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時間的彼岸
跟著伊迪離開了中心城堡，兩人一前一後來到了一座小型的莊園前停下，莊園的門是打開的，裏麵的綠植繁多，牆角的花壇上，姿態各異的花朵爭芳鬥豔。
“她就在裏麵，你……”
伊迪的臉色看上去有些不好，他顯然並沒有打算和辰鳴進去，因為裏麵的人，也不希望自己的親人看到她現在的模樣。
辰鳴緩緩地吐出一口氣，點了點頭，邁開步伐走了進去，而伊迪在站了一會兒後，就轉身離開了。
進入了莊園，辰鳴習慣性地四下看了看，與火龍的城堡風格迥異，那不遠處的宮殿，是純潔的白色，隱隱之間倒是可以感受到一股奇特的強大魔力在宮殿的周圍流轉。
而宮殿外的東麵，是一個不算大的池塘，從那裏，辰鳴感知到了池塘中有著一絲絲的生命氣息，可他關注的點卻並不在這些，而是在那池塘的邊緣，那坐在那裏靜靜發呆的女人，因為是背對著辰鳴的，看不清樣貌，唯一刺眼的，就隻有那一頭白發。
辰鳴沒有出聲，隻是慢慢的走了過去，可剛走出兩步，那女人就仿佛是感覺到他來了一樣，開口說道，“我想盡一切辦法，想要和你斷開聯係，可你還是來了，你怎麽就不明白，那個地方，不論是誰去了，走出來的希望都很渺茫……你就那麽在乎生命的存在方式麽？”
辰鳴停了下來，眼眶頓時紅了起來，他可以感覺的到，眼前的女人的時間，已經是所剩無幾了，她的歲數與他同齡，可她的歲月，卻度過了他的數十倍，甚至是百倍，長到了即便停滯時間魔法，也無法將她的容貌完全定格。
女人轉過頭來，帶著微笑的容顏上，盡是憔悴之色，她看著辰鳴，說道，“我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你明白，這個世界上是沒有生命可以違背時間的？”
“是時間……違背了你啊……”
看著那蒼白如雪的容顏與秀發，辰鳴哽咽道，“特蕾西婭，我們……去時之神殿吧……”
“我所看到的未來中，我們的這個選項，少麵是一片黑暗。”
特蕾西婭搖了搖頭，她走了過來，抬起枯枝一般的手掌，想要觸摸辰鳴的臉頰，卻在即將觸碰的時候，顯得猶豫了起來。
辰鳴輕輕捧著那即將放下的手掌，放在了自己的側臉，說道，“黑暗不等同於死亡，特蕾西婭，如果連你自己都放棄了，那麽還有誰能夠拯救你？”
特蕾西婭眼眸閃動，道，“怕隻怕我們的孩子，也會與我們一樣，被困在了時間的彼岸之中，她有她的人生，我們無法左右，我不希望她步了我的後塵……”
“那我寧可不要她出生！”
辰鳴眼眸中閃過微芒，道，“比起素未謀麵的她，我更想你活著留在我的身邊，好嗎？”
看似在商量，實際上，辰鳴的臉色也略顯蒼白，他的決定讓他極為痛苦，可他卻不得不將這個決定堅持下去，因為他知道如果不這樣的話，特蕾西婭是活不下去的。
“你永遠不知道我們的孩子有多可愛。”
特蕾西婭微笑道，“當有一天你見到她了，我想你會為你的決定後悔，我也會……”
她轉身看著池塘，說道，“時間的流淌是固定的，它與命運一起操控著這個世界，將未來的一切可能性，都抓得死死的，該來的總會來，隻不過是早和晚的差別罷了，我們的孩子是個聰明的小家夥，她會將你說的話牢牢記在心裏，然後，等我死後，等她出生，她會因為你的選擇，怨恨上你。”
“恨，那就恨好了，如果讓我選擇，我一定會選你。”
辰鳴說道，“與其讓一個素未謀麵的孩子取代你，不如讓我先將她殺死，恨？就讓她恨好了。”
“你啊……”
特蕾西婭歎息一聲，說道，“你這隻是一場竹籃打水的無情選擇，辰鳴，不要這麽幼稚了好嗎？你覺得如果我們的孩子死了，我們未來，又該怎麽麵對彼此？是愛，還是恨？我覺得應該是後者居多吧？”
“我……”
辰鳴瞳孔微微一縮，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麽冠冕堂皇的話，最終隻能頹廢地說道，“我再想想其他辦法吧……”
“嗯。”
這一次，特蕾西婭卻點了點頭，她知道辰鳴的為難，也知道從小沒有父母關懷的他，對於自己的孩子懷有怎樣複雜的心情，如果自己和孩子都能安然無恙地倒還好，如果硬要隻能選擇一個，那他必定會不擇手段地讓她留下。
他在害怕，害怕自己能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父親，他需要有個人來引導，而這個人，隻能是特蕾西婭。
“隻是可惜啊，我的時間卻不多了……”
抬頭看著那豔陽高照的天空，特蕾西婭的眼中卻暗淡無光，如今的她隻能維持著自己部分的容貌不被老化，腹中的胎兒是惡魔，可她現在，卻沒有足夠的魔力去供養，隻能依靠自己的生命力，來保護孩子的安然出世。
最終，辰鳴沒有留在她的身邊，不知道是不願意看到特蕾西婭的逐漸消亡，還是不敢去麵對這樣坦然的特蕾西婭，總之，在接下來的幾天裏，他沒有一次來過這裏。
因為空中宮殿的下方，是無盡的岩漿海，到了深夜，宮殿的天空也被照耀得鮮紅如血，璀璨的星辰如同紅寶石一樣懸掛在那裏，極為賞心悅目。
久違的，辰鳴來到了伊迪的住處，提著幾瓶從絕望之殿中帶來的安迷修的藏酒，去與他對飲。
小院裏，兩人一邊喝著烈酒，一邊說著一些有的沒的。
“伊迪。”
醉眼惺忪地看著天上的星空，辰鳴說道，“我打算帶著特蕾西婭去一趟時之神殿，把她的身體完全恢複過來……”
聽到了時之神殿，伊迪原本微醺的醉意，就瞬間醒了一半，他立刻說道，“那個地方你還想再去一次？瘋了不成？我們能從那裏走出來，已經是幸運眷顧了，你要怎樣我不管，特蕾西婭如果回不來，我就直接上絕望之殿找安迷修大人討要說法！”
“特蕾西婭的狀況，我想你即便再不去關注，也多少知道一些吧？”
辰鳴眼眸閃爍，道，“如果我們不去神殿，還有誰能拯救她？你嗎？還是你父親？”
“我……”
伊迪想要反駁，可最終他卻發現，自己竟然無言以對，辰鳴說的沒錯，特蕾西婭的情況，雖然被她刻意隱瞞了起來，可他是君主的後繼者，雖然看似粗獷，可實際上他的心比誰都來的細，他怎麽可能不知道特蕾西婭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時機？
頹然地歎了口氣，伊迪問道，“你有多少把握能將她帶回來？”
“不到百分之十。”
辰鳴說道，“如果我耗費我的生機，是可以打開次元之障壁，將她強行送回這裏，這也是最壞的情況，在外麵的時間結束之後。”
“那你呢？”
伊迪皺了皺眉，道，“你們如果一起回來，有多少把握？”
辰鳴伸出手指，說道，“不到萬分之一，時之神器已經被我們拿出來了，如果說還有什麽東西能夠開啟神殿的出口，那麽也就隻剩下了一個，那就是時間之神阿爾比恩，或者說是他的傳承。”
他搖了搖手中的酒瓶，繼續說道，“這個強大的神明，除非是得到能將裏麵的東西帶出來，否則即便是君主，都無法逃脫，而那裏，除了時間的神器外，就隻剩下了他的傳承，我們別無選擇。”
“所以你是想讓特蕾西婭得到他的承認，讓她成為時間的後繼者？”
伊迪目光呆滯，道，“你太樂觀了，如果他的傳承那麽容易就能得到，那麽從古至今，也不會隻有他一個，可以稱之為時間之神了，這比和意誌戰鬥的難度差不了多少。”
“我知道，所以我至少要保證情況不會比現在更加糟糕。”
辰鳴點了點頭，道，“你放心，我比任何人都一樣特蕾西婭能夠好好的活著，哪怕她因此恨我，我也在所不惜。”
“恨你？”
伊迪搖頭失笑，道，“她那麽愛你，你又因為她而甘願冒這麽大的風險，她有什麽理由去恨你？”
“隻希望當你知道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之後，還會這麽想吧……”
辰鳴沒有說話，舉起瓶子將瓶中的酒一飲而盡，起身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而伊迪，則是目光朦朧地目送他遠去。
走在那燈火通明的路上，不知道是因為喝醉了的緣故，還是因為其他原因，辰鳴的眼中，燈光顯得有些渙散。
路口的燈火下，站著一個美麗的女人，正笑盈盈地看著這裏，像是在等待他的靠近。
“小家夥，你的靈魂可不是這麽容易就能醉的。”
女人慵懶的聲音響起，她淡淡的笑道，“所以你不用故意裝作醉醺醺的樣子。”
辰鳴停下腳步，轉向女人，微微行禮道，“琉月大人，這麽晚了，您不去休息，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嘲諷一下我麽？”
“你已經夠狼狽的了，還需要我來嘲諷？”
琉月搖了搖頭，走到辰鳴的麵前，輕輕地嗅了嗅，皺了皺眉，道，“看來你的心事，又加重了，這樣的話，我們的商議也無法進行下去了。”
“商議的事情，和我的心情無關。”
辰鳴說道，“請大人放心，即使我心情再差，也不會影響到我的理性。”
“話不能這麽說。”
琉月說道，“掌管的我，同樣也是情緒的主宰者，你的心情不好了，會影響到我的情緒與判斷，難不成說，你來這裏的目的，從來不是為了談判？”
“讓我猜猜。”
緊接著，她又說道，“你是為了特蕾西婭來的吧？還是說，你是為了孩子？”
“不論哪一項，都和談判無關。”
辰鳴點了點頭，他沒有否認，在麵對這樣一個能夠僅憑狀態就能捕捉到細枝末節的女人，再多的理由，都是詭辯，他開口說道，“特蕾西婭和孩子，我選擇了她，可她選擇了孩子，我們就是這樣僵持不下。”
“讓我吃驚的是，你竟然會為了特蕾西婭放棄自己的骨肉至親。”
琉月眼眸微冷，道，“你還真是讓我刮目相看，我從未見過像你這樣絕情瘋狂的人。”
“我的孩子說白了也隻是其他人在接受冥河洗禮之後，拋向遠處的冥河之水，充其量隻有和血脈是繼承了我和特蕾西婭。”
辰鳴麵無表情地說道，“所以我又為什麽要為了這樣一個來曆不明的小家夥，而去選擇放棄我深愛的人？”
“你還真是……理性的怪物啊……”
琉月驚訝地看著辰鳴，說道，“但是我覺得伊迪說的沒錯，那時之神殿和阿爾比恩，並非是你想得到就能得到的東西，我希望我的女兒平安無事，同樣也希望那個被她深愛著的你，安然無恙，你不會真的覺得，她不願意去時之神殿，是單純為了孩子吧？”
“她也是為了我……”
辰鳴苦澀地說道，“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可我卻不知道該怎麽償還她。”
“在愛情麵前，你們誰也不欠誰。”
琉月目光憐憫道，“小家夥，感謝你為我的女兒做出的犧牲，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們都能平平安安地歸來。”
辰鳴點了點頭，道，“我會盡力而為的，請大人放心。”
“有你在，我當然放心了。”
琉月微笑道，“能夠為她做到這一步的，除了我們這些親人外，也沒有其他人了，甚至有時候我都覺得，你做的，比起我們做的更加優秀。”
“光優秀，可還不夠。”
辰鳴目光堅韌，又殺機無限，“即便是阿爾比恩，也無法阻止我拯救她！”
目光轉為無限溫柔，琉月上前一步，踮起腳，在辰鳴的額頭吻了下去，而後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又快速退開。
“願地獄的意誌，能夠庇佑著你，得到想要的一切……”
琉月轉身，如同一個少女一樣，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輕輕撫摸著額頭，那還殘留著餘溫的吻痕，辰鳴對著那女人離開的方向微微行禮，道，“謝謝您，琉月大人……”
……
花團錦簇的池塘中，幾條金魚歡快地遊蕩在水中，莊園裏微弱的燈光，將它們的身體照耀得煜煜生輝。
而池塘的邊緣，特蕾西婭那略有些疲憊的渾濁雙眼，則是呆呆的看著那金魚們的嘻耍，枯枝一般的手掌，撫摸著她隆起的肚子。
“最後，你還是選擇了這條最不該選擇的路……”
那蒼白的容顏上，眼角泛起了皺紋，她低聲地歎息著，“命運不是你說改變，就能改變的了的，我的生命終究是要走到盡頭，你又何必……要讓我們的孩子去承受她不該承受的那份孤寂？”
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抱怨著某人的狠辣無情，特蕾西婭無奈地說道，“黑兔，你的主人已經來到了這裏，你就不必一直盯著我了吧？放心，這一次我不會逃走了……”
池塘中，那唯一的一條黑色金魚躍出了水麵，變成了一隻黑色的兔子，落在了池塘邊緣，它開口說道，“你說他選擇了最不該選擇的路，可你，不也是支持著他的麽？世界樹的樹葉雖然強大，但畢竟還隻是萌芽，隻要你想，隨時都可以衝破出去，不是嗎？”
特蕾西婭微微一笑，道，“我啊，充其量就是提供答案的人，選擇權在他，我不會幹涉，我隻要保證最後的結局對他來說是好的，就足夠了。”
“那你呢？”
黑兔轉過身，抬頭看著特蕾西婭，說道，“你就真的甘心，就這麽淪為時間的犧牲品，埋葬於時間的墓地之中？”
“我隻是想過的輕鬆一些而已，這一世，我活得太累了……”
特蕾西婭的臉上滿是疲憊，讓人看得讓人十分心疼，“希望下一輩子，我能活的輕鬆一點，前提是，我有沒有機會再走出那裏。”
收回目光，黑兔淡淡地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他任何事情，也不會幹預你們的選擇，隻要你們自己不去後悔自己的決定就好。”
它的身影緩緩地消失，伴隨著來的，是那道略顯孤獨的身影，在燈火與星光的照耀下，快速地老去。
隻是誰都未曾察覺到，特蕾西婭的額頭上，那片明明已經隱入身體的猩紅樹葉又再次出現，樹葉上，燦金色的脈絡散發出一絲微弱的光芒，如同樹葉的本身一樣，一閃而逝。
猩紅的世界裏，一棵已經長成大樹的樹苗之下，辰鳴仰望著那一片紅霧之中，如同電影放映的景象，竟然與剛才特蕾西婭和黑兔的對話如出一轍。
“聰明的特蕾西婭，狡猾的黑兔，更加聰明狡猾的我，你們該拿什麽來和我鬥智鬥勇？”
他的臉上泛起了一抹淡淡笑容，柔和的目光，投向了那光幕之中的蒼老女人，心疼地說道，“固執的你，什麽時候才能明白我在乎的，隻是你的生命？”
書閱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