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石子小路一般是悠閑漫步時走的,其他情況下,從院門口到別墅基本都走回廊。
徐老太爺和徐老太太一共有四位兒女,其中的一兒一女在帝都,另外一位兒子去了國外,徐臨風他爸徐超群是家裏的老幺,留在了西輔陪伴家中二老。
徐老太爺在幾年前去世了,家中長輩隻剩下了徐老太太,老太太年輕的時候也是位雷厲風行的人物,還是出身名門大戶,不僅知書達理,而且德才兼備,徐家能有今天的地位,當年的徐老太爺少不了她這位賢內助的幫襯。
徐老太太年逾八十,這兩年身體不太好,去年還生了一場大病,落了個半身不遂的後遺症,如今去哪都需要人用輪椅推著,但是老太太的氣場不減當年,何柔還是會懼她三分。
當年徐超群和李於蘭離婚後想再娶何柔進門,徐老太爺和徐老太太皆堅決反對,然而徐超群這種癡情種性格人的,在感情道路上越是坎坷曲折,就越是百折不撓,當年娶李玉蘭時他就遭到過父母的反對,為此不惜鬧自殺,現在又到了何柔,不過這次他沒再一哭二鬧三上吊,而是直接從徐家搬了出去自立門戶了。
但是徐老太爺和徐老太太這次說什麽也不妥協了,哪怕是何柔已經生了孩子也不允許她進門,因為徐家丟不起這個人。
越是大戶人家越是注重名聲,徐家在西輔幾乎有著百年根基,無論時局如何動蕩,徐家向來是以光明磊落為人稱讚,而且徐家從他們這代往上數三輩都沒出現過拋棄妻子的不齒行徑,結果他們老兩口卻養出了這種兒子,不僅是老兩口的臉被丟盡了,就連徐家的聲譽也蒙羞了。
所以徐老太爺和徐老太太無論如何都不同意何柔進門,哪怕是徐超群出去自立了門戶也從未心軟過分毫。
那幾年徐超群雖然已經與何柔再次組成了家庭,但是兩人卻一直沒有領證,因為徐老太爺和徐老太太不給戶口本。
外人都道何柔成功上位,成了徐超群的正妻,但其中苦楚隻有何柔自己知道,她沒名沒分的跟了徐超群七八年,換作別的女人早就忍無可忍了,但是她卻能忍,從未跟徐超群抱怨過一句,在徐超群眼中她一直是一位溫柔體貼的賢妻良母,相夫教子無私付出。
所以徐超群一直覺得自己對不起她。
直至女兒徐一諾的出生,成了何柔人生中的轉折,她和兒子敲不開徐家的大門,但是在加上女兒,分量就足夠了。
徐一諾出生之後,何柔隻對徐超群說了一句:“我和一言有沒有名分無所謂,我們倆命不好,我們母子認了,但是女兒不行,她以後還要嫁人呢,沒名沒分的私生子,你讓人家怎麽想?”
說這話的時候,何柔的語氣中沒有抱怨,隻有委屈和擔憂。
這下徹底激起了徐超群的保護欲和愧疚心,為了女兒,他也必須要娶何柔。
第二天他就回了徐家,不知道他是如何與徐老太爺和徐老太太抗衡的,反正成功的拿到了戶口本。
徐一諾滿月當天,徐超群就與何柔領了結婚證,何柔終於從一個沒名沒分的女人成為了堂堂正正的女主人,但是徐老太爺和徐老太太一直不願意見她,逢年過節徐超群帶著她回徐家看二老,二老卻隻允許兩個孩子進門,兩個大人不能踏入徐家半步。
直至徐老太爺病逝,徐老太太無人照料,徐超群才在三位哥哥姐姐幫忙安撫老母親的前提下搬回了徐家,承擔起了陪伴與照顧老人的責任,同時也替幾位兄姐向老母親盡孝。
至此,何柔才算是正式進了徐家的大門,成了有名有份的徐夫人。
從小三到正房,苦苦熬了多年,她算是熬出頭了,但她偏不知足。
徐臨風從小到大經曆過許多次意外,常與死神擦肩而過,姥姥姥爺一直覺得是因為這孩子命中犯衝,所以才經曆頗多劫難,為求平安,他們老兩口經常帶著徐臨風去各大香火旺盛的寺廟裏燒錢拜佛供奉香火。
西輔有座著名的菩提寺,徐臨風的姥姥姥爺還曾供了十萬塊香火錢在廟裏為他點了盞了佛燈求平安。
其實徐臨風並不信這些東西,但為了能讓姥姥姥爺安心,他還是會聽從他們的安排跟著老兩口一起去廟裏燒香拜佛。
對了,他還曾跟著姥姥姥爺在菩提寺裏吃住了一個月,那一個月絕對是他人生中最難忘的經曆,不是因為被無上佛法感化了,而是被廟裏那幾位講經的主持囉嗦怕了。
佛法無邊,經文複雜,幾位住持又講的太過深奧,他聽不懂。
他對菩提寺唯一感興趣的東西,是佛像。
大殿正中的釋迦摩尼像,兩側的十八羅漢,還有三大士和觀音像。
佛光閃耀,威力雄大。
在寺廟裏住的那個月,除了跟著姥姥姥爺拜佛聽講經,徐臨風其餘的時間幾乎都是抱著畫板度過的,他畫遍了菩提寺內的所有佛像。
佛化身於像,又包羅萬象,在畫佛像的過程中,徐臨風捕捉到了一種源於塵世又超凡與塵世的美感。
於是在離開菩提寺後,他又背著畫板去了洛陽,在龍門石窟裏泡了整整一個月,畫了上百張形態各異的佛像。
可以這麽說,徐天才沉浸在佛界整整倆月,無上佛法沒感化他,感化他的是佛像中的美和古代勞動人民的偉大智慧。
這倆月唯一的收獲,是幾百張佛像畫稿。
姥姥姥爺的香火錢,可能是白捐了……
但也可能是徐臨風佛像畫得好,感化了佛祖,才得以讓他次次險中逃生。
直至徐一言來提醒他,徐臨風才明白,他曾經曆的那些事故都不是意外,而是何柔的陰謀。
十八歲那年夏天,他第一次與何柔交手,因為何柔激怒了他。
高考結束,他拿到駕照後開車帶著姥姥姥爺出去玩,那是一座古城景點,他帶著姥姥姥爺在古城裏玩了一天。
古城附近有兩座停車場,一座在景區南門,是景區建成時就有的停車場,另外一座在比較偏僻的景區北門,是古城的旅遊業發展起來後新建的,半個月前才剛剛建好,配套設施還不太齊全,隻有進出口的位置有監控。
因為南門沒有停車位了,所以徐臨風來的時候把車停到了北門外的停車場,他們從古城出來的時候已經晚上九十點鍾了。
等姥姥姥爺係好安全帶後,徐臨風才緩緩踩下了油門,車輛平穩啟動。其實他早就學會了開車,對車的一切性能十分熟悉,隻不過是年齡不夠一直沒考駕照而已。
車還沒開出停車場,他就感覺到了不對勁兒的地方,猛地踩下了刹車,但是車速卻不減分毫。
刹車失靈了。
萬幸的是徐臨風反應很快,直接打轉方向盤將車頭調向了旁邊的綠化帶,綠化帶內是半人高的灌木叢和小樹苗,層層疊疊鬱鬱蔥蔥,灌木叢在一定程度上阻擋了車速,最後不怎麽猛烈地撞在了樹幹上。
失控的車終於停了。
兩位老人被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壞了,徐臨風倒是比較鎮定,因為自從確定刹車失靈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什麽。
這輛卡宴是他剛買的新車,根本不可能存在刹車失靈的情況,而且來的時候刹車性能還好好地,怎麽可能才過了短短幾個小時就完全失靈了?
那就隻剩下了一種可能,刹車時被人為破壞了。
幕後真凶是誰,不言而喻。
徐臨風安撫好兩位老人後,迅速報了警,後來的調查結果也如他所料,刹車確實是被人為破壞了,但由於古城北側停車場的配套設施不健全,隻有進出口的位置有一台監控,攝像範圍有限,所以沒有拍到凶手的身影,而且古城景點人多眼雜,犯罪嫌疑人也沒有在停車場內留下任何證據,最後因為缺少線索,調查就這樣中斷了。
但這並不意味著徐臨風不知道凶手是誰,這件事發生後第二天,他就回了徐家。
在此之前,他已經有好幾年沒回徐家了。
之前他不跟何柔計較,是因為他還沒有與她抗衡的資本,現在不一樣了,他十八了,成年了。
對於徐家這種名門世家來說,一位成年的子孫就意味著一份地位,徐臨風不傻,他當然能夠意識到這點。
而且何柔這次還觸及了她的底線,她不該威脅到他姥姥姥爺的生命,徐臨風徹底對她忍無可忍。
那次他回到徐家後,第一件事就是去見徐老太太。
徐老太太已經多年沒見過自己這個大孫子了,但卻一直沒把他忘了,每天都在心心念念的想著他。
那天老太太一見到徐臨風就哭了,抱著他哭得老淚縱橫,無論身邊人怎麽勸都勸不好。
吃午飯的時候,徐老太太執意讓徐臨風坐在自己的身邊,即便蒼老的雙手因生病烙下的病根而顫抖個不停,卻還是一直在給自己的孫子夾菜。
徐臨風備受感動的同時,也確認了自己的籌碼,他在徐家還是有地位和份量的。
午餐結束,徐老太太就去休息了。她的身體本就不好,今天見到孫子後情緒又起了太大波動,消耗了太多精氣神,實在是累了。
徐臨風一直陪著奶奶,直至她沉沉入睡,他才靜悄悄地離開她的房間,然而他才剛將老太太的房門關上,走廊裏就響起了“沙沙”腳步聲。
他循聲望去,在走廊的盡頭看到了何柔。
那天何柔穿了一件墨綠色的旗袍,腳上穿著繡花拖鞋,墨色的長發盤在腦後,看向他的神色柔和平靜,單是看這幅溫婉嫻靜的外表,徐臨風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她和殺人凶手這幾個字聯係在一起。
何柔笑著朝徐臨風走了過來,和藹可親道:“你爸讓你去書房找他,一言和一諾都在,你看你平時也不常來家裏,你的弟弟妹妹們都快不記得有你這個大哥了。”說著,她還十分親昵地主動去挽徐臨風的手臂。
傭人們都在忙,走廊上沒人。
夏日炎炎,十八歲的少年上身隻穿了一件短袖。
徐臨風在何柔的手指觸碰到他胳膊的那一瞬間就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既憤怒又厭惡地看著她:“你想幹什麽?”
他不明白何柔這個動作的意圖,但卻因此對這個女人反感到了極點。
何柔也不覺尷尬,反而如同一位調侃小輩的長輩似輕笑道:“你看你這孩子,反應怎麽這麽大,我不是給你帶路麽?”
徐臨風冷冷道:“這是我家,不必勞煩小媽帶路。”
“小媽”兩字令何柔的神色中閃過了一絲寒意,但很快便又恢複了慈祥柔和的模樣,一邊落落大方地領路,一邊繼續與這位“小輩”籠絡感情:“你也知道這是你家,那平時怎麽不多回來看看?老太太總念叨你,她可是想你想得緊,今天見了你可算是把她老人家高興壞了,所以你以後還是要多回來看看老人,多盡孝心。”
可真是能演戲。
徐臨風輕笑,配合她演,看似隨意的回了句:“我也覺得自己應該多盡孝心,所以剛和奶奶商量了,馬上就會搬回來住。”
何柔的笑僵在了臉上,腳步也跟著頓了一下。
顯然,徐臨風的話全然出乎了她的預料。
聽到這句話後,何柔的第一反應是兒子和女兒的利益受到了威脅,她必須要鏟除這個威脅,但嘴上卻回道:“啊、挺好,老太太肯定特別高興,我今天就去安排,讓傭人給你收拾一間房。”
這時他們已經走進了客廳,書房在二樓,四下無人。
走到樓梯口的時候,徐臨風停下了腳步,忽然對何柔說了句:“我剛才一諾的兜裏塞了一顆糖,你猜她現在會吃麽?”
心中有鬼的人自然心虛,心懷不軌的同時,還會以相同的惡毒心理去揣測對方,所以何柔在刹那間神色大變。
那顆糖有毒,一諾不能吃——這是何柔的唯一想法,她原本和藹可親的臉色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難掩的惶恐與帶著仇恨的憤怒,如果不是擔心女兒的安慰,她一定當場就和徐臨風翻臉了。
她下意識地邁開了步伐,想要衝上樓梯奔向書房,然而徐臨風卻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腕,神色冰冷地看著她:“怕了?”
關心則亂,何柔擔心女兒的安危,早已亂了陣腳,麵色鐵青地瞪著徐臨風,也不再粉飾太平了,徹底撕破了臉:“你要是敢動我女兒,我一定會殺了你!”
那年徐臨風才十八歲,按理說還是個青澀少年,但是神色中卻帶著說不出的陰沉與鋒利,再次啟唇時,語氣冷得仿若一把刀:“我警告你,以後要是再敢對我和我的家人動手,我絕對饒不了你,你怎麽對我,我就加倍奉還給你的兒子和女兒。”
兒女是何柔的要害也是軟肋,她恨徐臨風,卻又不敢反擊,徐臨風的眼神太過陰沉了,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或者裝出來的,沒有哪個十八歲的孩子能裝的這麽像。
說明他是認真的,他真的會對一言一諾下手。
何柔被威脅到了,但卻依舊在強作鎮定,深吸一口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知道。”徐臨風鬆開了何柔,神色極其寒冷地看著她,狠而輕地啟唇,“我一定說到做到。”
何柔虧心事做的太多,她很怕徐臨風會立即報複到一言一諾的身上,雖然徐臨風已經說了是以後,但她還是不放心,慌亂又怨怒地瞪著他,咬牙切齒:“他們是你的弟弟妹妹!”
徐臨風無動於衷,漠然道:“你覺得我在乎麽?顯然奶奶更喜歡我。”其實他也不是完全不在乎,畢竟是骨肉相連的手足至親,如果真的完全不在乎,那麽他和何柔還有什麽區別?
但他需要底牌和把柄去製衡何柔。
顯然,何柔被成功的威脅到了,雖然不甘心就這麽被擊敗了,但是卻又無可奈何,更何況徐臨風還是被徐老太太護著的,她怎麽鬥也都不過那個老不死的。
最終,何柔妥協了,冷冷地盯著徐臨風:“一言一諾如果敢出任何意外,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徐臨風客客氣氣地回:“那就看我高不高興了,希望小媽不要惹我不高興。”
這是徐臨風與何柔的第一次交手,可以說是大獲全勝,從此之後他的生命中再也沒出現過任何致命的意外。
但這並不意味著何柔已經不把他當眼中釘肉中刺了。
徐臨風明白,這個女人沒這麽容易服輸,她隻不過是蟄伏了起來,等待著最好的機會而已。
他曾經的軟肋是姥姥姥爺,但自從姥姥姥爺去世後,他的心門就被關上了,整個人像是鐵打的,又冷又硬,除了畫畫以外,他就沒什麽特別的牽掛了,更別題軟肋了。
常言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所以那幾年他壓根就沒將何柔放在眼裏,甚至都快忘了還有這麽一個威脅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