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第二約

  “沒跑掉!沒跑掉!”


  所有人整齊劃一的呼喊,像是雷聲轟轟隆隆,給人的壓力真的好似天塌一般。


  所謂成千上萬,聽上去很是蒼白,隻知道很多,卻很難想象具體景象。


  不過,隻要稍微回憶一下中學時期課間操的盛況,統一校服的學生們比劃著手腳,那般的壯闊,也不過隻是三千多人而已。


  演唱會的人浪,也不過三四萬的人數。


  而此刻李園,人數起止三千四萬,十萬都是不止。


  如此便能想象,當這般恐怖的人數統一呼喊一句話時,給人造成的心理壓力,該是多大。


  饒是白丘,身為零組的黑馬甲,也是麵色煞白,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位朋友。”


  富態男子的聲音,令躁動的李園恢複平靜。


  盡管他本身沒有什麽影響力,但身旁的青衣姑娘已然足矣。


  “你也看到了。”


  富態男子笑眯眯的。


  “大家都說沒有跑掉呢。”


  “不是有句老話嗎,所謂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想一想吧,為什麽大家都說沒有跑掉,你卻覺得青衣姑娘跑掉了。”


  “你看,問題會不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富態男子很有耐心。


  “有沒有可能,是你的耳朵出了問題。”


  富態男子笑容和藹。


  “好好回憶一下,想清楚,青衣姑娘,到底有沒有跑掉。”


  白丘感覺到了,來自李園內所有人的,炙熱的目光。


  還有那巨大的不加掩飾的惡意,單純的殺戮已經無法消減,隻有剝皮抽鼓,才能令這些自認為偶像被褻瀆的觀眾們發泄憤怒。


  鴉雀無聲,大家都在等待,等待白丘的回答。


  因此,如此恐怖的寂靜中,鎖鏈在地上拖行的窸窣聲,格外清脆。


  烈焰一下子站起來。


  在白丘身旁,同樣蹲著一個人畜。


  因之前做過辨認,不是黑馬甲,烈焰並不在意。


  白丘身旁的人畜,心口浮現出了鎖鏈,如海青的一樣,穿過胸膛心髒。


  而此刻,這鎖鏈便有如靈蛇一般,最前端便是蛇頭高高昂起,正朝著白丘所在的位置,蜿蜒遊去。


  白丘發現了,看了眼如靈蛇般的鎖鏈,下意識想要遠離,圍在周圍的觀眾們一擁而上,抱住他胳膊腿腳,試圖製服。


  白丘動了拳腳,他格鬥的能力不差,尤其對手還是身有殘疾。


  可惜,雙拳難敵四手,加上活動範圍太過狹窄,手頭又沒有趁手的武器,連續放翻七八人後,白丘終於不支,被控製住手腳,動彈不得。


  鎖鏈順著大腿,螺旋式向上爬行,在腰際繞了圈,最後停下,頂端如蛇頭般高高昂起,就在白丘心口上方,這姿態就好像準備發動攻擊的蛇類生物,隨時可能鋪下,穿過心髒。


  至於穿過心髒的下場。


  烈焰腦中靈光一閃,看了看海青,想到之前他和王爵互動的場景。


  本來眼中都閃起了靈光,突然鎖鏈出現,靈光泯滅,眼神重新蒙昧,好似野獸。


  所以,淪為人畜的關鍵就是這鎖鏈了。


  穿過心髒的鎖鏈,鎖的不隻是身體,還有靈智。


  “想好了嗎?”


  富態男子笑眯眯。


  “這位,你說青衣姑娘,到底有沒有跑掉呢?”


  話筒在黑臉人手裏,他幾乎將之塞進了白丘嘴巴,動作野蠻至極。


  “說啊!”


  他雙眼布滿血絲,對著白丘,低聲咆哮。


  穿心所頂端前後搖晃,就在白丘心口上方,做出即將攻擊的姿態。


  白丘緊閉著嘴,眼神中帶著決然。


  烈焰已經看不下去了,他就要衝過去,無論如何,總要做點什麽。


  忽的,似是想起什麽,他回頭,就見身旁的位置,屬於王爵的位置,空空如也。


  人呢?


  “哎呀呀。”


  富態男子假惺惺的道。


  “嘴巴真硬呢。”


  “可是,如果你再不說的話。”


  富態男子臉上肥肉堆成一團,和藹的笑容下,說出的卻是狠毒的話語。


  “穿心所可是會動手的哦。”


  “這位小哥,你也不想成為人畜吧。”


  “所以了。”


  富態男子用著好似在為白丘考慮一般的語氣,道。


  “說吧。”


  “青衣姑娘其實沒錯的。”


  “對不對。”


  “畢竟,青衣姑娘怎麽可能有錯呢?”


  “她這麽努力,絕對不可能跑掉的才對。”


  “所以,說吧。”


  “我們都會很安靜的。”


  富態男子眯起的眼中,透出綠色的狠毒光芒。


  說話的語氣卻溫柔得像是情人枕旁耳語。


  “你覺得,青衣姑娘,有沒有跑掉呢?”


  說完,他不再言語,整個李園也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等一個答案。


  於是,他們聽到了。


  “當然跑掉啦,笨蛋們。”


  傲慢到如同皇者的語氣。


  懶洋洋的,卻好似在俯瞰萬人。


  這是!


  富態男子微微睜眼,露出詫異神色。


  烈焰神色一動,王爵。


  所有人目光聚焦,白色光束邊緣,酒紅衣袖,白皙手掌,骨節分明,美與力在此結合,美好的像是宗教中煩人描繪神靈的畫作。


  沒有人能反應過來。


  所以,能反應過來的,不是人。


  穿心所閃電般紮向,這是比常人眨眼更快的速度,因此無人能擋,他從未失手,穿過褻瀆者的胸膛,蒙昧其靈智,打為人畜。


  但這一次,他失手了。


  健美有如古希臘神明雕塑的手掌攥住鎖鏈,穩定且有力,蛇頭般的頂端不甘心似的向前竄了竄,距離白丘心髒隻有毫厘,但於它而言,此刻毫厘便是天塹,永遠無法到達。


  葉久另一隻手奪過話筒,清了清嗓子。


  “123,123。”


  聲音在整個李園裏回檔,清晰且宏大。


  “以上為試音內容,請勿在意。”


  葉久悠閑地笑了笑,順便轉身一腳踢飛個人,酒紅色的風衣飄飄蕩蕩,動作幹淨利落,他以右腿為支點,裹在棕色長靴中的左腿將人擊飛,這一幕好看的像是大型動作遊戲中的畫麵。


  被擊飛的人一連撞倒好幾人,他們都是偷偷摸摸,準備從背後偷襲葉久的觀眾,現在全躺在地上成了滾地葫蘆,好不淒慘。


  葉久看也不看,又是一腳,解除白丘的控製,一把拉他起來。


  下午見過,白丘還記得王爵這張臉,他感激地點點頭,葉久笑著,拍了拍他肩膀。


  “別理這群神經病,跑掉就跑掉了嘛,怎麽,還不讓說了。真以為自己是上帝。”


  白丘咧了咧嘴。


  “還有這群神經病,吵死了。”


  葉久嫌棄道。


  “搞得跟非法集會一樣,還喊口號,腦子呢。”


  “哦,不好意思。”


  葉久哈哈一笑。


  “忘了,這就是非法集會來著。”


  葉久笑著,眼神卻非常冷漠,他掃視全場,看著半空中垂下的條條蟲軀,密密麻麻,成千上萬,完全能令一個密集恐懼症患者當場去世。


  這些白色有如蛆蟲的玩意,異端沒入李園觀眾腦袋,另一端則連入天際,與那一隻半空中的眼相連接。


  無時無刻,蟲軀沒入頭顱的異端,鼓起一個包,迅速向著上方一移動,緊接著就是下一個鼓包出現。


  乍看上去,這些蟲軀就好似是吸管,有人正在上方,以此享用。


  而李園裏的人們,是看不到吸管的,自然也意識不到自己的處境,他們隻是想著居然有人質疑青衣姑娘跑掉,這是何等褻瀆的事情,應該直接燒死。


  葉久發現,並非所有人都被蟲軀穿入頭顱,有很少一撮人不是,比如烈焰白丘這些首次觀看的人,並且在觀看青衣姑娘表演過程中沒有歡呼的人,也沒有被蟲軀穿入頭顱。


  所以,需要條件嗎,必須認可青衣姑娘的表演,才能穿入頭顱進行吸食。


  這些家夥,看似還人模人樣,但論其本質,已經成為食糧了啊。


  葉久心中若有所悟。


  另外,有一點讓他很是意外,想一想,又是情理之中。


  也即,所有淪為人畜,被穿心所捆束的人,也是同樣的,沒有被蟲軀貫穿頭顱。


  看見這一幕,葉久終於算是看清了,這李園背後的真相。


  進來的人,認可青衣姑娘,將之奉為偶像甚至神明,然後自身便會淪為怪談食糧。


  另外的,始終不肯認同青衣姑娘的人,便戴上穿心所,淪為人畜,被人輕賤,靈智蒙昧。


  意識到這一點後,葉久心中一歎。


  他忽然思考起一個問題。


  淪為人畜和成為食糧,這兩種下場,到底哪個更加淒慘呢?


  表麵上看,好似人畜更加淒慘。


  但真的如此嗎?


  葉久沉默地看向舞台。


  邁步,前行。


  有人紅著眼,奮不顧身向他撲來。


  葉久看了眼,一腳踩下,那是一隻皮包骨的手掌,慘叫聲頓時響起,葉久俯下身,話筒湊前,幾乎要塞進這人的嘴裏,於是,慘叫聲響徹整個李園,在每個人耳邊回蕩。


  黑臉人五官扭曲,他隻剩的手掌被葉久踩著,劇痛衝垮了理智。


  “是你啊。”


  葉久冷淡的聲音。


  “他湊近了些,清冷的雙眸,直視黑臉人滿是瘋狂與痛苦的眼睛,風輕雲淡的,腳下加了點力。


  慘叫聲更加高亢,撕心裂肺。


  葉久陡然暴怒的聲音,將之壓蓋。


  “我最討厭打小報告的人了!”


  “你們不是人多嗎!”


  “不是群眾的眼睛雪亮嗎!”


  “不是會舉報嗎!”


  “啊!”


  葉久像是深淵底層高居王座之上的王者,憤怒暴虐,比惡魔更加凶殘,比修羅更加好戰,令人生畏。


  是了,從始至終,葉久根本就不是個好人。


  他暴虐,他瘋狂,他嗜血,他好殺。


  他缺乏對生命的尊重,並對毀滅和殺戮抱有由衷的狂熱。


  但他一直深深壓抑著自己。


  降生至今十六年,雙手純淨,未染滴血。


  但這,隻是對於人類同胞而言。


  至於人類之外。


  葉久一把扼住黑臉人的脖子,臉上神情淡漠,甩手間,將之甩飛,砸倒一片人。


  能看到真實情景的葉久,自然明白,這些已然被蟲軀貫穿頭顱,成為食糧的人,不,已經不能用人來稱呼了,從將青衣姑娘視作偶像奉若神明的那一刻起,他們已放棄了人類身份,真正沉淪。


  葉久起身,優雅地整理衣領,平靜地與每一人對視,對方紛紛避開目光,一時間,竟無一人敢與之對視。


  一人之威,壓十萬人無言。


  他向著李園中央舞台走去。


  所行之處,萬人自動分開道路,沉默無言,他便好似宗教神話中分開紅海的摩西,以煩人之身,行神靈之事。


  在葉久那一雙平靜的眸子裏。


  是眼神閃避的人們,頭頂那瘋狂扭曲的白色長蟲,還有一個個向上移動的鼓包。


  是形同動物的人們,穿過心口的鎖鏈,還有那靈智與蒙昧交替出現的雙眼。


  他想起了韓守心,還有楊帆。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比人與狗的差距還大。


  葉久扯動嘴角,無聲的笑。


  啪的一聲。


  他打開吉他盒。


  金色的火焰如正午烈日,無量量光,無量量熱,如山如海,鋪展蔓延。


  昏暗的李園,一時有如白晝。


  所有人情不自禁閉上雙眼,留下淚來。


  好在金焰一閃即逝,轉瞬便是不見。


  舞台上,富態男子連忙睜眼,鬆了口氣。


  蟲軀還在,食糧還在,還好還好。


  忽的,他看向人畜所在,心口之上的鎖鏈,沾染金焰,燃燒不停。


  這是!


  葉久手中,已無話筒。


  畢竟是李園的東西,沒了也就沒了。


  他心中微微一歎。


  隻能做到這種程度嗎?

  下一秒,深深吸了口氣。


  臉色莊嚴而肅穆。


  葉久一步一步。


  他開口。


  沒有話筒,仍然傳遍全場。


  這是李園無法阻擋的力量。


  或者說,這是本質上遠超這個怪談的力量。


  “吾與爾等。”


  “締約。”


  晨鍾暮鼓,如佛音,如道鳴。


  響徹於每一人耳畔。


  “不信神,不信佛,不信他人。”


  葉久一步一吟,萬眾矚目於他一身,如聖似賢。


  “我為我之神明,他者不過操線布偶,泥雕木塑耳,何足道哉。”


  “明己心,見己意。”


  他一頓,沉聲吐字。


  “與我締約。”


  話音剛落。


  一個個鎖鏈穿心而過的人畜,雙眼清明雨蒙昧交替,鎖鏈上金焰欲滅又明。


  沉默中,他們的手搭上了穿心鎖鏈。


  然後是另一隻手。


  用力,瘋也似的用力。


  仰頭,麵孔扭曲有如野獸,眼睛卻清明得好似有火在燒。


  那是比太陽更熾烈更耀眼更盛大的燃燒。


  “啊!”


  嗓子深處發出低低的吼叫。


  同時,如葉久手中一般的金焰,騰的一下在他們身上開始了燃燒。


  他們好似一個又一個金色的火炬。


  便如此,雙手肌肉隆起,好似樹根盤結,崩斷了鎖鏈。


  烈焰攤開手,雙眼凝視。


  “締約。”


  他喃喃。


  於是,金焰在手掌燃燒。


  眼中也映出了火來。


  “與你締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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