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門票
跟著洶湧人流,往城市中央的方向,那裏就是目的地所在。
周圍每個人都很著急,神色匆匆,是受到了精神影響嗎?
他們一言不發,隻是悶頭趕路,葉久快走兩步,按住李恒肩膀,就見這書生轉過臉,表情凶惡,五官都顯得扭曲,用袖子抽打葉久,嗬斥放開。
見狀,葉久盯著對方雙眼,不多言,放開了手。
就在這沉默嚴肅的氣氛中,他們進入了內城。
一堵四五米高的灰色城牆,拱形牆洞,人擠人人挨人,源源不斷地從中通過,往前方走去。
葉久往前眺望,不見盡頭,他往後看,也是同樣。
他們好似雨天前遷徙的蟻群,沉默而高效。
並且,每個人都是身有殘疾,無一例外。
進了內城,一下子,喧囂熱鬧撲麵而來。
就像取消了靜音的電視劇。
葉久感到詫異,明明在牆洞裏行走時,還是寂靜無聲,隻是跨了一步,無數喧囂聲音一窩蜂湧入耳朵。
他回頭,見藍天白雲,沃野千裏,哪裏還有什麽灰色城牆。
看了一會,見空氣中有源源不斷的人走出,他們上一秒還麵沉如水,跨了進來之後,嚴肅的表情就緩和下來,臉上也多了些許笑容。
想必自己剛才就是這樣進來的。
“韓兄,還好趕上了。”
“僥幸僥幸。”
熟悉的聲音,令葉久稍感意外,是李恒。
這位書生正狼狽地用袖子擦額頭的汗,長籲短歎。
看來,剛才那一段的趕路,對他來說,負擔不小。
“你剛才是?”
葉久皺眉,直接問道。
李恒拱拱手,慚愧低頭,這樣子真有幾分謙謙君子的風度,假如葉久能忽略書生之前凶惡模樣的話。
“情難自已,萬望海涵。”
李恒搖搖頭,伸手往前一引,對葉久歎道。
“韓兄請,我們邊走邊說。”
“青衣姑娘登台前,會通告全城,身在外城的人,必須盡快趕到內城,否則錯過時辰,就進不來了。”
說這話的李恒,心有餘悸的搖頭。
“僥幸僥幸,還是趕上了。”
葉久皺皺眉。
他抬頭看了眼,不著聲色問道。
“不就是一個戲子嗎,值得讓你們全城的人都喜歡?”
“韓兄慎言!”
李恒東張西望,小心翼翼。
“話可不能亂說,尤其是關於青衣姑娘,會出大事的!”
他給了葉久一個警告的眼神。
而後似是想到了什麽,目露陶醉道。
“說來,我原先也跟你一樣,並不把青衣姑娘放在眼裏。”
“可惜,當小聲親眼見過青衣姑娘之容顏後,才之我原先的想法,是多麽可笑。”
“韓兄,你可知道,青衣姑娘之容顏,並不驚豔,也不平庸,屬於剛剛好。”
他搖頭晃腦,津津有味。
“這剛剛好,學問可就大了,就好比一盞明前綠茶,回味悠長,初看隻是一般,但你越是回味,越是覺得美麗。”
葉久看著他,實在難以想象,什麽叫剛剛好的容顏,你以為做菜呢,食鹽適量油適量,具體怎樣都不說清,來一句自己琢磨。
想著想著,葉久咂摸著,怎麽好像有點洗腦那味道呢。
“對了,韓兄,我之前與你說的,你可千萬別忘了。”
李恒嚴肅道。
“觀看青衣姑娘登台,我們需要支付一定的費用,你可得想好。”
李恒忽的住嘴,用眼神示意前方,同時,一陣混雜著哀嚎與歡笑的詭異聲響,,進入他們耳中。
葉久鼻子一動,血腥味。
他笑起來。
葉久往前看去,一扇木門,上書“李園”二字,門前擺著一排木桌,以紅布鋪桌麵,一個個肥頭大耳的胖子,體型相當富態,咧嘴笑著,坐在桌後。
而血腥味,正是從他們這邊傳來。
每一張桌子前麵,都排著一條長長的隊伍,都是準備去看青衣姑娘登台的人。
輪到一人時,這是個缺了鼻子耳朵的麻衣人,葉久就見,富態笑臉人與他說了幾句話,麻衣人那缺少五官而顯得醜陋的臉龐,露出猶豫不定的表情,他先是往李園裏望了望,戀戀不舍收回目光,又是在自己身上來回看了一圈,隨後便對桌後的人說了幾句話。
而後,富態笑臉人點點頭,拿著毛筆在紙上一揮而就,給麻衣人看了看,接下來,就聽得麻衣人一聲慘叫,毫無征兆的,左手手掌啪嗒一聲落地,他捧著左前臂的斷麵哀嚎不已,笑臉人卻展現出與他富態體型不相配的靈敏,如一頭餓綠了眼的柴犬般,一把拾起斷手,貪婪的目光仔細欣賞,就好似這不是一隻醜陋的手掌,而是什麽價值連城的寶物般。
下一幕,令葉久瞳孔一縮。
他就見這胖子咧著嘴,往斷手上咬了口,而後忙不迭去看,發現鮮血直流後便眉開眼笑,白生生的牙齒縫還塞著肉絲。
這動作,莫名給人一種熟悉感,就好像影視劇裏,商家鑒定金銀橙色的土辦法,用槽牙咬一口。
隻不過,他咬得不是金元寶,而是人的手掌。
胖子把斷手扔進一旁的木桶裏,噗通的一聲,濺起幾點鮮血,揮揮手,麻衣人點頭哈腰,表情狂喜地往李園裏跑去。
說來也奇,這人明明斷了手,隻是一兩分鍾的時間,血就止住了,還滿臉歡喜,活蹦亂跳,好似絲毫沒有感覺到斷手的痛苦一般。
這時,葉久已經和李恒排起隊來。
一條條的隊伍,一個個既忐忑又期待的表情,葉久看了一圈。
有人舍眼耳口鼻,也有人斷手斷腳,更有甚者舍棄內髒,一一顆撲通撲通跳動的心砸落在桌上,胖子眼疾手快地抓住,揮手放行。
葉久問李恒道:“沒有心也能活嗎?”
李恒也是看到舍棄心髒的那人,點點頭。
“他用自己的心髒充作費用,估計這一次位置很不錯,前三排吧,甚至第一排,那可是距離青衣姑娘最近的地方,真好啊。”
“人沒有心也能活嗎?”
葉久見他表情神往,於是沉聲重複。
“哦,這是自然。”
“不過,這人也活不長了,青衣姑娘這次登台結束,他就得死。”
李恒搖搖頭,歎了口氣。
“舍得舍得,有舍有得,想要離青衣姑娘近一點,不付出更大的代價怎麽行?”
他開始了喃喃。
“要麽用身體其他部位的肉量,充作費用,可以多次觀看,隻是位置不佳。”
“要麽直接用心髒大腦,以全部的生命,換取近距離觀看青衣姑娘的機會。”
他又是一歎。
“真是難以抉擇啊。”
葉久以詭異的目光看他。
“對了對了,韓兄,之前我說的,你可考慮好了?”
李恒回頭來看葉久,表情溫和,帶著關切。
“正如你所見,進入李園觀看青衣姑娘的表演,需要用自身的肉量充作費用,如此方有資格。”
“哈哈,韓兄莫慌,李園有秘法,無需刀劍就能取下你身上的肉量,隻需你同意便行。”
“韓兄放心,別看他們好像很是痛苦,但身體上的痛苦,隻是一時,如何能與親眼目睹青衣姑娘之容顏相提並論。”
“那可是精神與靈魂上的誌高享受。”
“而且,韓兄你是第一次觀看,李園有特別優惠,隻需要付出很小部分的肉量就足以抵過費用,不必付出過多代價。”
李恒耐心地介紹。
“當然,韓兄你也有別的選擇,就跟剛才那位一樣,直接用心髒,或者大腦,這般重要的肉量,一定能獲得相當前排的座位,韓兄啊,近距離地接觸青衣姑娘,那可是多少人做夢都得不到的福分呐!”
李恒扼腕歎息,搖頭不已。
葉久沉默著,任他又跳又鬧,兀自在腦中整理信息。
看來,這就是每個人都是殘疾的原因所在了。
就好像現實中看一場演唱會,需要買票一樣。
在這裏,看青衣姑娘登台,也需要買票。
隻是用的不是錢,是自己身上的肉。
以前光聽說有人砸鍋賣鐵追星了,這裏倒好,一座城的人割肉挖心,就為了看青衣姑娘的表演。
葉久也不知該說什麽。
李恒還介紹了一些規則。
葉久理了理。
首先是肉量隨著觀看的次數逐次遞增,第一次看隻需要很少的肉量,比如耳朵鼻子,到後來就需要斷手斷腳,甚至大腿,直到最後把整個人抵給李園,在如願以償的看完青衣姑娘的登台後,便會死亡。
這個葉久剛巧看到,一個隻剩下腦袋和軀幹的人,與李園完成最後的交易,身上的所有肉量都是消失,隻剩下一顆雪白頭骨,興奮地上下開合嘴巴,發出嘎嘣嘎嘣的聲響,在地上向著李園深處,咕嚕嚕地滾了過去。
這就是他的最後一次了,一般來說,一個人循序漸進,身上的肉量足以他十次觀看,直到最後剩下一顆白色頭骨,看完青衣姑娘的表演後徹底死亡。
當然,十次觀看隻是最尋常的選擇,雖然次數足夠多,但每一次的座位都不夠好,想要前排一點,視野好一點,和青衣姑娘距離近一點,還得付出更大的代價。
比如,在前三次時,直接用心髒或者大腦,就能拿到前排位置。
換言之,舍棄後麵的七次機會,換來前排位置。
而已經用完三次機會,在此之後,就無法以心髒或大腦,兌換前排位置了。
李恒口若懸河,介紹得很是用心。
葉久似笑非笑。
“仲永兄,你這麽熱心腸,是不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
李恒嘿嘿一笑,下意識躲閃葉久目光,摸了摸鼻子,終於,還是在葉久冰冷的眼神注視中,敗下陣來。
他連連拱手,告饒道。
“韓兄見諒,見諒。”
“李園有規矩,介紹一位新的客人者,座位上調一等。”
“當然,對韓兄你絕對沒什麽壞處,小聲絕無虛言,青衣姑娘容顏絕世,若是不見,實乃人生一大憾事。”
葉久摸著下巴。
“這還有上家帶下家的啊。”
“韓兄,何為上家帶下家……”
“沒什麽沒什麽。”
葉久擺擺手。
他上下打量李恒,奇道。
“我看你沒少什麽東西啊?”
李恒嘿嘿一笑,一手撩起長衫下擺,脫下布鞋,露出缺了一隻腳趾的左腳。
“這是小聲首次的費用了。”
他說著,穿回布鞋,搖搖頭。
“心髒或者大腦,前三次方有機會,我該早做打算了。“”
“怎麽選呢?”
葉久看他,想要再說什麽,終於還是搖搖頭,閉嘴不言。
他始終記得,這裏隻是梳妝桌鏡中的世界,屬於怪談的影響,眼前這位書生,沒準隻是因怪談而產生的一個虛影罷了。
隻是,一個虛影真的有那麽高的靈慧嗎?
想著李恒的種種表現,葉久心存懷疑。
總覺得,這人不隻是怪談製造的虛影那麽簡單。
再者說了,一個怪談,弄出這麽一座城,製作這麽多的人類虛影,閑得慌嗎,自己給自己拍電影玩?怪談還會自娛自樂嗎?
而且,除了她們對青衣姑娘表現出的巨大狂熱之外,其餘的反應,和普通人一般無二。
正思考間,葉久抬眼,目光一凝。
那是……
他所在隊伍的最前端,一個勁裝男子,蹣跚著往李園裏走去。
側臉與背影,在葉久眼前不停盤旋。
如果把那身衣服,換成病號服的話……
葉久緊緊抿嘴。
雖然不想承認,但……實在太像了。
下午時,烈焰層帶他看了許多人,都是在昨晚的突發事件中受傷,流淚不止的零組黑馬甲。
他們哭了一整天,隻能靠著鎮定劑以及葡萄糖生理鹽水等維持生命。
直到現在,那一雙雙灰色毫無神采的雙眼,仍然令葉久記憶猶新。
那時,他便心覺異常,隱隱約約有些想法,卻病不分明。
直到在這充旦城裏,看到同樣側臉的人。
下午,這張側臉的主人,坐在地上,無聲流淚,麵容枯槁。
而此刻,他斷了手臂,步履蹣跚,要去看李園表演。
一道閃電劃過葉久腦海。
他眨了眨眼。
緩緩的,掃視全場。
看著這人聲鼎沸,熙熙攘攘。
放眼望去,人頭綿延直到看不到的遠方。
葉久麵沉如水。
“韓兄,韓兄!”
李恒一隻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別發呆了,趕緊的,到我們了。”
他拉著葉久的手就往前走。
果然,正是道了兩人。
他們站在紅布桌前,李恒對著富態男子連連拱手,笑容可掬。
“小聲這廂有禮了。”
葉久直挺挺站著,目光落在富態男子裂開的嘴角,他也扯了扯嘴角,露出個不鹹不淡的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