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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不明旅途

  寒冬裏,過於溫暖的懷抱與關懷,讓夏惟音築造的冷漠堤岸瞬息崩塌瓦解。


  她不是冷血動物,更不是不懂感情,怎會不明白來夏博淵與莫思歸的苦惱?隻是她有太多話無法說出口,有太多痛苦不願讓他們分擔。


  她一個人,真的很累。


  感受到衣襟被濡濕,莫思歸長鬆口氣,解下厚而暖和的披風披到夏惟音背上,柔聲道:“天冷,回去說好嗎?沒關係的,我一直都在,一直都會陪著你,直到你把所有苦水都倒出來。”


  夏惟音點頭,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把頭埋在莫思歸胸口,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後一次暢快痛哭。


  那晚,屋子裏的油燈亮了一整夜。


  夏惟音靠坐在榻上,枕著莫思歸肩頭,時斷時續地訴說不願對人提起的種種。與蕭君眠有關的,與墨妄塵有關的,與晉安國、穎闌國有關的,與她愛恨恩怨有關的一切。


  甚至,她還把最大的秘密告訴了莫思歸。


  破曉時分,莫思歸從屋中走出,朝門外守了一宿、眼睛通紅的夏博淵默默點了下頭。夏博淵探頭看看伏在榻上安睡的妹妹,輕輕關上門,而後整個人癱軟在椅中,如釋重負。


  “果然還得靠莫老板,我說什麽她都不聽。”夏博淵沙啞苦笑。


  “那是因為她了解夏侯爺你,知道你容易衝動。還有啊,報仇這件事她想自己一個人扛起,不希望你也陷進來,所以才會故意冷漠你。這些想法,夏侯爺如此直率的人,想不到也是理所當然的。”


  “莫老板的話可不像是在誇獎我啊!”


  “那就當我是在誇獎三小姐好了。”


  順利把夏惟音積聚在胸口的鬱結導出後,夏博淵和莫思歸也相當於卸去了重擔,兩個人索性拎著小凳子跑到屋簷下,一邊賞雪,一邊用紅泥小爐暖酒對酌,開懷暢飲。


  半壇酒下去,兩個不勝酒力的人各自紅了臉,斜靠牆壁望著紛飛大雪。


  “惟音她啊……從小就這樣……什麽都放在心裏,生怕給別人添麻煩……我是她大哥啊,我就想,連我都不保護她,還有誰會保護她呢?後來、後來殿下說,他覺得惟音很聰明,應該有她的自由和地位,我就相信了,誰知道……”


  “誰知道三小姐莫名其妙一腳踩進大坑裏,一來二去竟然成了墨公子的人……不過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三小姐不會和殿下在一起,她可是比誰都討厭束縛的人。”


  夏博淵眯起眼,咕嚕打了個酒嗝,忽地一扭頭,醉醺醺朝莫思歸傻笑。


  “我家惟音……還是很多人在搶嘛!我看他們啊,都不如、不如莫老板好,隻有莫老板不會讓惟音傷心,對吧?”


  莫思歸剛剛提起酒杯,想把剩下的半口酒喝完,聽到夏博淵的話,噗地一下,半口酒全都噴了出去。


  “夏侯爺喝醉了。”莫思歸擺擺手幹笑。


  夏博淵當然不願承認,瞪著眼睛一臉不服氣:“你看,惟音連我的話都不聽,也不跟我多說,你一來她就什麽都招了,老實得綿羊似的……嘖,再說莫老板你不是還沒成家嗎?”


  莫思歸啞然,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


  “夏侯爺以為我多大了?”


  “啊?年紀嗎?肯定比惟音要大,不過怎麽說也就二十五六歲吧?看麵皮可比我嫩多了。”


  莫思歸連連擺手:“罷了罷了,不和你談年紀,反正我比你大。還有啊,我可不是沒成家的人,雖然一直也沒提起過這件事,但蓮華和伽羅就是我內人,我隻當三小姐是最好的朋友。”


  夏博淵長歎一聲,又擺出沮喪麵色:“真煩,好不容易有個合適托付的人選,偏偏你又是個心有所屬的,難道就沒有第二個適合惟音的好男人?”


  “好男人沒有,適合三小姐的倒是有一個,也就隻有那麽一個。”


  莫思歸眯起眼,也不知是因為醉了,還是他本身就有那種氣質,以至於夏博淵恍惚間從他眼中看到了狐狸般的老謀深算光澤。


  “最適合的人,莫過於她最喜歡的人啊!”


  夏惟音最喜歡的人是誰,夏博淵當然知道,可他不明白莫思歸的意思,以夏惟音的固執,既然把話都說絕了,怎麽可能再與墨妄塵複合?也許那份失去父親的恨意,更勝過她對墨妄塵的眷戀吧。


  看見夏博淵不相信神情,莫思歸沒有過多辯解,又眨了下眼,神神秘秘比劃個噓聲手勢。


  “我要離開幾天,三小姐問起,夏侯爺告訴她我回掖城交待事情就好。不出半月我就會回來,按我們約定的,帶三小姐去遊山玩水散散心,一起等孩子降生。”


  帶這個身懷六甲的女人要怎麽遊山玩水,夏博淵無從猜測,不過他對莫思歸是絕對信任的,一句話不多問,直接按其要求行事。


  夏惟音被害喜反應折磨得不安寧,自然沒心思去想莫思歸是否有什麽目的,聽說莫思歸返回掖城打點生意順便準備一些東西,倒也沒多在意。


  而莫思歸真正的行程並非去往北邊帝都,而是東邊的雲臨城。


  同樣是外表散漫、內在精明又喜歡看玩笑的性格,裴挽對莫思歸的到來由衷歡迎,盡管隻見過一次麵,卻像相識多年的老友一般熟稔自在。


  登門拜訪當然不能空手而來,莫思歸身後還跟著一整輛馬車的珍惜藥材,稀裏嘩啦像是大白菜一樣都搬進了歡喜堂中,另外還有幾柄名家打造的上等佩劍,也都一並塞了進去。


  至於其他金銀玉飾、綾羅綢緞等等,相比之下實在不足一提,盡管那些不足一提的東西裝了足有三輛馬車,總價超過千金。


  “莫老板這是幹什麽?打算投奔我玉廷閣,所以把家產都搬來了嗎?”看著下人因為搬運東西累得滿頭大汗,裴挽失聲啞笑。


  “是賄賂,賄賂啊!”莫思歸折扇輕搖,眼睛眯成一條細縫,唇邊笑意明快,“呐,在下有求於裴堂主,因此特地選了一些裴堂主不能拒絕的賄賂前來,請裴堂主務必笑納。”


  “咦?還有什麽是我不能拒絕的?”


  莫思歸笑而不答,朝他身後的林慕染擠了下眼。


  林慕染翻了翻各種藥匣,倒吸口氣,堅定抬頭:“留下,全部藥材都留下。”


  “慕染啊,好歹聽人家把話說完,萬一是求我辦什麽壞事怎麽辦?”裴挽苦笑。


  “堂主辦的壞事還少嗎?不差這一兩件。”


  “我就說嘛,裴堂主是不能拒絕這份賄賂的。”莫思歸得意洋洋,朝林慕染點頭致敬,“單是千年冰山參就有六株,這可是千金難求的寶貝,隻要林副堂主在,裴堂主就隻有聽話辦事的份。”


  裴挽回頭深深望了林慕染一眼。


  他的病來自五髒六腑重傷遺症,非天地精華之物難以調理。縱是玉廷閣閣主不介意為他這得力心腹多花些銀子,卻如莫思歸所說,這等珍稀藥材揣著金山銀山也難買到。


  這麽多年熬過來,他已經習慣了時不時襲來的痛苦,並不在乎宿疾治不治得好。


  但林慕染在意。


  而莫思歸的行為,說難聽一些,正是在利用林慕染對他的在乎。


  “這是極北之地的金紋雪蛤,我在藥材鋪子裏隻見到過一次,尚不如這隻一半大,這麽一盒下來,恐怕價值連城。還有這鐵皮石斛,我從沒見過這麽大顆的,光澤氣味也都是上等中的上等……”


  談起這些藥材,林慕染如數家珍。


  裴挽麵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故作不經意蓋上盒蓋:“好了好了,先聽莫老板怎麽說,萬一是讓我去當上門郎君的呢?”


  林慕染愣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隻是句玩笑,居然在認真思考後露出一絲寂寥神色。


  “哎呀呀,我還是有話直說吧,再賣關子,等下要把林副堂主惹哭了。”莫思歸連忙擺手,正色道,“莫某許下重禮,是想請裴堂主做一件別人做不來的事,請一個別人請不來的人。詳細情況,我們坐下慢慢談。”


  莫思歸奔波之時,夏惟音就在寧鎮無聊休養,日複一日看著窗外老榕樹,越發覺得枯燥煩悶。


  閑的久了,便會胡思亂想。


  譬如,孩子究竟該不該生下來。


  她沒有任何照料孩子的經驗,在顛沛流離的狀態下,更不能確定要如何保證孩子的安全,又要如何麵對日後孩子問起父親去向?

  胡思亂想以莫思歸歸來作為終結,與他同來的,還有寬敞馬車和大隊物資,以及,林慕染。


  “聽說莫老板說要帶你四處走走,裴堂主不放心你的安全,特地讓我趕來護送。”


  “那裴堂主呢?他身邊不需要人照料嗎?”夏惟音茫然道。


  “他自己有手有腳,還沒到吃喝住行都要我伺候的程度,現在還是你比較重要。”低頭看了看夏惟音隆起的腹部,林慕染忽地輕聲道,“無論如何,要讓小家夥平平安安生下來,這是我們所有人的期盼。”


  “我還沒準備好……”


  “那就先準備給自己個好心情吧。”莫思歸笑著打斷,平伸手掌,一隻護身符送到夏惟音案前,“不管多重要的事,唯一前提是要好好活著,不對嗎?我相信最善解人意的三小姐不會希望親人和朋友為你擔心。”


  話說到這地步,夏惟音也沒有拒絕的可能了,接過護身符掛在胸口,最後看了一眼居住數月的破舊宅院。


  “說起來,要去哪裏呢?”夏惟音呢喃道。


  莫思歸和林慕染悄悄對視一眼,誰都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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