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毀約
三人離山。
教習院與林立有舊的首座午雲牛駕馭飛行法器，林立與周寒衣並肩立於風中。
“掌教師兄…把天師令也給小師叔了？”
午雲牛終究是個憋不住話的人，山門外匯合時，便從林立身上感受到那股獨特的靈韻，忍了九十多裏，還是問了。
“是的，不過八成用不上。”
林立並不避諱，天師將此物給他，便是用得上的時候拿出來代表天師府的，又不是見不得人。
午首座嘖嘖稱奇，道：“師兄這人，年輕那會兒做事最沒輕重，上了年紀了越來越有分寸，這回難得又霸氣了啊，你給他灌了啥迷魂湯？”
情不自禁之下，本就不對他胃口的繁瑣稱呼便忘掉了。
林立當然不在意，笑道：“我倒沒格外說什麽，天師主動要幫我撐場麵，興許本性如此，壓抑久了點火便著吧？”
“想想也隻能是如此了。”午雲牛深以為然，他們那輩師兄弟最清楚，如今穩如泰山合尺得當的掌教師兄，在繼承天師之位以前，是盞多麽不省油的燈。
飛行法器乃是教習院重寶雲莽鞭，寶塔形製九層九節，材質非常特殊，大致是糅合了多樣精金，泛著古銅色，看來極為古樸沉重，此時化大化粗，便愈發流露一種能壓垮大山的萬鈞之勢。
馭使如此大個兒的法寶，想必相當耗損真元，可午雲牛的模樣，卻是得心應手隨隨便便。
“午首座的境界，早該破關渡劫才是。”林立道出了自己很久以前就想求證的疑惑，午雲牛的真元渾厚程度，已經超越常見的化神巔峰太多，而龍虎山的傳承當中，並沒有以真元數量見長的功法。
給林立的感覺，午雲牛更像壓抑境界多年，刻意隱忍不破。
“嘿嘿。”
人如其名身壯如牛的教習院首座笑得有些憨厚，旋即說道：“破關太麻煩，我這人吧，耐得住修煉的無趣和清苦，就是不稀得勞神。”
林立麵露了然。
修士要渡劫，除了真元底蘊要足夠，還要先破人體一百零八處氣竅，費時費力不說，也確實是能把人搞得焦頭爛額的瑣碎活兒，尋常修士臨近大關口，為了更強的力量與更綿長的壽元，自然舍得費神去一處一處拿真元頂開氣竅，但若真是直爽到了極致之人，很難受得了其中繁瑣。
顯然，教習院首座便是那種萬裏挑一的極品粗人。
倒是與逍遙仙宗林立的三師兄有些像，不過不是秉性。三師兄的興趣與天賦，本身就不在修煉破境上頭，偏愛禦器，修行的也不是逍遙仙宗正統的黃帝外經，而是師尊尋訪古跡得來的一部《太上飛刀經》，隨身二十四柄幻羽飛刀出神入化，達到曠世的刀氣煉魂境界，雖然修煉止步於化神巔峰，幾百年沉澱積累，卻早已是無名有實的渡劫強者，也是林立所知所見中，唯一能夠化神殺渡劫的極品天才。
否則逍遙仙尊門下十大真傳，連林立這個老幺都渡劫了，人家憑什麽排行老三呢？
雲莽巨鞭破雲前行，半日不到，便飛進了柳州地界，這速度，比別的化神巔峰修士禦器不知道快了多少倍，也就難怪，明知林立心急如焚，掌教天師還能氣定神閑跟他聊那麽久，自然是對師弟禦器飛行的本事有滿滿的信心。
玉璣山位於桂城靠近苗疆的八百裏險峻郊野裏，名聲極弱，加上官府給取的好幾個官方別稱，從地圖上都找不出來，青雲世家隱蔽於此，外界自然鮮少有人能尋覓得到。
某些意義上，不常出世又地處偏僻的青雲世家，神秘感不比無人林和潛影宗弱，隻是實力底蘊上嘛……不提也罷。
“這什麽破地方？”
飛行至掌教天師給的方位上空，教習院首座皺起了眉，心直口快抱怨道：“虧得還有個雅致山名，純是座野猴子打架的深山老林！”
嫌棄之情溢於言表，主要是他找不著地方降落。
沿途而來話並不多的周寒衣以神識刺探過，開口道：“下方無人，僅有薄弱的結界。”
“好！”
午首座聞言，手中捏一道法術，朝著下方礙事的茂密林子一指，呼嘯罡風凝結成箭矢，轟然席卷過去。
動靜搞得非常之大，那些約莫有幾百年樹齡的高大樹木，連帶那道不堪一擊的結界罩，轉眼間便被摧殘得稀巴爛。
林立嘴角微微抽搐，大聖法開路，這手法屬實簡單粗暴。
怪不得這師叔侄倆人能玩到一塊兒去，方才簡單的對話透著極深的默契，一個說底下沒人，另一個立馬就懂意思——可以搞！
於是心動不如行動，當即便搞了，這份在人家地盤上也毫不客氣的耿直尿性，林立有些無語，好歹明麵上是來做客的，卻愣他嗎整出了尋仇的架勢。
他甚至覺得，周寒衣拜到教習院門下才叫合輒押韻，天造地設的一雙啊！掌教天師真是活生生拆散了這對鴛鴦……
雲莽鞭得到範圍足夠的降落位置，輕鬆寫意載著三人來到地麵。
午雲牛抬手指著某處問道：“那是南邊不？”
林立收斂情緒，與周寒衣一齊點點頭，敢情威名遠揚的天師府教習院大人物，還是個方向癡。
三個人便徑直朝著正南方步行走去，午雲牛作為年紀上的長輩，行在最前方，滿身金光咒燃燒火焰開路，攔在麵前的刺枝樹丫一觸即焚落地成灰，林立則在後頭，跟著見怪不怪的周寒衣甩出水法滅火。
前行五十多米，柳暗花明見到一條正兒八經的曲折小路，沿著山道繼續走了十來分鍾，底下是一處寬闊無比的山穀。
撇去障眼法，穀中便是亭台樓閣房屋無數。
青雲世家到了，隻是眼前的景觀，卻未能讓提早趕上的林立鬆一口氣。
周寒衣先嚴肅了神情，沉聲道：“百來年沒施威，這些人，未免放肆過頭了。”
眼中棲居於山穀宛如桃源的上千棟建築，竟然張燈結彩，家家戶戶掛著紅布楹束，正中央那座寶塔尖蓋頂的閣樓，更是掛著個十丈長寬的大紅雙喜字。
“已經成了？”
林立眸子底下有火燒，幾分暴怒，幾分不甘。
青雲見心臨走前，與她約定的日子是五年後的立冬，正是今日，若他未至，婚期也該在兩天後才開始。
他緊趕慢趕不曾貽誤片刻，現在才立冬日的正午時分，怎就滿城喜氣了？
“先去看看。”
午雲牛表情也很不好看。
三人縱身躍入山穀，十丈深淺於化神修士而言無異於平地，輕巧落腳後，便向山城中心那座大閣樓施展身法疾行而去。
……
……
青雲見心自幼便是清幽淡泊的性子，情緒鮮少有波瀾，這兩日，卻嚐到了委屈和憤懣的滋味。
約好了林立刑滿出關再做定奪，今日正是立冬，族中長老們也都同意，畢竟在龍虎山小師叔與須彌山劍聖親孫之間抉擇，無論最終花落誰家，對於家族都是穩賺的聯姻之舉。況且，龍虎山與須彌山同時競爭青雲世家的姑娘，此時若在修真界傳開，整個家族的顏麵也會大放光彩。
事實也的確如此，近五年來，大半個修真界都得知此訊，認定青雲世家將會與天師府或須彌劍宗的某家結成至親，可謂雞犬升天，家族裏的成員出門辦事，因此也高調方便了許多，眼看著脫離末流修真勢力的希望近在咫尺。
然而昨夜，族長連同除父親之外的十四位長老，竟然聯口毀約了，子時便開始發動舉族操辦，一夜過後，整座城紅意衝天喜氣沸騰。
與大多數族人一樣，青雲見心不明就裏，發生了什麽變故，讓家族內的掌權者們背信棄義，不惜開罪古來帶故的天師府，也要去討好須彌山？
她知道一旦翻臉，所有反抗皆是徒勞，不禁有些沮喪。
鋪滿紅毯花瓣的房間裏，鳳冠霞帔置於梳妝案邊，鏡中是青雲見心一夜憔悴讓人哀憐的模樣，此時，掛著雙紅繡球的兩扇門從外被人推開，進來一名儀容威嚴的中年男人。
“見心，太陽都照到天頂了，那林家小子若有心，早就來帶你走了，你又何必苦等不休？”那人說道，頗有苦口婆心一片善意的意思。
青雲見心沉默著，心想如果那光頭還在該多好，他那麽會罵人說髒話。
年歲過二百，身坐青雲世家家主之位，也是少女親生大伯的男人又說道：“你應該很好奇，為什麽家族主事這層突然改了主意，那大伯便告訴你，是你和那姓林的小子沒有伉儷緣分。他與你約在今日，須彌山那位閉死關七十多年的老劍聖，恰恰就昨晚出關了，渡劫後期！一道神識從海上傳了九千裏，說今日要親自為孫兒迎親證婚！”
青雲見心神色微微變化，渡劫後期，好沉重的四個字，但她仍然不肯開口。
青雲家主又說道：“大伯明白你在想什麽，誰家沒有幾個修為通天的老怪物？龍虎山崖墓裏當然不缺渡劫後期，可那位老劍聖，當初方才渡劫便一劍斬過三位渡劫中期，實力何其駭人？哪怕龍虎山的老祖宗有能力鎮壓，你以為他們會為了個林立，去跟老劍聖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嗎？癡心妄想，人性從來涼薄，那些老人家的眼睛，都是天底下最接近大乘期的存在，眼睛全盯著那虛無縹緲的最高境界，絕不會嫌自己壽元多去與人拚招的！”
“況且那位老劍聖出關的消息，除了須彌山與我們家族的寥寥數十人，根本就還是個秘密，林立縱使來了，憑什麽將你從殺伐入道的劍聖手中帶走？你若真心向著他，就該想辦法讓他千萬別來玉璣山，否則，命能否保住都猶未可知！”
青雲見心眼底閃過猶豫掙紮，終究卻未如那中年男人的願，依舊不肯妥協，執拗道：“若他今日不來，兩日後，見心自然如約嫁入須彌山，但在那之前，哪怕子時還剩一刻未至，不知林立心意，恕見心難以苟且順遂，大伯倘若願意用強，見心亦願一襲紅妝染血，讓須彌山娶回一具屍身去。”
“青雲見心！”
前一刻還苦口婆心慈祥長輩麵貌的男人勃然大怒，喝到：“你就沒想過如果林立來了，又該如何？你自小便聰明，怎的此時就豬油蒙了心，不顧心上人的死活也就罷了，連生你養你這偌大個家族上萬人，你也要任性帶進火坑嗎！”
丟了幾分出塵添了幾分惆悵的女子不答，再度以沉默回應。
中年男人表情逐漸陰沉，徹底的凶相畢露，道：“今天你嫁便嫁了，不嫁，也得嫁！客客氣氣好言相勸你不聽，非要逼我遞杯罰酒給你喝，那你就看看，我有沒有法子讓你生龍活虎嫁到須彌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