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開口前,陸啟緊張地舔了舔唇:“徐一言。”
預料之中的答案,徐臨風的反應依舊雲淡風輕:“恩。”
陸啟似乎更緊張了,其實他早就知道了公司的安排,但是卻一直沒敢跟徐臨風提這事,怕他接受不了,這小子本來就有點自閉,再被氣炸了怎麽辦?所以他昨天來的時候壓根就沒敢當麵跟他說這事。
他本以為徐臨風得知真相後一定會氣得和公司解約,然而出乎預料的是,他的反應竟然如此平靜。
俗話說得好,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陸啟堅定不移地認為自閉天才現在的反應是後者,趕忙開解:“其實這也不能怪公司,公司裏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你也是徐家少爺,如果知道的話肯定不會這麽安排,咱們能走到今天完全是拚實力,不像那個徐一言純是靠拚爹,我看過他的畫,真的不行,資質太平庸,公司簽他完全是看在徐家的背景上。”
其實徐臨風對自己親生父親並沒什麽太深刻的感情,因為自從父母離婚後,他幾乎就沒再見過他,挺多人都說是因為他媽不讓他回徐家,其實他心裏明白,是他爸不願意見他。
他從小在姥姥姥爺身邊長大,如果他想來看他,早就來了。
所以他對徐超群的感情並不深,沒有愛,也沒恨,更別提那個隻有過一麵之緣的弟弟了。
他對這個弟弟最深刻的印象隻有五歲那年的一點記憶——那個女人突然牽著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來到了他們家,小男孩就是徐一言,第一次見麵他就很不客氣,指著他的鼻尖衝他叫囂:“大壞蛋,把我爸爸還給我!”
然後他們兩個就為爸爸到底屬於誰打了一架。
這就是他對這個弟弟僅有的一點記憶,現在的他雖然對這個弟弟沒什麽好感,但也沒什麽反感的地方,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所以他對公司的安排並沒有感到不滿或者憤怒——徐超群參不參加年會,徐一言是否簽約經紀公司,和他都沒有太大關係。
他也明白陸啟在擔心什麽,於是回道:“你別想太多。”
陸啟還是不放心:“你不會解約吧?”
徐臨風:“不會。”
“啊……那我再跟你說個事吧,徐一言也要參加年後在省美術館舉辦的那場青年藝術家交流會。”言畢,陸啟深吸了一口氣,“現在你要解約了麽?”
怎麽感覺這人是鐵了心的想讓他解約?徐臨風歎了口氣,無奈道:“不會。”
陸啟舒了口氣:“那就好。”
徐臨風想了想,難得大發慈悲安慰了陸啟一句:“放心吧,沒有比你更好欺負的經紀人了,除非你跳槽,不然我不會解約。”
話是好話,但聽起來怎麽這麽奇怪?
“行吧,你能這麽想我很開心,真的……”陸啟就當自己被成功安慰到了,繼續問道:“那你年會到底來不來?來的話我就上報公司了。”
徐臨風:“不去。”他從來沒參加過年會,因為他不喜歡參加集體活動,如非必要情況,這種需要與陌生人假意寒暄的場合他是能回避就回避。
陸啟對他的答案並不感到意外:“行吧自閉少年,好好過年,爭取多收壓歲錢,對了你過年有什麽安排麽?是不是又要出去采風?出門前跟我報備一下,別到時候又讓我十天半個月聯係不上你,你說你也是二十多歲的人了,新的一年,能不能讓我少操點心?”言畢,陸啟又歎了口氣,“我怎麽覺得我像是你媽,我今年還不到三十啊,其實我平時話也沒這麽多。”
是麽?徐臨風深表懷疑,但還是回了句:“知道了。”
“行,掛了。”陸啟掛電話倒是幹脆,沒再多說一句廢話。
掛了電話後,徐臨風點開了微信,自從加上了她的微信,他就將對話框置頂了,點進她的頭像,他看到她的地區顯示是:中州渝城,於是他給陸啟回了消息:【去渝城。】
陸啟的消息很快就回了過來:【怎麽去小縣城了?我還以為你要去大都市。】
徐臨風隻回了他兩個字:【找人。】
陸啟:【找誰?】
徐臨風:【女人。】
……
北佳坐的那趟高鐵十一點準時從西輔出發,按照計劃應該一點就到渝城高鐵站了,但由於天氣原因,列車晚了十幾分鍾,等她拖著行李箱踩著厚厚白雪出站的時候,已經快一點半了。
梅鎮高中今天第一天放假,北立民也沒來得及在家休息,今天一上午全搭在高鐵站門口了,看到女兒出站後,他立即打開了車門,冷空氣瞬間在他的眼鏡上糊了一層白茫茫的霧氣。
北佳也看到了她爸,興奮之餘不由加快了腳步,一邊朝著她爸揮手一邊像個小孩兒似的高興地大喊:“爸!爸!”
北立民踏著雪快步走到了女兒身邊,從她手中接過了行李箱,笑著說道:“趕快跟你媽打個電話,讓她準備下餃子。”
北佳立即從兜裏拿出了手機:“好的。”每次她放假,回家後的第一頓飯一定是餃子。
梅鎮雖然屬於渝城的管轄範圍,但卻不在縣城,而是渝城北邊的一個小鄉鎮,高鐵站建在縣城裏,從這裏出發回梅鎮大約需要二十分鍾的車程。
今天下雪了,路麵有些打滑,北立民載著女兒,開車比較小心,半個多小時後才到家,深紅色的雙開大門半掩著,是北佳她媽特意為她們父女倆留的門。
從後備箱往外拿行李的時候,北佳忽然想到了什麽:“爸,你不是要給我媽買新年禮物麽?禮物呢?”
北立民回道:“想買個大點的烤箱,家電城沒現貨,我就先訂了一台,一個星期後到貨。”
北佳:“你訂了台多大的?”
“42升的。”
北佳有點吃驚:“你怎麽訂這麽大的?”
北立民:“過年麽,家裏來的人多,烤箱越大烤的東西越多麽。”
北佳這才明白,她爸肯定是又想到了那群年年回來看他的學生。
梅鎮上家家戶戶獨立成院,典型的北方小鎮,北佳一走進自己家小院就聞到了餃子味,廚房在小院南側,正對著精致的三層小樓,此時廚房窗戶上方的排風口正冒著一股股白煙。
北佳一進家門就鑽進了廚房,直接對著她媽的背影大喊了聲:“媽!”
常春紅正在往鍋裏加最後一波涼水,被這聲“媽”嚇了一跳,手一抖,碗裏的水有一半灑到了灶台上,又急又氣,回頭瞪著自己姑娘叱道:“你這個死丫頭是想嚇死你媽麽?走路不帶聲?”
北佳噘起了小嘴,不滿道:“你看你,我一回家你就罵我,我還以為你能忍一個星期呢。”
常春紅被她氣笑了:“趕緊去換衣服,馬上吃飯。”
“哦。”北佳的臥室在二樓,關上房門後她從衣櫃裏找出了自己的棉睡衣,脫衣服的時候才發現自己胸前布滿了紅一塊紫一塊的吻痕——今天早上穿衣服的時候太慌了,她根本沒注意到。
昨晚的一幕幕再次浮上腦海,北佳的臉又開始不自覺地發燙,幸好她今天走得早,不然真是太丟人了。
徐臨風喝酒了,能記得她是誰麽?
應該,不能吧……
但很快,北佳又歎了口氣,就算他想起來她是誰又能怎麽樣?還能來找她麽?她算什麽呀?
更何況,如果他真的想找她的話,早就給她打電話了。
猝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北佳的思緒,她本以為是劉思彤打來的,然而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刻她瞬間石化了。
是徐臨風。
第7章
手機一直在響,北佳糾結了很長時間也沒鼓足勇氣接電話——經曆過昨晚的事情後,她還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徐臨風,甚至不敢跟他說話,內心半是羞恥半是忐忑,因為她不清楚徐臨風會用一種什麽樣的態度對待她。
安靜的臥室將單調的鈴聲放大了無數倍,度秒如年的感覺,鈴聲終於停歇的那一刻,北佳長舒了一口氣,然而還不等她徹底放鬆下來,鈴聲再一次的猝然響起,來電顯示還是徐臨風。
北佳頓覺生無可戀,然後開始在心裏自我安慰: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深吸了一口氣,她硬著頭皮劃開了接聽鍵,抖著手把電話舉到了耳邊,卻緊張地說不出一句話。
“是我。”徐臨風道,“為什麽不接電話?”
徐臨風的語氣聽起來雲淡風輕不冷不熱,可北佳總覺得他的這種平靜之下隱藏著一股怒意,然後她更緊張了,像是幹了錯事被教導主任抓了現行的學生一樣語無倫次地狡辯:“我沒有……我手機剛到家,沒電了。”
明顯是在撒謊,但徐臨風並不打算跟她計較這麽多,開門見山道:“我要去渝城。”
“啊?”北佳呆若木雞,忽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攤上事兒了,害怕的不行不行,“你、你你來渝城幹什麽呀?”
徐臨風言簡意賅:“過年。”
完了完了,北佳感覺自己要窒息了,急得直流汗:“你來渝城過年?你怎麽能來渝城?你別來渝城,你別來你千萬別來,這兒不過年,你別來。”
徐臨風安靜又耐心地聽北佳把話說完,然後……直接把電話掛了。
北佳:“………………”
這是,幾個意思啊?
盯著手裏的電話,北佳徹底懵了。
徐臨風既沒說什麽時候來,也沒說為什麽來,更沒有對那天晚上的事情表態,隻說要來渝城過年。
距離過年還有兩個星期,也就是說,他在這兩周內,隨時會出現。
自從接到了徐臨風的電話後,接連一個星期,北佳都是在忐忑不安中度過的,隻要手機一響,她的頭皮就會跟著一緊,生怕是徐臨風給她發來的最終審判,更怕徐臨風連個電話都不打,直接站在了她家門外。
有種死刑犯等待處決的感覺,而且還不知道處決日期,懸在脖子上的那把刀隨時會落下來。
北佳覺得徐臨風是故意這麽做的,故意折磨她。
小年這天,按照習俗,家家戶戶大掃除。早上不到七點常春紅就把北立民和北佳父女倆從床上揪起來了,一家三口吃了頓簡單的早餐,然後開始打掃衛生。
在大掃除這種事上,北佳和她爸是沒有發言權的,她媽讓他們倆幹什麽,他們倆就去幹什麽,從來不反抗,不然必遭殃。
北立民被分配到的任務是擦窗戶和家裏所有的桌子,北佳被分配到的任務是掃地拖地,常春紅自己則負責洗東西。
三層小樓,任務量不小,一家三口從早上七點半就開始行動了,然而一直到上午九點,北佳還沒把一樓掃完,常春紅窗簾都洗完好幾張了,等她去三樓陽台搭好窗簾再下來,看到北佳還在掃客廳,眉頭一下子就皺起來了:“你這丫頭想什麽呢?這都多長時間了?客廳還沒掃完?”
北佳確實在跑神——臨近年關,徐臨風隨時會出現,但是在聽到她媽的話後立即回神,一邊匆忙地揮著掃把一邊回答:“我馬上就好!”
常春紅站在原地盯著女兒看了一會兒,略帶擔憂地開口:“最近怎麽了?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在學校出什麽事兒了?”
北佳本來就做賊心虛,聽了這話後心裏更虛了,但卻表現得十分鎮定:“沒啊。”
“沒有你這幾天怎麽神神叨叨的?”常春紅還是不放心,“用不用去找人給你叫叫魂?”小鄉鎮的人都有點迷信,現在又臨近年關,所以常春紅有點懷疑閨女是不是無意間著道了。
聽她媽這麽一說,北佳反而舒了口氣:“你別胡思亂想了,我一點事兒都沒有。”
這時北立民拿著一塊抹布從二樓下來了,聽到母女倆的對話後,插了句嘴:“怎麽了?”
北佳搶在她媽麵前開口,還特意用上了一種告狀的語氣:“我媽非說我最近神神叨叨,要去找大神給我叫魂。”
北立民是中學校長,又是政治老師出身,肯定不信這個,當即看著自己老婆譴責道:“你少胡思亂想,她沒事兒也讓你嚇出事兒了。”
北佳:“就是!”
常春紅又看了自己女兒一眼,知女莫若母,她還是覺得女兒最近的狀態不對,猶豫了一下,道:“要是有事兒你就說,別憋在心裏,憋壞了我和你爸還要帶你去看病。”
北佳心想:“我要是說了,情況就是我和我爸帶著你看病,然後你倆再聯手把我打一頓。”嘴上卻回道:“知道了知道了。”
北立民本打算去洗抹布,走到一樓衛生間門口的時候忽然想起來了一件事兒,扭頭看著女兒問:“你掃完地了麽?掃完了去家電城取烤箱吧,今天好像到貨了。”
不等北佳回家,她媽就開口了:“從七點到現在,客廳還沒掃完呢。”
“工作效率有待提高啊。”北立民到沒有像自己老婆那樣氣急敗壞,他對女兒向來寬容,“要不先別掃了,先去家電城把烤箱取回來再掃。”
北佳有點驚訝:“我自己?”
北立民:“你不是已經考了駕照麽?”
考了等於沒考,還是不會開……但這次北佳沒說話,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她媽——牆頭草,就是這麽隨風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