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棄嬰
青雲朔秦的屋舍在穀中城池偏南的位置，與影視劇裏的古代宅院在風格上並無差別，隻是這城中茫茫多的建築，依照辰宿星位而落，這棟宅子正好落在地魁星對應之處，靈氣較平民房屋濃鬱十倍不止，比起城中央緊靠武儀塔的家主府又差了不少。
午雲牛不嗜酒但愛酒的名聲在外，青雲朔秦投其所好，命下人取來兩壇珍藏好酒待客，剛喝了兩口暖茶的周寒衣，便被師叔難卻的盛情綁架到院子裏的聚風處賞菊對飲，香風習習好不快意，頗有晉朝大豪陶淵明詩裏頌唱的幽雅誌趣。
青雲見心入香閨，在仆人的幫襯下收拾平日愛穿的衣物，和一些喜歡的小物件，照青雲朔秦的意思，恨不得把整個房間搬去唐城，就怕心頭肉到了心儀小夥子家裏，沾不上熟悉的氣息久久不能適應。
愛女心切，大抵很難綿綿流淌在字裏行間，更多的，還是看似隨意的舉手投足裏，毫不自覺的割舍不下。
房間裏忙活著，林立被老丈人叫到後院，本以為是約定俗成地要交代恐嚇幾句，免得女兒在不同姓的家裏受委屈，不料，卻聽了一樁挺大的秘密。
“見心不是我生的。”
寬敞後院中時有風起，已至冬季，院牆四周的斑竹還是葉片飽滿綠油油的，青雲朔秦眼神就落在搖晃的竹枝上，平靜說道。
男人本來就不能生孩子，林大少聞言後腦海第一反應是這個，但立馬他就丟掉了低級趣味的念頭，用詢問的目光看向嶽父大人。
青雲朔秦繼續說道：“六十年前，我與內人到棲霞山遊玩，也順便想碰下運氣，看能否機緣巧合得到那樁傳說了幾千年的寶藏。後來寶藏自然是沒能尋著，倒是在山巔寂靜無人處，看到被人遺棄在草堆裏的嬰兒，便是見心。”
“誰會把嬰兒棄在棲霞山巔？”林立皺了皺眉，棲霞山亦是華夏境內有數的名山之一，神奇傳說無數，但凡踏足修真一途的人都知道，山最高處幾乎入了雲間，空氣有多稀薄就不必說了，棄嬰棄到那種地方去，跟直接恰似沒有什麽分別。
青雲朔秦說道：“個中緣由我並不知曉，隻是能攀上棲霞山頂上的，料定也是修士。或者迫於無奈，或者有更深層的原因，總之見心的天賦你也看到了，那等靈氣根骨，不應是受人嫌棄的。”
林立思索著點了點頭，心神仍然有些從這個秘密裏出不來。
“以見心的靈根和聰慧，這個年紀，本該有更高更好的成就，隻是出於諸多考慮，我始終不敢把她送去大宗門裏為徒，就是龍虎山，我也不大能信得過。”青雲朔秦說道，很難理清楚青雲見心的身世，會否與棲霞山傳聞千年的寶藏有關，將她留在避世且弱小的青雲世家，也是一種較為圓滑的保護。
“所以，盡管我這些年來很用力地在爭取資源，她如今的修為境界，最高也就如此了。”中年男人淡然冷靜的眸子裏，沉邃著一千種思緒：“認識你之後，見心的名聲漸漸響亮了，包不住，我更不知道自己這點微末道行，還能抱住她多久。整個家族上下，都以為她與青雲泰回山那夜遇襲，是你心懷怒憤尋仇而來，可我始終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林立再度沉默著點點頭，聽完這些話，他也覺得事情恐怕不一定有他以前想的那麽簡單。青雲世家的誤解，他從不放在心上，畢竟事情自己做沒做心裏最有數，八成便是那位兵主從中作梗，想引青雲世家的怒火降臨在當時地位並不顯赫的少年身上，但既然與棲霞山扯上了關係，故事有可能會變得更加精彩。
青雲朔秦說道：“女兒你帶走了，我信任你，也是別無他法。”
林立終於得到開口的機會，神情肅穆毅然，道：“多的我不敢說，反正有我一口氣，見心便一定活著，哪怕龍虎山崖墓裏的老大爺們有詐，一道聖法轟來我或許擋不住，但它絕對是把我轟成齏粉，才能落到見心身上。”
青雲朔秦目光依然徘徊在風吹竹葉的景致裏，似乎不為所動，說道：“我把她抱回玉璣山的時候，她不像現在這麽水靈，你恐怕想不出來，長到半條手臂那麽長的嬰孩，也能瘦成皮包骨頭隻剩一斤重，她命硬，愣是撐到被我們夫妻發現，拿心頭血潤養了兩天才把命吊回來，養成現在這麽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真的不容易。”
林立心頭大為震撼，若是成年人在棲霞山巔艱難存活，僥幸遇上救助，那還好理解，可一個嬰兒在幾乎沒有氧氣的地方，承受饑渴撐到皮包骨頭而不死，那根本不是人類的生命力可以做到的。
除非，是傳說中天庭仙士與凡人私通，生下的半仙之體！
難道青雲見心的來曆，真與棲霞山的寶藏有關？
林立忍不住想咬定那種猜測，否則青雲見心為什麽老是給人飄然出塵的仙女之感？
“和你說這些，不是想告訴你見心的根骨如何妖孽，我觀你這一路走來，總有自己的捷徑快速提升實力，舍得不見外的話，不妨讓見心與你走同一條路，她不會讓你失望。兩個人都有足夠的手段，自保的勝算也會大些。”青雲朔秦說道，“雖然她非我親生，但當初逃離棲霞山時，也被那群人將內人永遠留在了山中，用命換來的女兒，你表的決心再堅定，我也不願意白發人送黑發人，都能好好活著才最好。”
……
……
東西再多也總有個收拾利索的時候，青雲見心倒沒從房間裏帶走太多物件，就是些發釵羅裙和佩帶，且每種都留了部分擱在本來的位置。做父親的怕女兒去了別處不習慣，做女兒的怕自己在家裏生活的氣息丟得多了，父親觸景思人一看見心裏就空落落。
彼此都在不露痕跡地牽掛。
青雲朔秦與續弦的妻室送一行人到山穀外，臨別的言語不多，草草幾句，午雲牛便駕馭雲莽鞭騰上天際，來時三人去時死人往北方飛行。青雲見心白皙臉頰失了淺笑，直到看不見玉璣山，都還在凝望著南方不肯轉身，而站在玉璣山上那對夫婦，也是對著早已無了人影，幾片倦雲緩慢遊動的天空望了很久，天色暗了，百餘歲的中年男子才與婦人依偎著返回山穀。
青雲家族舉族上下都知道，四長老遠遊七年歸來後，便換了枕邊人，兩人身畔還跟著個七歲的靈氣女娃娃，便認為這樣貌英俊的年輕長老始亂終棄，扔了原配另覓佳偶並生了孩子。這些年來那婦人也真真是對青雲見心視如己出，青雲朔秦也從不解釋，坊間流言便隨著年月徹底坐實。
不過修真世家中的夫妻關係，本就不像凡間一生一世一雙人，也不如山門道侶那般非誰不可，休妻另娶是再常見不過的蒜皮小事，便也並無許多人刨根問底，青雲見心也素來以為，自己的娘親當年橫刀奪愛，但這些年來所言所行，卻也稱得上賢良淑德待人淳善，所以內心並無許多羞恥愧疚感擾神。
興許偌大個華夏，便隻有林立與青雲朔秦知道，青雲見心的爹不是爹，娘不是娘。那婦人不過是被青雲朔秦輕易撩撥動心的凡間女子，記憶中微末細節與真相稍有出入，認知裏這小丫頭便真是自己未婚先孕懷胎十月所生，所幸，蒙在鼓裏的日子，女兒貼心懂事膝下承歡，也還幸福美滿。
唯一可惜，凡人比修士的壽數短暫太多，韶光易逝，盡管青雲朔秦已經動用修士手段為其駐顏增壽，婦人卻還是難擋歲月的摧殘，芭蕉綠櫻桃紅來來返返一甲子，丈夫正當生龍活虎精銳之年，女兒亦是正好娉婷的青春年歲，隻由她孤身老去，成了離開拐杖都不能走路的老嫗。
須彌山強娶青雲見心之際，四長老府中上下都被軟禁起來，獨獨沒敢碰這老太太，擔心稍不注意傷筋動骨一命嗚呼，父女倆便徹底不認同族情分魚死網破。
對於這凡間女人而言，昨夜的安全，何嚐不是悲哀？
林立托辭養丹廬恩師器重，給了幾枚能為凡人添壽足足百年的丹藥，讓老鄧頭背了黑鍋，送出三粒放在普通修士眼裏能逆天的逆生丹，才將老嫗變回風韻猶存的婦女模樣。
得知自己還能再活一百多年，婦人對這女婿自然第一眼就順眼，感受重新健朗的骨頭和緊致的肌膚之餘，又嚐到浪漫滋味，靠在青雲朔秦肩頭，說道：“老爺，這姑爺比須彌山那個不會送禮隻會施壓的好，見心找了個好歸宿啊~可我還是舍不得，養了六十年的大姑娘，說沒就沒了。”
這話聽著挺奇怪，六十歲的女人都該做奶奶了，哪還是什麽大閨女，不過在修仙世家待了大大半輩子，雖然沒有靈根踏不進道途，思想眼光什麽的，卻早已潛移默化的得到了改變，六十歲的大姑娘，這話放在修真界一點不稀奇。
反而本就出自修仙世家的青雲朔秦笑出聲來，覺著這話挺有意思，愁緒終究釋然了幾分，到底，女兒找到歸宿是件可喜的事。
“隻是老爺，你真要做那費力不討好的家主？”婦人問道，眉間湧上了幾抹愁。
凡人不見得就比修仙之人蠢笨，無法悟道，人情世故便更為深諳。龍虎山的威嚴畢竟天高皇帝遠，那些心思活泛的長老能否心悅誠服，尚且是後話，重點，以往丈夫做著四長老，嫡係宗親的血統在那裏，位高權重還閑散，一旦把家主的責任攬到肩上，以自家丈夫的秉性，定然不能如青雲揚威那般攜帶，隻掌權不管事，那得忙成什麽樣子？
青雲朔秦長歎，道：“也不能全仰仗女兒嫁的金龜婿，作娘家的，總也該拿點底氣出來，就著女婿給的這份大聘禮，老夫姑且試試，能不能趕在用得上的時候，攢下一份中用的家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