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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不安的漣漪

  呼連欽聿不僅是個直率的人,還是個效率很高的人。


  夏惟音提出要求的第六天,晉安國皇帝蕭君眠的回複書函便從掖城送來,未等開封直接交到夏惟音手上。


  當著呼連欽聿的麵,夏惟音拆開書函,裏麵隻有一行小字。


  初九,一品樓。


  “怎麽選在我家?萬一打起來,砸碎打壞的東西誰賠?”莫思歸哭笑不得。


  莫思歸隻是說笑,事實上,一品樓的確是最好的見麵地點。


  如今掖城仍在晉安國皇權籠罩之下,但又潛伏著許許多多霍洛河汗國士兵,處於宮外的一品樓可以有任何一方滲入,卻也不至於混亂不堪。


  “看來晉安皇帝也不是個傻瓜,挺聰明的。”呼連欽聿從夏惟音手中抽回書函,隨手交給侍從,“燒了吧。”


  “距離下月初九還有十多天,要盡快趕到的話必須馬上起程……希望欽聿王子不會食言。”夏惟音定定看去。


  呼連欽聿一笑置之,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就讓人把馬車備好停在了門前。


  比起晉安國皇族出行的奢華儀仗,呼連欽聿一行人顯得十分簡樸,馬車甚至有些破舊。呼連欽聿與夏惟音同車,莫思歸與蘇玉、伽羅蓮華姐妹同車,路上飲食一律在車內解決,倒也節約了不少時間。


  為了多趕出些時間以便安排,夜裏自然也是在馬車之內,頂著月光星辰緩慢行進。


  夏惟音倒不怎麽介意當著外人的和衣而臥,但她有些受不了呼連欽聿的多話……哪怕在夜裏,呼連欽聿都會顯現出遠超常人的精力,要麽自然自語,要麽羅裏吧嗦的問題問個沒完。


  “咦?這麽久了都沒個孩子嗎?”


  “你覺得晉安皇帝和你的妄塵,哪一個更俊朗些?跟我比呢?”


  “剛到中州時我天天鬧肚子,你們這裏的飯菜實在太重口了。那種叫蒜的東西,辣得像火一樣,究竟是怎麽咽下去的?”


  “惟音,你跟我說說話,別讓我一個人說,太寂寞了。不是都說你們中州人很好客嗎?”


  夏惟音已經懶得追究他的喋喋不休,也懶得對他改了稱呼故作親昵表示不滿,她能做的隻有用毛毯蓋住腦袋、用手堵住耳朵,拚命阻止呼連欽聿的聲音鑽進腦子裏。


  然而,並沒有任何作用。


  “呼連欽聿!你還有沒有完?”


  被折磨得徹夜難眠的第三個晚上,夏惟音終於忍不住爆發,掄起竹枕砸到呼連欽聿臉上。


  呼連欽聿卻隻是悠悠閑閑抱著枕頭散笑:“我隻是怕你寂寞睡不著。”


  “你不把嘴閉上,我睡什麽睡?”


  “可是蘇玉很喜歡睡覺時我陪她聊天。”說著說著,反而是呼連欽聿擺出一副委屈神情,“再說不聊天的話還能做些什麽?就算我想做,你也不會同意吧?”


  夏威夷倒吸口涼氣,抓起沉甸甸的水袋又往呼連欽聿臉上砸去。


  本質上說,她不屬於中州這個古老而保守的國度,但這不代表她是個放浪輕蕩的女人。尤其在於墨妄塵結為夫妻後,任何男人逾越雷池的調笑,都會讓她反感。


  偏偏呼連欽聿是個過於開放的人,什麽話都可能從他口中說出來。


  特別是調戲她的話,可謂是百說不厭。


  “生氣了嗎?臉紅的樣子更有趣,多了幾分女人該有的嫵媚。”呼連欽聿不氣不惱,伸個懶腰笑道。


  夏惟音皺皺眉頭歎口氣,從毛毯上揪下兩團絨毛塞進耳朵裏,默默躺回長椅上,背對呼連欽聿繼續努力入睡。


  剛才的怒喝似乎有了些效果,呼連欽聿半天沒有再發出半點聲響。夏惟音稍稍鬆口氣,悄悄拿下耳中絨毛,在如潮水般襲來的困倦之意中漸漸迷糊起來。


  馬車顛簸不停,想睡踏實是不可能的,因此夏惟音始終處於半夢半醒狀態,所以一抹奇怪熱度貼到耳垂、臉頰上時,她立刻就從朦朧狀態中清醒。


  猛地轉身坐起,袖中匕首滑入掌中,夏惟音毫不猶豫將匕首抵到呼連欽聿胸口,目光幽冷:“你幹什麽?”


  呼連欽聿近在長椅前,手指仍緊貼夏惟音麵頰,眼神裏沒有驚慌,隻有難以形容的深邃之感。


  “等你半天也沒聽見回答……倘若我說想對你做些什麽,你是拒絕,還是打算提前接受?事先說明,你提出的要求我一定會做到,嫁給我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能晚一天是一天。”夏惟音語氣冰冷,警告意味赫然,“別再靠近我,否則我不保證自己不會衝動之下傷人。”


  “真是個不解風情的女人。”


  呼連欽聿說笑著,忽然一抬手撞在夏惟音手腕上,匕首緊貼他胸口衣衫劃到一旁。


  夏惟音沒想到他會還手,突然之間難以反應。就那麽失神的一瞬,呼連欽聿已經貼近她麵前,滾熱手指托住她下頜,作勢就要吻下去。


  冷光在夏惟音漆黑眼眸中一閃而過。


  下一刻,匕首飲血而歸,幾滴殷紅血珠掉落,染紅了呼連欽聿寬大衣袖。


  呼連欽聿愣住,難以置信地摸了摸脖子,淺淺一道傷口湧出的血留在手指上,雖不致命,卻令他一刹心生寒意。


  隻要夏惟音再多一分力,他就要因為舉止不端暴斃在這夜行的馬車上了。


  良久無聲後,呼連欽聿捂著脖子倒退,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來真的?親一下而已,又不是真想做什麽。”


  夏惟音麵不改色,仍是冰冷麵孔:“我不抵抗,你會就此罷手麽?什麽叫男人的得寸進尺,自我懂事起就明白。”


  呼連欽聿難得啞口無言,聳聳肩坐回自己位置,掏出汗巾擦拭傷口,並未驚動外麵的昆侖奴。


  見夏惟音始終保持警惕緊握匕首,呼連欽聿撇嘴:“行了,收起來吧,我保證不會再動手動腳。說來你也太過敏感,我還什麽都沒做呢,你就猴子似的跳起來了。”


  夏惟音收起匕首,卻還是那份充滿警覺的冰冷表情。


  自知觸了她的底線,呼連欽聿後悔地拍下腦門:“你們中州女人還真是保守。如果說是為心愛的男人守身如玉,我可以理解,可是你許下承諾事成之後會嫁我為妻,還用得著顧及穎闌皇帝嗎?大半夜讓我和一個心儀的女人獨處,卻又不讓我碰……根本就是活生生折磨人。”


  “隻要我還是他的妻子,就絕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情。”


  平淡回答之後,夏惟音驀地一陣心痛。


  她無法想象,假設墨妄塵知道她和呼連欽聿之間的約定後會是什麽結果。他對其他事很大度寬容,唯獨對她十分吝嗇,從不許任何人覬覦染指,要是得知她居然說出願意嫁給其他男人的話,一定會暴跳如雷吧?

  然而她又能有什麽其他選擇呢?


  畢竟她要保護的是兩國,而他在乎的隻有穎闌百姓,目的不同,所受束縛掣肘不同,自然選擇也不盡相同。


  一聲仿若惋惜的感慨後,呼連欽聿終於老老實實躺下,似乎打算入睡了。


  “我能說最後一句話嗎?”翻個身,呼連欽聿仍不死心。


  無聲歎口氣,夏惟音悶悶嗯了一聲。


  “因為你,我越來越好奇穎闌皇帝是個什麽樣的人,居然能教如此出色的女人癡情不渝。不過話說回來,我也很懷疑,那家夥是不是真的值得你為他付出。”


  夏惟音裝作睡熟,沒有理會。


  隻是那一句話在她心底掀起的漣漪,不知不覺間愈發擴大。


  值得嗎?

  為他卷入兩國之爭,為他失去血濃於水的養父,為他奔波流離,遭人白眼還要厚著臉皮走下去……


  哪怕他也豁出一切在乎她、愛著她,可終歸……這不是她曾經夢寐以求的幸福生活。而她無法預見,自己還要經曆多少風風雨雨、分分合合,才能盼來安寧。


  那一晚,呼連欽聿很安靜,夏惟音卻睜著眼直至天亮。


  奉良二年十一月初六。


  離開幾百個日夜的帝都掖城,再一次出現於夏惟音視線中,隻是這時的掖城已沒有當初繁華富庶景象,一眼望去,盡是蕭索清冷。


  一品樓還在營業,仍是那個幹瘦卻很高的掌櫃,就連小二和看門護院的打手也未曾更換,一如她離開時的模樣。


  那些人對莫思歸很忠心,即便到處都傳言戰火將燒到帝都,而莫思歸又許久不見人影,他們仍盡忠職守等在這裏,不管有沒有客人都一如既往早早開張,按時關門。


  也隻有在麵對這些人時,莫思歸才會恭恭敬敬鞠躬致謝,滿眼動容。


  回到熟悉的地方,看著外麵陌生的景象,伽羅蓮華兩個小辣椒抹著眼淚大哭一場。莫思歸也變得沉默,沒有詢問樓中賬目和經營狀況,每人賞了百兩銀票後就坐在二樓,目光始終緊盯大門口。


  三天後,蕭君眠將從這個門檻上邁過,走進他傾付心血最多的店麵,與燃起侵略烽火的帝國王子見麵。


  更讓他不想看見的,則是最重要朋友夏惟音,又要卷入這一場也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會麵。


  “如果能回到過去,三小姐有什麽想要改變的嗎?”茫然到盡頭時,莫思歸忽然詢問。


  夏惟音也有些茫然,想了許久,忽然歎息著輕笑。


  “太多太多。隻是我們沒有如果可以安慰自己。”


  時光不可逆,一如她即將迎來的關鍵時刻,無法抹消,無法撤出。


  那麽她可以做的,就隻有挺胸抬頭,無論未來有多少坎坷,都義無反顧走下去。


  哪怕,等來的,是一場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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