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初醒
夏惟音所認識的人中,蕭君眠是最溫柔,最讓人有安全感的。
以至於,她看不得他露出那種表情,不忍他被自己傷害。
“我和墨妄塵有些私人恩怨,並未牽涉到殿下。”夏惟音鄭重其事撒謊,“我一直當殿下是朋友,朋友之間也許會有情非得已的隱瞞,但絕不會有背叛。”
夏惟音表現得誠摯認真,沒理由再懷疑逼問。
蕭君眠沉默少頃,嗤地一聲,笑得無奈又自責:“是我小人之心了,抱歉,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遠離墨妄塵,與肅親王有關的人絕非善類,我總覺得他對你沒安好心。”
事到如今,就算墨妄塵明說自己沒安好心又能怎樣?
他們之間牽扯不斷的恩恩怨怨,在她重生那晚就已經注定,他不放手,便永遠斬不斷。
失身和中毒被要挾的事,夏惟音不想被蕭君眠知道,隻說了些與墨妄塵之間無關緊要的事讓蕭君眠寬心。
即便如此,已經足以讓蕭君眠心情大好,又一次抱起酒壇。
“平日裏緊繃得如箭在弦,難得有放鬆的機會,陪我喝上幾口吧。樂瑤孤孤單單躺在這裏,也隻有我來時才熱鬧些,看在她的份上,你不該拒絕我。”
蕭君眠任性舉動就像小孩子在撒嬌,夏惟音哭笑不得,隻好陪他一起坐下,分享埋藏多年的醇香佳釀。
夏惟音似乎對酒不怎麽敏感,大半壇下肚,除了臉頰微微泛紅外,沒有半點醉意,平日裏極少飲酒的蕭君眠可就不行了。
兩壇酒見底,夏惟音起身撣去灰土:“殿下該回去了。”
“天色不早了啊……”蕭君眠看看日頭,忽然向夏惟音伸出手。
夏惟音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握住蕭君眠的手將他拉起,見他醉意甚濃,腳步都開始有些蹣跚,又小心翼翼從旁攙扶。
蕭君眠醉得厲害,為防他摔倒,夏惟音不得不將他的身子用瘦削肩頭擔起,一隻手繞過腰身抓緊他手臂,蕭君眠在迷迷糊糊間將所有力量卸下,幾乎整個身子都靠在夏惟音身上。
“惟音……”口齒不清的呢喃低喚貼著耳垂傳來。
如此之近的距離,可以清晰聽見他輕輕呼吸聲,感受到撲打在臉上微帶酒氣的淡淡喘息。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蕭君眠的手臂一直圈在夏惟音腰間,唇瓣摩擦著她臉頰,親吻一般的感覺讓夏惟音渾身僵硬,心裏萬分別扭。
以前她並沒有這麽敏感,可是自從和墨妄塵有了夫妻之實後,再與男人碰觸時總會感覺有些怪異,而身邊又是讓人捉摸不定的太子蕭君眠,這更讓她覺得不安。
攙扶蕭君眠走出寂林用了足有小半個時辰,待到幾個侍衛接過蕭君眠,夏惟音已是香汗淋漓。
賀蘭闕聞訊趕回東宮,看夏惟音的臉色仍有慍怒,卻沒說什麽,冷著臉將她趕走後,將一碗熱茶遞到蕭君眠手邊。
“殿下,她走了。”
蕭君眠躺在榻上淡淡應了一聲,緩緩睜開眼。
那雙眼謹慎裏透著精明,根本尋不到一絲一毫醉意,甚至比凡人更加清醒。
“什麽都沒試探出來。她承認與墨妄塵有私交,但與我無關,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說的話。”翻身坐起,蕭君眠淺飲熱茶,“賀蘭,如果換成是你,你會相信她嗎?”
賀蘭闕恭敬垂首:“不會。說老實話,我覺得聰明的女人都不可信。殿下留她在身邊,危險可能更高於利用價值,還要白白花費許多精力,倒不如……”
“我還沒有放手的打算。”蕭君眠打斷賀蘭闕,搖了搖頭,“墨妄塵與她接觸必定抱有目的,倘若他也想拉攏惟音呢?我現在放她離開,也許她就會成為墨妄塵的一顆棋子了。”
賀蘭闕不置可否,看了眼蕭君眠發冠上落葉,微微蹙眉:“殿下帶她去寂林做什麽?”
“試探,也是真的想說些心裏話。”
喝完茶,蕭君眠又躺回榻上,望著掌心出神。
正是這隻手,剛才一直攬在夏惟音腰身上,感受她傳來的溫度。
“若我與她不是這種互相猜疑的關係,也許……”
後半句話沒有說完,賀蘭闕等得心急忍不住抬頭時,蕭君眠已經橫過手臂遮住光線,閉上眼沉沉睡去。
白天時光多半都耽擱在寂林,夏惟音拖著疲憊身軀返回東宮住所時,蘇雪喬在房中等待她一整個下午,一桌飯菜已然冷透。
“我還以為袁尚宮又為難你了,一直在擔心呢,好在你沒事。”蘇雪喬絲毫不在意,忙裏忙外幫夏惟音換上女官長裙,賢惠體貼得像是長姐。
“早知道蘇姐姐在這邊,說什麽我也會早些回來。”接連了幾次歉,夏惟音無奈道,“不過這次之後,還不知道又有什麽麻煩,我猜唐太師不會輕易放過我。”
蘇雪喬手一頓,驚訝道:“怎麽,你還沒聽說嗎?唐太師收取賄賂被人參了一本,皇上龍顏大怒,命唐太師辭官歸家養老。如今唐婉儀已經不是東宮宮女之首,別說巴結她、為她效力,那些宮女躲都躲不及,人人嫌棄著呢。”
這消息著實讓夏惟音吃驚不小。
唐太師門生遍地,在晉安國的勢力根深蒂固,皇上怎麽突然之間把他給攆回家去了?就不怕唐太師派係的官員鬧事嗎?
“蘇姐姐,參奏唐太師的是誰?”夏惟音心思一動,問道。
“是禦史台陳大人,以前太子殿下的伴讀書童,為官清廉剛正,十分得皇上信賴。”
一提到蕭君眠,夏惟音心裏基本有了答案。
普通官員不敢觸怒唐太師,皇帝也不會無緣無故下狠手,但假設蕭君眠在後麵的話,情況又有不同。
擺擺手,夏惟音心情明朗許多:“沒人給唐婉儀撐腰,我的日子能好過許多,但願不會再冒出什麽妖魔鬼怪來找麻煩。”
“誰還敢找你麻煩?”蘇雪喬莞爾輕笑,“你生病在家那些天,宮中上上下下都知道太子殿下親自去看你的事,聽說殿下還罰了監管你的那幾個太監。如今啊,大家私下都在議論,夏妹妹你會不會是日後的後宮之主。”
夏惟音嚇了一跳,拚命搖頭:“別開這玩笑,我可承受不住。”
“這種事哪裏能開玩笑?其實第一次見到夏妹妹你時,我就覺得你和殿下十分般配。”
蘇雪喬笑容淡去,似是有幾分惆悵,又帶著幾分欣羨。
“殿下溫文儒雅,心懷天下,是必定會成為賢君的真龍天子,我們這些庸脂俗粉又怎能入得了他的眼?殿下至今從未對哪個女子表露親近之意,唯獨麵對你時,他的眼眸才會有幾分溫柔。”
夏惟音歪頭托腮,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猛一拍桌子,夏惟音揶揄笑道,“原來蘇姐姐在意我,是因為太過深愛殿下啊!”
深深倒吸口氣,蘇雪喬臉上一團緋紅雲霞:“呸,小丫頭沒羞沒臊亂說,我哪有資格奢望殿下垂憐……”
“沒什麽奢望不奢望的,在我看來,能配得上他的人,隻有蘇姐姐你一個。”夏惟音忽而正經起來,眉目深邃,“蘇姐姐盡管放心,我並無心於嬪妃之位,對殿下也沒有非分之想,而且我也不可能成為太子妃。”
“為什麽?”蘇雪喬不解。
夏惟音有些猶豫,沒有立刻回答。
太子妃不像尋常宮嬪,一旦成為太子的正妻,就意味著極有可能當上一國之後,因此曆朝曆代對太子妃身份地位、血脈品性等篩選甚嚴。
而她,已經不是守身如玉的處子,按照晉安國律例,是沒資格登臨帝後之位的。
最重要的是,她對蕭君眠的感情,與愛情無關。
短暫沉默讓蘇雪喬猜測萬千,發了發呆,忽然低低一聲驚呼:“妹妹你……該不會早有心上人了吧?”
“怎麽可能?他才不是我的……”
話說一半戛然而止,夏惟音猛地愣住。
明明沒有什麽心上人,可是蘇雪喬提起這個詞時,她怎麽會最先想到墨妄塵?
蘇雪喬好像明白了什麽,輕輕眨下眼:“他?那個他是誰?妹妹果然心有所屬啊!”
被誤會成這樣,夏惟音苦笑的力氣都沒有,心口悶得難受,與墨妄塵的關係究竟該以何名之,她至今沒有答案,而眼下她正麵臨著一個艱難抉擇。
墨妄塵說,會想辦法讓她離開皇宮,這是她之前萬分期盼的。
可是今天在寂林發生的事,又讓她不忍心棄蕭君眠而去。
走或留,她該怎麽做才不會讓自己身陷束縛之中,同時又不傷害別人?
“蘇姐姐,如果有這樣一個人,他對你若即若離,時而冷酷時而溫柔,逼著你去做不願做的事情,又不停說著想要保護你的話……你會相信嗎?你覺得這種關係,該算作什麽?”
夏惟音看著溫婉的蘇雪喬,目光滿是迷茫。
“聽起來不是個可靠的人。”蘇雪喬想了片刻,一抹淡笑輕綻,“不過既然這個人能逼你做不想做的事,可見你有不能反抗他的理由,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肯對你溫柔,應該是出於真心吧?”
蘇雪喬的一番話,讓夏惟音仿若大夢初醒。
墨妄塵對她好,為什麽?憑什麽?
一顆毒藥足以要挾她,他大可以冷漠對待、無情命令,又何必時時擔心她境況,特地帶她逛街散心,無微不至關懷?
“多謝蘇姐姐,我明白了。”
深吸口氣,夏惟音向蘇雪喬深深鞠躬,唇邊笑容堅定自信。
“怎麽?感覺你突然變了個人似的。”這次,輪到蘇雪喬莫名其妙。
“有些事,終於想通了,也終於能做個了斷。”
夏惟音打開房門,迎著即將到來的暮色,向無限廣闊的天空伸展手臂,仰頭淺笑。
“蘇姐姐,我很快就會離開皇宮,請代替我為殿下分憂,成為最忠誠於他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