龍陽之癖吧?”
類似猜測傳言,就是墨妄塵執意與夏惟音同食同宿的結果。
對此,蕭君眠並不幹涉,而且作為晉安國皇帝,他以親征為由也在二人所帶領的軍隊中。事實上這是他和墨妄塵約定的一部分,畢竟二人曾是你死我活的對頭,紅口白牙說讓人家來帶兵實在不靠譜,萬一有人走漏消息,又有人好死不死跳出來搗亂刺殺呢?
在三人小心翼翼掩飾下,與穎闌國軍隊匯合之前總算沒有出現任何岔頭,若說有什麽波折,那就隻有墨妄塵去見楚陽關的時候了。
一頓劈頭蓋臉痛罵,三個邦邦響的爆栗,還有數不清的拳腳踢打……
敢如此對待一國之君的,也就隻有穎闌複國最大功臣楚老爺子一人而已。
墨妄塵忍了打罵,也乖乖承認先斬後奏、冒險行事等錯誤,但堅持按照與蕭君眠約定的計劃行事。他是皇帝,有著絕對的命令權力,是而楚陽關沒有公然反對,隻是又叮囑許多之前墨妄塵不曾想到的問題。
譬如兩國界限問題,軍餉補給問題,反擊霍洛河汗國時排兵問題等等等等。
凡是涉及到軍政要事的談話,楚陽關從不許夏惟音參與,所以墨妄塵被楚陽關訓斥的那天,一整天都是夏惟音獨自度過的。
傍晚時,有人來送飯菜。
“方便聊聊嗎?有些話放在心裏不吐不快,早就想好和夏夫人說一說了。”
夏惟音驚訝回頭,發現送飯的人居然是蕭君眠,意外的同時不免有幾分尷尬。
“怎敢勞煩陛下親自送飯?”
起身接過飯菜,夏惟音讓出座位,蕭君眠卻沒有坐下,而是選擇在距離她稍遠的位置站定。
這樣的距離,比普通朋友更加遙遠,更像是似曾相識的陌生人。
“近來身體可好?”
“還好,解藥按時服下,之後再沒出現中毒跡象,應該是徹底清除了。”
“那就好。夏夫人有什麽不舒服,穎闌皇必定擔心得緊。真要遇上有戰況,隻怕人在軍中,心已不在了。”
蕭君眠的語氣裏,帶著幾分對二人恩愛的欣羨之意。
夏惟音分辨不出那份欣羨是否純粹。
想要了解一個人有沒有說謊,四目交對最容易看出破綻。然而她不太願意與蕭君眠對視,她總怕會看出些別的什麽,又或者想起過去的什麽。
氣氛有些尷尬,所幸,蕭君眠是個擅於緩和氣氛的人。
“昨天對將士們說明穎闌皇身份時,看到他們的反應我特別想笑,幸好忍住了。有時候回頭想想,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怎麽也猜不到會有這麽一天,我和他能麵對麵談論結盟這種事。”
“誰能猜到未來什麽樣呢?當初我也沒想過,有一天自己居然會被人稱為皇後娘娘。”
夏惟音的語氣有些縹緲。不知怎麽,蕭君眠似乎從裏麵聽出了歎息的味道,眼神黯了一下。
“很多次,我問自己,如果沒有墨妄塵出現,是不是結果會有所不同?思來想去卻總也沒個結果。不過我倒是想起很多旁人說過的話,賀蘭,莫老板,方毓……慢慢我就明白了,其實錯的人,是我。”
話題繞道過往那些恩恩怨怨上,夏惟音不禁有些頭痛,本想出言製止,卻被蕭君眠搶先打斷。
“聽我說下去,惟音,隻這一次就好。我不希望這輩子都藏著這些話直到死去:我想讓你知道,如今我所做一切不是為了哄你開心,也不是被迫為之,我想的,僅僅是重新做回曾經的我,做回你記憶裏那個愛民如子的蕭君眠。”
情急之下,蕭君眠莽撞拉住夏惟音手臂。
那一瞬,時光仿若倏然倒退,近千個日夜從腦海中溜走,最終定格在那一年那一天,在安平侯府倒映著慵懶陽光的湖邊。
眼眸裏的光芒動了動,夏惟音呢喃開口:“我曾說過,總有一天你會後悔找上我。”
“我並沒有後悔。”蕭君眠放開手,柔聲細語,“和你相識的每一刻我都不曾後悔,我隻後悔自己被執念蒙蔽雙眼,做了太多不該做的事,竟棄我的子民不管,任由我的江山社稷風雨飄搖。惟音,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就是有你,有賀蘭,有博淵陪在我身邊的日子。”
那時,夏博淵把他當做好兄弟,賀蘭總是跟在他身後,在不起眼的地方默默保護他,保護他想保護的人。
那不僅僅是蕭君眠最幸福的回憶,也是夏惟音最難忘的一段時光。
有家人,有朋友,有信念。
那才是完整無憾的人生。
忍著胸口微痛深吸口氣,夏惟音牽扯起明媚笑容:“是嗎?殿下終於醒了。”
“嗯,醒來了。夢太長,我睡了太久。”蕭君眠也笑了起來,溫柔如故,和記憶裏那個器宇軒昂的太子重合。
當他承認所有瘋狂舉動與改變,都源自執念而非對夏惟音的愛意時,這個夢就算徹底醒來。
如此簡單,卻用了三年時間。
“所有過錯,我會傾盡全力彌補。等到霍洛河汗國退兵後,我會向所有百姓致歉,也會還給你應有的清白與榮譽。惟音,我隻有一個請求,你可以答應,也可以不答應,我絕對不會有半點記恨之意。”
蕭君眠呼吸局促,用力咽口口水,而後握緊夏惟音雙手,目光灼灼。
“穎闌國與晉安國的恩怨一筆勾銷,我和墨妄塵也不再是敵人。所以……我還想做你的朋友,做你能夠信賴的人,可以嗎?”
緊握的手有些顫抖,顯示著蕭君眠的緊張忐忑。
他比她高出一頭,所以夏惟音看他時,總是要微微揚起臉,然後才能和那雙幹淨的眼眸對視。
漆黑,雲白。
他的眼黑白分明,曾讓她忍不住讚歎,卻忘了在哪一次對視時發現,那最純粹的黑白被執念的混沌所遮掩。
那是她最心痛的事情之一。
“總算又回來了……”
低念著意義難明的言語,夏惟音忽然伸開手臂,回以溫和笑容與鼓勵眼神。
蕭君眠遲疑一下,似是在想這動作在暗示什麽。
於是他很快明白過來。
這就是原諒。
緊擁的溫暖從未有過地踏實,不必怕誰看見,不用擔心誰誤會,也不用在意是否有誰多心多想。
蕭君眠從沒料到過,一個如此簡單的擁抱,竟比任何感情糾葛都可貴。
“你們兩個,好歹也該關上門吧?”
不滿抱怨從門口傳來,夏惟音回身,一臉坦然麵對抱肩倚門而立的墨妄塵。
蕭君眠禮貌後退,苦笑道:“沒誤會吧?我最不會解釋這種事。”
“不用解釋,沒誤會。”墨妄塵走到夏惟音身邊,伸手搭在她肩頭,“我相信我妻子,她做事一向有分寸,特別是在男女關係上。”
“少炫耀,不知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瞎了眼,被你這頭豬給拱了嗎?”
“你是白菜,就該被豬拱。誰讓你不是金枝玉葉呢?”
才說上兩句話,夏惟音和墨妄塵又像孩子一樣嬉鬧起來,蕭君眠在一旁笑吟吟看著,眼神有著溫暖顏色。
他還記得在賀蘭墓碑前,墨妄塵對他說的那句話。
“如果她愛的是你,我會選擇離開,而不是傷害。”
放手,成全,再送上沉默祝福,這就是愛一個人而不得的全部,哪怕是苦。
“皇上,西部急信。”
傳信兵匆匆腳步衝散了短暫歡樂,蕭君眠與墨妄塵對視一眼,拆開信,臉上笑意緩緩退去。
“鈞天城西四十裏處出現霍洛河汗國軍隊,粗略計算不低於七萬人,重甲兵至少三萬,預計最快明天晌午就會兵臨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