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六章 昆侖迷雲
林立與晏無機不算朋友,也算不上對頭,僅有的過往交集便是百獸坪上的靈契決鬥一戰,那時他還踩過這位高徒的臉,極盡嘲諷,但之後便連麵也沒再見過。
??五年光陰,晏無機仿佛已經看淡了當日所受的侮辱,倒是沐紫川的行為從來都讓林立費解。那女人口口聲聲說是要為仰慕的師兄討回顏麵,可那時候在青丘,他壓根兒就沒跟項炎交過手,而且後者還是成功從寄托人那裏奪得靈契的幾位贏家之一。
??他知道沐紫川的誤會裏一定有古怪,而既然同出昆侖玉虛,說不定這個疑惑,今日能從晏無機那裏得到解答。
??但在那之前,林立更迫切的想要知道,風光無限的昆侖山殿前弟子,如何就從當初風度翩翩法術凶悍的少年郎,化成了眼前形象糟糕而且好像命不久矣的老頭子?
??“不像是我曾經見過的那種毒。”林立說道。
??曾在域外遊蕩時,他與天陰宗起了些摩擦,恰巧天陰宗內某位女長老又與逍遙仙宗似乎有段不愉快的過往,導致小事化大難以收場,彼時,便出現了一種能令修士壽元飛速流逝的奇毒,中毒者度一日如過百日。
??晏無機心不在焉又有些刻意的避談,說道:“不是中毒,我請林道友過來,並不是為了我自己的傷勢。”他微弓著腰緩步走到狹窄小屋裏唯一算是家具的那張床邊,手中光芒流轉結出道法印,床上立時有微光呼應,便見原本覆蓋在那裏的迷障法陣消散,顯現出本來的景況。
??原來床上並不是肉眼看起來那般邋遢,被褥嶄新,整整齊齊鋪著,被子底下安詳躺著一位正當芳華的俏麗佳人,若非雙眉中間的一點濃重青紫礙眼,她就真的很像隻是睡著了而已,膚若凝脂白皙,麵色紅潤吹彈可破。
??“魂殘了。”
??林立凝視女子須臾後轉眼說道。
??晏無機本該明亮的昏花雙眼閃著愛憐,回道:“魂散尚可招回,我有法子,最棘手的問題是,靈台受損太嚴重,即使招魂歸體,神識亦無法入主泥丸宮。”
??林立戳破窗戶紙道:“她的傷來自你們昆侖山的涅槃烈火,而晏道友最擅長的恰好便是涅槃經,解決這個問題應當不在話下。額外多句嘴,這位姑娘,是被晏道友誤傷還是?”
??女子眉心那道重紫色印記,透著晏無機火法的氣息,他還是能辨別出來的,不過晏無機既然已經將其魂魄轟散,難道又要倒過頭來救人家?
??枯瘦容貌出現一絲痛苦之色,晏無機說道:“我是被陷害的,傷到她的確實是我的法術,但是被有心人取走火種強行打入她泥丸宮的,整件事情講來錯綜複雜,一時半刻恕我不能盡數告知,請林道友來,實則是想請求林道友,幫我從須彌山取一樣東西。”
??……
??……
??沛城往遼東最近的路線是乘車直達海港,然後坐輪船走水路。
??曹正華盡所能處理到最好,生怕林大少記住在自己的地盤上被人下毒的事情不忘,托關係將沛城首富那輛航行速度最快的私人快艇都借來了,比開始的時候還要殷勤。
??林立沉默著坐在快艇一側,疾馳帶起的風狂猛卷到臉上,吹拂著嚴肅沉重的表情。
??嚴肅沉重,加起來就是嚴重,意味著林大少此時心裏的感受,還有某項尚未浮出水麵的事態。
??駕駛員小哥坐在快艇另一側,筆直麵向尖尖船頭指著的無際水麵,以及盡頭處與天空相接的海平線。
??很多的海鷗散亂地各自飛翔著,這對於常開著飛機在天上竄的人而言,顯然是不常見的稀奇景致,所以他很認真的在欣賞,盡管內心其實憂愁著少主的憂愁。
??小船兒還在乘風破浪。
??“少爺,那個叫晏無機的,本來不是個老人嗎?”他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問道。
??林立迎風答道:“和我年紀差不多。”
??“您很好奇他為什麽變老了吧?”小哥又問。
??“不光是他變老,很多事情給我的感覺都詭異極了。”林立眼眸深深。
??雖然晏無機借口時間緊迫不肯透露內情,壓抑的神色卻總是讓人浮想聯翩,堂堂昆侖山殿前弟子,淪落到這種地步,道門內居然沒有多少風聲。
??他說他被陷害,又躲躲藏藏掩飾行跡,這世上能陷害昆侖山高徒的能有誰?
??而那散了魂魄的女子,盡管棉被蓋得很嚴實,林立還是看到了她肩頭衣物上露出的半截三瓣白花圖案。
??“我估計他可能被自己人害了。”駕駛員小哥說道。
??“嗯。”
??林立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覺得猜謎底的工作愈發耗費腦細胞了。
??連這麽個對道門局勢並不通曉的凡人都能想到,證明他的推斷至少是合情合理的,隻是如果順著這樣的假設往下想,麵臨的便是毫無頭緒的一團髒霧。
??快艇隱約接近了新的港口,遼東城近在眼前十海裏以內,留給林大少思考的時間不多了,他於是拿出手機,準備向人請教。
??這時候他才發現手機裏有條未讀的消息。
??“沈半夏?”
??看著微信列表裏毫無存在感的好友,頭像自然陌生,備注的名字卻耳熟。
??林立終於想起五年前在搏擊比賽的體育館裏,偶遇的某位活潑姑娘,原來她就是沈書記的千金,自己全然不知便多出來的那位未婚妻。
??微信的內容十分簡單,但透著許多種情感所以複雜——
??“你是個壞人,我要開始討厭你了,哼!”
??林立有些無語,思來想去也沒覺得哪裏得罪了沈慈的乖孫女,退婚更是雙方樂意的結局,並不是誰的顏麵被單方麵踐踏,這姑娘討厭自己哪點?
??“我怎麽你了?”
??林立打字回複消息過去,無奈對話框前頭杵著個紅豔豔的感歎號,以及一串白色的小字: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
??他隻好搖搖頭作罷,盡管想再跟對方聊聊隻需要弄個小號那麽簡單。
??人生中匆匆一別的過客有太多,他實在忙不過來每位都迎來送往,絕大多數走了便走了,原本便不應該留下過長的台詞和拖遝的劇本,被拉黑,並不是個很差的結尾。
??……
??電話打到了龍虎山戚科院,誠然,探聽消息這種事,找海延勳要比找主管外交的典雲獅效率高很多,可麻衣派那位百年內最通曉八卦術數的天才,還有個俗世身份叫情報販子,秉性又極度油滑,壓根別指望那廝嘴嚴。
??“是小師叔?您可有些日子沒回來瞧瞧了。”
??典雲獅接到電話語氣仿佛受寵若驚,要知道離陽師叔祖晚年才收的這位關門弟子,在山上時就不咋能和他們這輩上了年紀的人處得來,以往有事了也隻會找碰麵較多的掌教師兄,沒曾想人在外頭,居然能往素無交集的戚科院通個電話,就算無事不登三寶殿,那也十分難得了。
??“典首座,別來無恙。”
??林立笑著回應了一句。
??倆人當初有過矛盾,為了山下的雇傭兵,典雲獅等首座曾隨宋雲象前來阻止,最終並不歡愉,切實動了手刀兵想向。但當時主要以宋雲象為首,其餘三院首座也不過是顧全律令,事實上林立後來為了唐城無端湧入的大批散修,再度單獨拜訪過戚科院,典雲獅的品性倒是很隨和,平易近人。
??到底是管著天師府與道門各派禮尚往來的重要人物,若如宋雲象那般刻板冷硬,也就坐不穩屁股底下的位置了,所以林立對這位首座的感覺其實不錯。
??“無恙,修為倒是精進了些。養丹廬那邊,師叔祖對小師叔掛念得緊,您得空了還是多回來看看才好。”典雲獅說道。
??“有時間一定回來,不過典首座也知道,我背後都快起火了,大堆的麻煩跟著跑,很難脫身。”林立隨口訴了幾句苦。
??典雲獅說道:“小師叔不比寒衣,人在俗世間,難免瓜葛糾纏,這其中有些困擾,是龍虎山給您招來的,辛苦。不知道小師叔今天專程打電話過來,是否要問關於北海劍宗運回山門的張角石墓?近來整片北海都不大太平,已經有上萬修士隱匿進了遼東城。”
??林立眉頭挑了挑:“起初北海劍宗有意對外透露風聲,說從張角墓內了無收獲,誘導道門所有散修眼睛都盯到了我身上,這點我多少知道些隱秘。上萬修士潛入遼東城又是怎麽回事?”
??電話那頭典雲獅略顯訝異:“小師叔難道還沒收到消息?張角墓的真相已經瞞不住了,就在昨天傍晚,麻衣派將消息散播到了整個道門,現在幾大宗門和華夏各地的散修都已傳遍,傳言有不世出的上古秘寶。”
??“麻衣……”
??林立還真的半點風聲也沒收著,昨天他從沈家離開便啟程趕路,傍晚的時候剛下飛機中途休息,在酒店裏修煉與世隔絕,今天到沛城也一刻沒能偷閑。
??不過北海劍宗悶聲發財的行徑敗露,倒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因為他臨出門時,就放出過一隻信蠱雌蟲,告訴丹朱自己上路了,這或許是丹朱為他的到來提前造勢。
??當然也可能是別的原因,總之無論怎麽樣,就這樣的局麵看上去是傾向於林立的。
??“典首座,北海劍宗有須彌山撐腰,暫且觀望比較穩妥,我其實是想請戚科院幫我另一個忙。”他對著電話說道。
??典雲獅道:“您是師叔祖的弟子,便是我天師府最尊崇的小師叔,戚科院若有用得著的地方,您隻管說出來,不違反宗門律例和道門鐵律,您想怎麽用就怎麽用。”
??林立才不會往心裏去,這種話聽聽就好,當真的都是傻子。他笑聲道:“言重了,戚科院掌管山門外諸事的收集整理,所以想請問典首座,雙肩繡三瓣白錦花的袍服,是否屬於哪個門派的弟子專用服飾?”
??典雲獅暗自鬆了一口氣,幸好是這等小問題,否則說出去的客套話照樣是潑出去的水,倘若林立要他幫忙查哪位宗主大能的功法弱點,他就是想回絕都不好找說辭。
??“小師叔在道門內還是走動得少了,雙肩上三瓣白花的紋繡,是昆侖山女弟子的道服,而且是親傳以上女弟子獨有,整個昆侖山當今有資格穿三花服的女弟子,僅有一掌之數。”
??五個?
??林立稍感寬心,這麽少的話,目標便很容易鎖定了,於是便問:“不知典首座對昆侖山的親傳女弟子們,各自樣貌可有印象?”
??“小師叔想問的是?”
??“我偶然見了位穿三花服的女子,風姿出塵教人意動,她左臉頰眼尾有顆紅痣。”
??手機裏頓時傳來典雲獅略緊張的話語:“小師叔見過晏無機!?”
??耳畔驚訝猶疑的聲音,意味著林立這個電話打對地方了,典首座果然知道昆侖山那件事。
??“她是誰?”
??林立不答反問,帶上了極高輩分應有的語氣。
??典雲獅停頓幾息,沉重回道:“那是玉虛宮掌門的女兒,這一代的鳳棲聖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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