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砍價
海妖極為神秘，翻遍道門的《萬妖典》與《妖經》，乃至域外保存完好的《山海秘傳》，能找到的與其相關的信息都是乏善可陳。
有傳言說海中妖族早在太古初期便已絕跡，但又有說法是，最晚兩百年前，地球上尚能見到海妖的蹤跡。
總之自從封神大戰過後，海妖便徹底成了迷霧中的存在，和魔一般神秘。
當然，從幾部記錄妖族的典籍來看，海妖的血統並不比陸地上的妖族強大，即使所謂的四海龍王真的存在，也至多能與妖域青白兩位妖帝持平，況且一千年前連昊天大帝的天庭都解散了，位列仙班的龍王想必也帶著手下成精的蝦米螃蟹去了天外星域，參與那場血腥了半年的黑洞圍堵大戰。
存留在海裏的妖，想來實力不會太過離譜，唯一使人忌憚的，大概便是一種未知的不確定性。
譬如林立於修真路途行走了十五年，隻見過神識被更強者的神識吞噬或者抵擋，卻從來沒有聽說過神識也能被肉身反彈。
“會說人話不？”
他朝著遠處那條遨遊不肯離去的大魚喊道，沒有呼吸，自然也就不會從嘴裏冒出水泡泡。然後，他便站在那裏靜靜等候對方的反應。
幾分鍾過去，大魚沒有回話，也沒有做出任何能視作反應的舉動，仍舊自顧自地轉著圈，不時將注意力投向這邊闖進領域的微小生物。
“它若會說人言，那就怪了。”
語音從頭頂那方巨大的石崖上傳來，顯然，大魚不能講話，海龜們卻可以。
林立於是雙腿彈動，扛著沉重的水壓遊到上方，站在了海龜們棲息的石崖頂部，腳踩到了才知道，原來看似堅硬如磐石的這座斷壁，其實很軟，像是黑漆漆的泥巴構成，長滿了短淺的植物，有點類似青苔，又或許是生物學上常講的海藻。
“各位是銷聲匿跡多年的海妖？”
他問道，雖然這個問題聽起來有點像盯著答案說廢話。
然而體型最龐大的那隻老海龜發聲否認了，它真的很老，老到明明是龜，腦袋上卻掛著四條分明的長白眉和白胡子。
它動了動自己已經不那麽鋒利的爪子，說道：“人類，海裏的龜是長鰭的。”
林立聽著模棱兩可的回答，皺眉問道：“那各位難道還是陸地上的妖族？”
“對嘍！”
白胡子老龜嘴都沒張，發出油裏油氣的聲音，不慌不忙道：“我等乃妖域青帝部下皇城護衛營的戰士，收到人間有後漢傳承重新問世的消息，奉命過來收集些消息，本無歹意，沒曾想順著東海遊過來，自以為行蹤隱秘，偏偏遊到渤海灣的時候，當麵撞上了一位高人，還是位脾氣不咋好的高人。”
“等等，當麵撞上高人，那位高人在海裏作甚？”
林立聽出了話裏的毛病，除了自己有些特殊需求，竟然還有別的修士閑出病了沒事往海裏鑽？
主要是他接下來要做的某件事情，必須將周圍肅清幹淨，容不得半點打擾分神，若周遭還有別的生靈乃至人類修士存在，隻怕到時候會成為隱患。
好好的人類潛入海底，這種舉動自然離奇又頗堪尋味，恰逢北海劍宗收獲至寶的風聲泄露，保不齊那位便是個藝高人膽大的角色，往壞了想，沒準想從海底奇襲，獨身一人打劫整座門派。
那樣的話，林立可能對那位顯得礙眼，而那位對林立也顯得挺礙事。
“他什麽境界？”
林立加問道，必須操這份心。
倘若真有膽子趁亂對北海劍宗搞事情，必定不是等閑之輩，渡一重劫算最基本的門檻。
年老的龜妖說道：“深不可測，至少比這海要深，別看老夫現在實力低微，那是被腳下的禁製陣法壓抑了，當初見到那位高人時，可是如假包換的化神巔峰，瞧那高人一眼都覺得腦仁炸疼，說句不怕嚇到你的，青帝也沒有那般灼眼的氣勢。”
林立不禁僵著臉發了瞬間的呆，心神微震。
青帝時年八百零三歲，論輩分，白帝得將其叫聲叔叔，境界則是實打實的渡劫頂峰，是這個世界無論妖域人族當之無愧的最強者之一，兼具本體為上古靈物通天妖蓮，氣勢自然更是無可比擬。
這老烏龜居然說，它途中遇上的高人比青帝的氣勢猶有勝之。那豈非，高人已經高到了大乘期？即便再不濟，一隻腳踏入大乘，總該有的。
問題是這世界還能養育出此等境界的強者嗎？
“我讀書少，你可別跟我扯犢子。”
林立頓時黑臉，一雙眉毛橫陳，凜冽似刀鋒。
老烏龜緩緩轉過烏龜腦袋，玻璃球似的眼珠子盯著西南方向的黑色大魚，說道：“你還別不信，人家跟你這海底閑逛可不一樣，幹脆就在海底下三千米蓋了個小茅屋住著，渡劫期能有那能耐？還有那頭畜牲你也看到了，就是頭沒啥稀奇的藍鯨，你的藥對它不管用吧？管用才有鬼了，老夫化神巔峰，這六個部下境界最低也是化神中期，湊一塊兒愣是沒弄贏這麽頭傻大個，能把普通的生靈馴化到擁有渡劫期的打鬥能力，在人家那兒也就當條看家護院的狗子用，你以為呢？”
“呃……”
林立也對著那尾大魚凝視許久，原來這就是傳說中個子最壯實的藍鯨，眼光凶戾又隱隱克製，分明是初有靈智的征兆。
這尼瑪就有些蛋疼了，意思就是說，還甭提高人，單獨這頭鯨魚都等於他招惹不起的存在。
算了，換個地兒吧——林大少隻得暗暗認慫，陸地上他倒是不太忌憚，雖然藍鯨擁有近似於渡劫修士的戰力，但畢竟沒有渡劫強於化神的本質上的天道法則差距，咬咬牙也能有八成勝算。不過場地限製在海底，僅僅維持金龜訣抵抗水壓，便已分掉他不少真元與心神，星移訣想來也不那麽好使，此消彼長，當然能不惹就不惹最好。
他歎了口氣，神識開始往方圓千米擴散，退而求其次，想找個跟這兒差不多的地方。
“你是否姓林？”老烏龜忽然問道。
“咋地？”
林立反問。
老烏龜說道：“高人特地讓那畜生將我等從渤海灣送到遼東城海域，用這陣法將我等禁錮住，一則，是防我等攪亂人族內部的爭鬥，說既然隻受命來探聽消息，那便老實在這兒看熱鬧就是。二則，高人還說近日有個姓林的年輕人類，要在此地渡劫，讓我等幫忙護法，否則被剝去的修為便不還給我等了。”
“……”林立有些無語，覺得劇情發展未免太跳躍，憑空冒出位疑似大乘期的強者也就罷了，還如此貼心的安排了幾隻龜妖助他渡劫，哪來的這麽大個餡餅硬往腦袋上砸？
生性並不率真的林大少當然充滿了懷疑。
他連著三夜潛入海底，為的確實是渡劫，海裏環境足夠清靜，清掃了大魚小魚便無人打擾，而在等到合適的時機來臨之前，趁著做這肅清工作的期間，還能借助水壓按捺氣海內近乎沸騰的真元。
蹊蹺在於，他的這個打算連對丹朱都未告知，所以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知道渡劫之事對他而言已經迫在眉睫，龍虎山掌教和離陽長老也沒看出半點。
“高人長什麽樣子？”
林立問道，他在想有沒有可能，師尊放心不下小徒弟，穿破星空追回地球來了。
老烏龜懶散地瞥了一眼愚蠢的人類，道：“跟你說過氣勢灼眼，望著影子老夫便險些嚇裂了龜殼，哪敢睜眼去瞧那位的法相？”
這倒是句誠誠懇懇的大實話，大乘期修士，已與天道並肩奇高，境界之下，除非與之親近之人，不然實力低微些的偷看半眼都能將眼睛刺瞎神魂灼傷，因此整座逍遙仙宗，知曉宗主樣貌的不過宗主真傳弟子在內的十餘人。
林立沉吟片刻，斟酌出了結果：“算了，我不信你們的鬼話。”
漏洞橫生的三言兩語可當不得真，渡過兩重天劫的他內心最是清楚，渡劫時自己有多脆弱，將後背交給這樣幾隻來曆不明敵友未分的大王八，那就太天真了。
勞動人民總結出的寶貴經驗，貪小便宜容易出大麻煩，於是他扭過頭便走。
“愛信不信！”
老烏龜沒有絲毫挽留，梗著龜脖子顯得很是高傲。
然後它真的便沒再說多的話，任由愚蠢的人類躍下石壁走出幾十米開外。
林立的步伐越走越慢，背著手頸項也越垂越低，最後腳步完全停住，繼而轉身又往回走，遊上石壁，問道：“你剛才不是說麽，那位高人讓你們老老實實在這兒待著，隻準望風不準參與，且要助我渡劫，兩樣當中有一樣沒做到，你們被陣法吸去的修為便不歸還給你們了，化神巔峰跌至化神中期，這一大截修為你竟然不留我？”
“不留。”
老烏龜懶得看他，腦袋緩緩縮進殼裏，長長的白胡子拖到軟泥青苔上，慵懶十足說話偏又斬釘截鐵。
“為何？”
“陛下的旨意隻讓我等觀察北海劍宗，能待在這兒，任務便不受耽擱，至於那點道行，雖然重要，不過讓老夫為了道行死乞白賴求你個人類，老夫認為不值得。”老龜說道。
“喲嗬！你還挺有節操？”
“還是那句話，愛信不信！”
林立眯起了眼：“行，那看在你這麽真誠的份上，我就不懷疑你們了，畢竟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還是要有的嘛！”
“老夫很真誠？”龜妖老頭從殼子裏重新伸出腦袋，語氣有些發懵。
“嗯，相當的真誠，我活了二十年生平僅見！”
林立肯定的回答道。
那模樣，實在攀登上了賤道巔峰，要多賤有多賤，出爾反爾毫不臉紅。
就和批發市場裏買衣服砍價是一樣的道理，殺價殺到某個程度，客人轉身要走，店家若是喊回留人了，說明還是沒砍到好處，而如果店家看著客人走了腔都不開，那麽回去加點價錢便是差不多正好。
人嘛，誰還沒個犯賤的時候？林立在心中對自己如是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