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師出有名
殺招!
這絕對是一記大殺招,饒是位於深海,林立都能感受到海上那片空間由超強大聖法帶來的顫栗。
他也是看到了須彌山在自己身上動的決心,並不懷疑,如果條件是同歸於盡,那三個停留渡劫巔峰多年的老頭,也不會有絲毫猶豫。
“老烏龜,能扛住麽?不行的話就趕緊逃命去吧。”
林立朝石崖方向湧動神識傳去一道話音,愈是往那個境界靠近,他的感受便愈發清晰,雖然龜妖們實力都被拔高了一重大境界,數量占優,但要憑借血脈天賦防禦住須彌山老頭搏命的大聖法,依舊是弱了些。
“安心渡你的小無量劫吧!”
老龜妖是苦在心頭有口難言,那是它不願意帶領部下逃命麽?那他奶奶是逃不了!
上有絕世殺招相逼,下有大乘陣法禁錮,寸步難移,龜生怎就如此艱難?
與其講廢話埋怨自己的處境,不如閉口求一份仁義,若最終搏出個幸運,林立渡劫成功它與部下護法成仁,起碼這個人類青年還能記通天妖都幾分情。
萬年龜甲上綠芒驟亮,青苔水草更添栩栩如生,看起來仿佛無比堅硬固若金湯。
但畢竟隻是看起來,實際沒到五息時間,疾風驟雨的劍影便將熒綠龜殼催生出了無數細密裂紋,於是這樣寬大厚實的護甲,忽然又好像脆弱不堪。
林立有心回護,可惜力不從心,他自己也泥菩薩過河,肉身被第八次劫雷剮得已經沒了人樣,活生生便是具頑強站立的骸骨,僅存的幾塊肉死死護住丹田與泥丸宮,根本不死,便有活路。
最要命的是,須彌山十大殿前的虯龍劍陣再次結陣完成,劍光鋒芒飛襲而來。
“但願……”
林立無法再作困獸之鬥,依稀幾成順由脊柱大龍升入識海的真元,剛才釋放大聖法便消耗殆盡了,想放第二道反擊沒可能。
他隻能寄希望於某種概率。
與此同時,石崖上的靈龜祝先被幾十萬血色劍影所催破,無窮殺機透過防線,無所阻礙地射向通天妖都的幾位兵將。
林立幽幽歎息,他真的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且想著,無論出於什麽動機,龜妖們始終是為了幫他才身陷萬劫不複境地,但想來隻待須臾,自己便會追上黃泉路去與它們結伴同行了吧?
生存毀滅之際,希望恍然出現。
那是一片柔和白光,皎潔自石崖軟泥裏的陣法浮現,好像沒什麽威力也沒啥卵用,但殺機滔滔的密集劍影,竟然在沒入白光後完全消失了蹤影和氣息。
吞食?還是吞噬?
林立不得而知,海上淩空站立的三名老者亦毫無察覺,他們隻是暗道詭譎的默契凝眉,繼而相視交流。
依照推演的結果,水中妖物的血統並不算高級,聖法凜然強悍,也可無視人與妖之間真元妖力厚薄的差異,應當很快便能解決才是。
可海底驀然平穩的氣息,顯然昭示著,妖孽非但沒有在劍雨衝刷中破防殞命,接招甚至遊刃有餘。
點子這麽紮手的麽?
三位老者向彼此點了點頭。
然後,他們身周環繞的血紅光澤變得濃鬱了些,隱隱化霧,於是天際雲端之下倒懸的無柄劍影,憑空再凝結出二十萬。
畫麵蔚為壯觀,觀戰的修士們心髒幾乎要被震碎,即便那些殺意並不是衝著他們,但還是太過駭人了。
頭頂全是劍啊!這要是不小心掉下一柄來,不得紮得幾百人身形俱滅?
有的膽氣稍微不足,悄沒聲退出大隊伍溜回城裏,害怕高人過招的局勢往後愈發僵持,不得已要殃及他們這些小魚小蝦。
逐漸的,做出同樣選擇的散修原來不在少數,萬餘人的散修陣營,看上去竟然稀稀拉拉,細數之下剩的不到五千。
此時場間異變再生,卻見須彌山最優秀的當代十名弟子凝聚的虯龍劍陣裏,劍氣糾纏形成的陣眼,猛然潰散。
慘叫呼通的聲音零落響起,傷人者自傷,十大殿前被自己的招數衝至四散,幾人口吐鮮血,最慘的那個胳膊都被劍氣斬掉一條,幸好反應敏捷,趁著未掉進海裏之前搶了回來,否則道門以後怕就要多一位獨臂劍修了。
怎麽回事?
留在海岸上忍受台風摧殘的散修們不禁疑惑,也是須彌山眾位殿前弟子所費解的,同樣讓三名燃燒真血久攻不下的老劍聖皺起了眉。
“師叔祖,陣力在海底遭到怪異攻擊,陣眼也受了反噬,我等皆有輕重傷勢在身!”宗門內權威僅次於宗主親傳的首席殿前說道。
“換回龍劍陣。”
祝誅心一眼就能分明徒孫們幾人輕傷幾人重傷,虯龍陣是無法再用了,而回龍劍陣則隻需八人結陣。
指令下達,傷勢較輕的殿前弟子聞聲即動。
海底。
林立忍不住長舒一口氣,局麵終究還是發展到了原本不敢想象的最好的地步。
龜妖們沒有陣亡,能要他命的那道陣力,也並未降臨,而是在距離十幾米處產生了內鬥,從中分出一道擊潰了其餘九道。
何等的幸運?
柳鳴果然認出了九極裂炎斬升華後的火焰,果然還是更願意背棄他鄙夷的師門,站在勁敵這邊。
果然,同為十大殿前,柳鳴的實力卻已經遠遠超越了另外九個。
但凡算錯一樣,林立此時就是一灘泥灰,肉身殘敗氣海空蕩,憑他自己全然無法硬接住那壓死駱駝的最後的稻草。
疑似大乘期的蓋世強者恐怕不會出手,他也從沒那樣指望過。
人到底還是隻能靠自己,非親非故的援手,接來都容易覺得手軟。
……
……
“師叔祖,回龍劍陣也失敗了~”
“海底似乎有一種專攻破陣的力量,陣力沉到那個深度,立刻便會瓦解。”
“又有三位師弟重傷。”
十大殿前平日裏為無數修士所崇拜妒忌,在這場屠妖壯舉中,卻連番出岔子,好像什麽忙也沒幫上,還有點拖後腿。
渡劫巔峰的老者們自然心有不滿,但局勢緊迫,來不及責罵怪罪,隻得把工作全攬到肩上。
“罷了。”
“速速退去海岸線。”
血色瞬時籠罩了這一方空間,天空與大海皆是縈繞上夢魘般的殘酷冰冷意味。
殿前弟子們微怔,眼中俱有悲涼,除了柳鳴。
宗門古典有過記載,此番氣象,唯有渡劫期大能修士燃燒九成真血時,才會於天地間浮現,天道法則亦要為此哀慟。
九成真血,那意味著拿命施展聖法,代價無疑極為慘重,此戰過後即便不死,劍聖級別的人物也要淪為一具廢身,活不了太久。
“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生與義不可兼得!”
須彌山三位老者中樣貌最醜陋,年歲最長老,境界最高妙的老者仰天高呼,在帕瓦台風狂吹中伸展四肢,發須猛然飄蕩,絲絲腥紅氣芒自體表抽離,整個人恍若沐浴鮮血,聲聲壯闊震耳發聵。
此情此景萬分豪邁,卻又悲壯。
到了這時候,老者心裏儼然有了最壞的打算,他知道他與兩位師弟,大概力有不逮,止不住林立逆天渡劫的步伐了,後者似有天助。
那麽,在失敗的可能性存在的同時,他也要用性命為山門博回一個顛撲不破的名堂。
舍生取義。
這樣的說辭足以洗清須彌山所有有心做歹的嫌疑,天師府也無可辯駁。
祝誅心與那位老者做出的選擇,亦如是。
數不清的犀利劍影無窮無盡繼續朝著石崖落下,但其中分離出部分,迂回殺向被小無量劫折磨的林立。
“老東西,用命換命麽?那就來看看你們配不配!”
林立無路可走了,智慧或者小聰明,在這種時候似乎根本派不上用場。他想活命,能做的反抗拚搏,便隻有那麽一種。
左右雙手食指拇指相觸,另外六指蜷縮,他結出丹朱渡劫時曾用過的指訣。
轟~
雷聲從雲端震響,四千米深海的海底也能聽得清晰。
然後——
世界驟然間失去了所有顏色,劍光的血色無法再照亮哪一處,比夜晚依稀的螢火蟲光芒更微弱。
這片天、這片海,隻剩下伸手不見五指的純黑色,暗到極致到低沉。
八九兩次劫雷同時被某個手訣引動,由此而來的,是烏雲裏成百上千到雷霆降世,每一道雷聲仿佛都在耳邊炸響,穿透耳膜也能穿透真元,幾乎直擊神識。
海岸邊全部的散修都逃竄離開了,膽子再大,也沒大到陪別人等死。
縱使須彌山十大殿前,也是退到了遠離海域的某座高樓頂部,駕馭門中頂級法寶護身,遙遙望著這邊好似滅世的天災人禍。
那從天而降的千百雷電,並不如人們尋常所見的那般明亮,也不像之前彩虹般的璀璨絢爛,獨獨是純粹的黑暗。
一條雷電,便有四五名成年人合抱那麽粗,加起來,則遍布了整片視線可見的大海,渡劫期巔峰的三位老強者也在雷霆覆蓋以內。
那索性就是片雷澤,鋒芒無限的數十萬劍影,觸到雷霆的瞬間已然消弭過半。
“這家夥,不想活了麽?”
眾人皆醉他獨醒的柳鳴喃喃自語,望著無際海水,眼神難免複雜。
他知道海底渡劫之人姓甚名誰,也明白林立儼然被須彌山逼進了不得不拚命的死胡同,所以他最能理解林立做出的選擇,但想著自己視為畢生勁敵的人,可能今朝就會喪命,還是因為這些操淡的理由。
柳鳴心裏怎地也不是個滋味。
勾心鬥角,實在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