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第三者
自古紅顏多禍水。
青雲見心算是見識到人心能奸詐惡毒到哪一步了，她自幼飽讀道藏及詩書，是能從鳳頭釵領會到隱含意義的少數人之一，加上措不及防的擁抱，再看眾人壓抑的火藥味，她大概也猜到丹朱賣的關子是什麽了，隻是沒有丹朱發現得那麽早。
她還記得，沐紫川剛往這邊走的時候，丹朱就提醒林立多喝幾碗靈茶養足狀態和精神。
幾百年閱遍世事的眼光的確犀利，而那種歲月積攢而來的智慧，通常無法以天資聰穎去補足。所以心如明鏡的青雲見心，也沒有出言讓林立警惕什麽，她相信年輕軀殼裏那副長壽靈魂的判斷，局麵，尚在林立力降十會的範疇之內。
曠野間修士戰鬥如火如荼，第二大輪，是屬於先前敗者的四場，也就意味著，這場再失敗的人，將徹底無緣爭奪上等靈石礦的國戰，所以每個人都格外賣力，幹燥枯烈的土地已經滲染了斑斑血跡，各處可見。
結束之後又是靈茶奉上，主要用途是給消耗過度的修士時間恢複，也可以趁著機會吸收靈氣療傷。
不用丹朱再嘮叨，林立自覺牛飲起了靈茶，足足十六碗，肚子能裝多少便裝了多少，煉化吸收掉靈氣，多餘的水分化作青煙蒸騰到體外，繼而他又飲下十六碗，嘴巴被茶水連翻衝洗，已經都淡出個鳥來了。
青年將官遙遙瞧著光頭一輩子沒喝過水的模樣，削薄嘴唇揚起，說道：“妹妹，看來你低估他了，好像也不是傳言中的胸無點墨。”
沐紫川娉婷而立，甜聲道：“他的朋友讀過書罷了，可惜，也就隻能幫他到這裏。”
矍鑠老人輕輕搖了搖頭，其實不忍心見著林立這等道門天才折損，坐到他這個位置，誰能沒顆愛才之心？那畢竟是與周寒衣比肩的年輕人，甭管屬於道門還是朝廷，終歸都是屬於華夏的棟梁。
可他又不能阻止，且不說黃裙子小丫頭是自己看著長大的，打心眼兒裏喜愛得緊，單論出身，沐紫川是上三流頂尖家族的天之驕女，哪怕有朝一日成了昆侖山的聖女，追本溯源她還是與朝廷與社稷緊密相連的，打斷骨頭連著筋那麽緊密。
反觀林立，父輩是投機倒把的商人，爺爺是投機倒把的商人，祖祖輩輩往上數五代人，全是鑽營滑頭的生意人。
“留他性命可否？”
老人試著替林立討個饒，這便是他能做的最大限度庇護了，給龍虎山留份情麵，也對自己的良心存個念想。
沐紫川乖巧應道：“張爺爺，您別為難紫兒了，稍後血戰的是那些家族的供奉呢。”
老人輕歎一聲便不再言語，這妮子說的倒也是實話，法術靈器相鬥，本就沒個收斂，又哪是沐紫川能控製得了分寸的。她隻是拿這些人當刀，刀卻並不握在她手裏，就算她肯開口為唐城的小光頭求情，那些紅了眼的各家少主，怕隻會命令自家的供奉下手更凶悍。
倘若沐紫川擺出怨念，請諸家修士殺林立雪恨又當如何？
答案很顯然，急於表現的這許多豪門大少，依舊會指使自家供奉竭力完成夢中情人的心意，林立還是會死得更慘。
定局已成，站在老人的位置，無法為林立或龍虎山做任何事，也不能再念想，既然做了選擇就注定不能左顧右盼，到時不但與天師府生出嫌隙，還讓沐家優秀至極的掌上明珠不喜。
舍棄與決斷，這是每個成大事者都必須具備的本事，老人多年前便有了，如今已熟稔精湛到達相當高的境界。
……
第三大輪篩選開始，此時剩下的，都是各有一次勝場在身之人，未必全是佼佼者，但必定沒有最弱的那一撮人。
林立還是琢磨不出沐紫川的企圖，僅僅是表露好感，讓場間傾慕者眼紅敵視自己，那似乎並沒有什麽實際意義。但為防萬一也為了能踏實些，他第一場便上了，挑中了一名化神巔峰的老年修士，正欲邀戰，耳邊卻傳來一道很別扭的聲音。
“跟我打吧。”
說話的是一名年約五旬的中老年人，嘴裏的漢語咬字粗陋，顯然並不精通。
“行。”
林立答應下來，對方服飾極具特色，長條高聳的帽子，不似漢服的吊繩長袍，像極了當年那款手遊裏的安倍晴明。
那麽便是扶桑陰陽師了。
相較於華夏修士和南洋降頭師，林立對陰陽師這類人感到新奇，畢竟從來沒見過真人版的，與之一戰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同時也想見識一下，所謂的陰陽師，跟域外的煉妖師有何差異之處。
“請出你的妖仆吧。”
林立還是不變的戰鬥風格，雙臂蔓布明黃色火焰，以火聚刃。
“不是妖仆，是式神。”
扶桑陰陽師勉強發音準確，糾正他的叫法，在陰陽師的眼裏，式神是值得尊敬的，妖和仆的字眼都是侮辱。
“好好好，式神就式神嘛！”
林立不是很懂對方糾結這個幹什麽，又覺得這執著的老頭挺可愛，便難得遷就了別人一回。
老者這才慢條斯理取出腰帶上一個形似撥浪鼓的玩意兒，然後搖晃起來，空響脆生，倒是好聽悅耳。林立心說以命搏命的戰鬥，這麽慢悠悠召喚妖怪，早就讓人砍死千百回了，不過興許是當成比賽的原因，對方大概有所保留，沒用那種粗鄙野蠻的方法也沒準。
畢竟扶桑人，出了名的注重儀式感。
“這小夥子脾氣不錯，似乎不像散修們傳得那麽蠻橫，如果妹妹不是想殺他，我倒想跟他交個朋友。”青年將官說道，眼中的確透露著對林立的欣賞。
修士大都心高氣傲，散修尤其如此，身懷常人無法企及的玄妙本領，難免眼高於頂，即使山門中那些有涵養的年輕弟子，表麵彬彬有禮風氣淡然，但骨子裏還是桀驁冰冷的，很少會對不如自己的人正眼相看。如林立這種，憑秉性觀人而非實力地位高低的，不僅修真界少見，就是青年將官所屬的這個天生萬民之上的圈子裏，也是稀罕。
“哥哥不會救他的吧？”
沐紫川眼睛眯成兩道晶瑩的月牙彎兒，別人不明白，熟悉她的人卻都知道，這是她在撒嬌，亦是示弱。
進了昆侖山玉虛宮，這世上足以令沐紫川心存敬畏的人越發少了，三十二歲便榮膺少將軍銜的堂兄赫然在列，並且是沐紫川從小怕到大的。
尋常時倆人相處都與普通的兄妹之間一般親昵，風平浪靜相敬如賓，但也不是完全沒有摩擦的，無一例外，每次摩擦的結果都是沐紫川略輸半籌。
如若這位唯一能與自己競爭下任家主的堂兄，真的為了林立不肯妥協，那她或許毫無辦法。所以沐紫川隻能乖巧地對他笑，祈盼堂兄放棄一個不確定的未來朋友，多顧念血脈相親的幾分情意。
她是一定要讓林立死的，不是今天也會是此後的某一天，但林立跟堂兄交上朋友，往後日漸深交，此事恐怕就要無限期地拖延，或者幹脆打水漂。
年青將官昂著頭顱，神情倨傲凝視遠方，道：“我不想他死在這種地方。”
“好的哥哥！”
沐紫川笑顏依舊，睜開眸子全無陰霾。
……
扶桑陰陽師搖撥浪鼓要了兩分多鍾，好賴是把式神召喚出來了，其一是頭體型如同白馬的妖怪，隻是比馬匹高大得多，站在那便遮住了大片陽光，前方的林立置身於陰影當中；其二是隻山猴，抱了根竹棍，跟非洲黑猩猩差不多大小。
還有一個，對比前兩頭妖怪顯得很袖珍，也更好看，是個看起來六七歲的女娃娃，頭頂紮兩個小揪揪，抱著片荷葉當傘。
“這麽可愛的小魍魎，我還是頭一次見呢。”
林立看著那瓷娃娃似的小閨女，頗有興趣，怎麽瞧怎麽漂亮。並非妖物化形，她的本體便是如此，大概與轉世失敗的怨靈差不多，不過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氣，妖氣十分純正。
“是式神。”
較真的陰陽師再次糾正對手的不當言論。
“好嘛，那你先動手還是我先動手嘛？”
為了照顧對方的漢語水準，林立有意放慢了語速讓對方能聽懂，也自行決定了待會兒不下重手，雖然那小女娃是三隻妖怪裏最強的，但他還是不忍心把那麽好看的孩子蹂躪受傷。且拋開種族問題不談，眼前的中年大伯確實是個讓人討厭不起來的老頑固。
“且慢！”
兩個人的對決裏突兀闖進第三個人，那道聲音顯得不太和諧。
扶桑陰陽師硬著喉嚨說道：“我和這位先生已經做好準備要開始了，你去找別人吧，橫插一杠子，不尊重。”
那人貌似確實不太懂尊重別人，根本無視扶桑國的陰陽師，臉向著林立，木然道：“我先跟他打，打完了再跟你打，敢否？”
林立搖搖頭：“我對你沒有興趣。”
他同意跟陰陽師鬥就是圖新鮮，想跟修士打架，從來都不缺機會。這瞎子雖然還不錯，他之前有注意到，戰鬥風格趨向於極致的幹淨，但還沒驚豔到讓他拋開陰陽師換對手的程度。
盲眼青年癱著臉道：“不敢？”
林立臉皮何其之厚？刀槍不入，賴皮回答道：“少激我，你當我不敢那我就不敢，趕緊滾邊上去，老子沒空搭理你。”
“孬種。”
“你有病？那邊一堆人沒對手，非得跟我打？”
“你膽敢再說一遍。”
“你就是有病，眼睛都瞎了還不承認？”
“你嫌死的慢？”
“看來真是有病，不光是個死瞎子，還是個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