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多謝賞臉
“唉！”
幹瘦老人無端端歎了口氣。
“唉！”
駝背老人緊隨其後，也流露出尤為可惜的情緒。
外界對無人林缺乏信息，無人林內卻不是對外隔絕，世上流行的趣聞軼事，同樣也會被帶入無人林，所以兩個老者對林立並非全無了解。
幹瘦老頭抬起老臉，說道：“聽說龍虎山新來的小師叔天賦過人，之餘不乏機智，你這事兒辦得，可半點不機智啊！”
駝背老頭附和：“就是個倔，多少聰明一世的人，倔起來就不聰明了，最後含恨而終。”
“我不會含恨而終，至少今天不會。”
林立兩隻袖子已經挽好，露出白淨的臂腕，賊白，白到仿佛從來沒曬過太陽似的，條條淺顯的青筋延伸到指端，非常的好看。
無人林的兩位老人手中各自攥著幾枚棋子，同時摔出。
黑白兩色各占半邊，天女散花般彌漫了視界，看上去似乎不帶著超然的殺傷力，事實上也確實沒有多少威力，真元稀薄，障眼法罷了。
林立身形微動，原地留下一道幻影分身，本尊則是來到兩名老者身後，明黃火焰在雙掌燃燒成刀，交互著斜斬過去。
最慣用的招數往往也是失手最多的招數。
林立砍了個寂寞，兩人幽然間不知去了何處，氣息蹤影俱是全無。
“好巧妙的隱匿手段。”
饒是他向來自覺感知能力過人，神識強度甚至堪比渡劫高手，但沉神掃過，連絲毫動靜都沒反饋回來，簡直是人間蒸發。
隱匿得此等徹底，比前天那個潛影宗老頭還稍強一分。
不見得無人林的潛藏法術能精妙過潛影宗，隻是倆人的造詣火候高得離譜，且配合的默契都超過了許多一母同胞的孿生兄弟，非但不會讓另一股氣息暴露自己，反而相輔相成，早就了這副人間蒸發的假象。
但藏起來並不等同於徹底消失——
林立眼神逐漸幽深，最後變得猶如一汪幹涸掉的死井，瞳仁隻剩黑色，寸光也無。在他手上兩柄火刃也是收斂掉，取而代之的是兩顆濃黑到極致的黑球。
“兩位應該聽說過追魂符吧？”
他對著空氣說道，雙手在幽黑光澤的包裹下，迅速接觸，而後開始了令人眼花繚亂的結印動作。
龍虎山道統近幾百年以丹鼎派為輔、符法派為主，上上下下高低品階的符篆共有上千種，追魂符是其中中等品級名氣極大的一種。
此符對付妖物邪祟尤其是靈體之物最有奇效，直接鎖定神魂氣息，一定範圍內，有生命的東西幾乎絕無躲避的可能，並且還會被靈符之力打入識海，承受撕扯魂魄的痛楚。
嗡！
嗡！
林立手中法訣尚未結成，兩個老頭便從藏身的地方主動出來了，一左一右，攜著相同的法術朝他襲殺。
“上鉤！”
林立直接中斷手印，嘴角掀起笑意，然後靜靜不動了。
“不好，中計了！”
“退！”
兩名老者默契真的極高，同一時間發現有詐，同一時間散掉手中茵茵真元，暴退向後。
也就是這個瞬間，站在原地的林立，身影詭異潰散，化作一團耀眼白光爆炸，光芒充斥著客廳的所有角落，兩三秒後才緩緩散去。
連串刺耳的尖叫痛呼。
側麵臥房裏曹純和十幾個女人都是觀戰者，沒有得到提醒，便直直盯著亮光沒來得及躲閃，凡胎肉眼，多半是被刺瞎了。
有真元屏住了聲音外傳，酒店的人並不會聽到此處的撕心裂肺。
林立站在客廳那扇大門門口，注視屋內，兩名老者分站東南兩角，姿態都有些狼狽，駝背老者被爆炸撕爛了一隻袖子，幹瘦老者被燒焦了額頭上一撮頭發，皆不算負傷。
“可惜。”
林立搖頭輕聲喟歎，但明顯沒有真的感到遺憾。
但凡法訣，念咒掐訣的過程都不可隨意打斷，威力越大品級越強的法訣越是如此，他剛才停下掐訣的時候，卻是不曾受到絲毫影響，更像是早就準備好了停手，很難不被人瞧出貓膩，除非對手是蠢驢投胎。
而所謂的追魂符，本就是故意賣出破綻誘敵，外人都當他是離陽長老關門的親傳弟子，卻不知道，他壓根兒不會龍虎山的任何一樣法術和符籙。那兩團黑光，是凝造水相真元模仿追魂符施展時的樣子，對方兩人果然擔憂被追魂符鎖定傷到識海，並且瞅準了結印施法訣不敢輕易中斷的時機。
“林公子是個大明白人，打架比同齡人心機多多了。”幹瘦老者由衷的稱讚。
比起大宗門那些溫室裏培養出的年輕弟子，林立稱得上是狡詐，不僅境界深厚，還能在死生相搏間保持頭腦清醒使用計策，此等應戰的意識與從容，即使是天才，沒有上千場戰鬥也培養不出來。
“可這件事辦得實在不明白，小友為何就不肯說個是字兒？”駝背老者不掩飾厭戰的心情，“把精力耗在這個時候，就算你我兩方都僥幸不死，重傷在身卻免不了，明日穩拿到手的國戰名額可就懸乎了，何苦來哉？”
無人林的兩位老修士眼裏，林立對此事的態度自然極不明智，說愚蠢也不過分，明明可以動動嘴皮子就解決，哪怕哄騙曹純也無妨，非要動兵戈，真是有病。
林立漠然道：“沒有何苦不何苦，我做事有我的道理，就和你們不惜跟龍虎山交惡，都要幫這個廢物凡人一樣，我不懂你們，你們也別想著懂我，各順其心便是。”
語畢，明黃色的火焰再次蔓延，這回是整條的手臂都在燃燒，火刃長且窄，最是適合在寬敞的地方以一敵二。
兩名老者對視一眼便不再作聲，有淺綠色熒光浮現，也是縈繞於手臂，最後凝成兩副臂鎧，駝背老者的在左邊，幹瘦老者的在右邊。
話不投機，半句也多。
他們已經勸了林立兩次半，不打算勸第三次，於是出手便是殺招，再不像方才那般迂回或虛浮。
依舊左右合擊，臂鎧上的真元堪稱海量，磅礴駭人。
林立麵對這招竟然詭異地生出一種自己很渺小的感覺，微微皺眉，渾身霎時間金光泛濫，踩著星移訣，強行脫離真元鎖定，閃爍到後方十米的位置，身形輕飄又化出三道分身往回衝。
駝背和幹瘦老者新生警惕，不知道林立著推出去又撞回來算什麽路數，但他們對自己臂鎧加持的法術抱有相當的信心，並沒有臨陣變招的打算，且拳拳相碰隻在須臾之間，變招隻會讓自己落入倉促被動的局麵。
——他們已經不可能再仗著四手敵雙拳的優勢而輕視龍虎山的光頭小師叔。
兩隻拳頭不顧其他，盡力朝著氣息最像本尊的林立轟殺過去，林立也頗有悍不畏死的衝勁，不躲不閃，迎拳而上。
轟！
轟轟轟！
四道炸響，意味著四道假身。
“糟！”
“怎會如此！？”
無人林的駝背老人與幹瘦老人低呼，這次的分身比剛才那道的爆炸威力，強了何止一倍，況且是四個，雖然他們在進攻時防禦法術絲毫未有鬆懈，卻是在連環爆炸中，硬生生地被破開真元傷及到肉身。
整個房間在分身轟炸下成了殘垣斷壁，灰塵紛紛揚揚中，那道與外界隔絕的真元壁也是破碎飄散，六樓侯爵府套房的其他客人終於受到驚擾，三三兩兩出門觀望。
同樣被浩蕩動靜驚動的，還有更上層樓的王府套房的住客，以及樓下瞬間喧嘩的人們。
“我記得那兒住的是曹純？”
“這廝難不成在房間裏倒騰炸彈？”
“有意思，正愁待著無聊，曹不舉就給弄出熱鬧看了。”
“那人是誰？”
灰塵終究要飄散落地，一道白襯衫配西褲的頎長身影，出現在煙幕之下，進入眾人視線。他微微咧著嘴，左手扶著右臂，治愈性的真元順著手指，淌入小臂的皮肉骨骼。
兩個老頭輕敵了，他又何嚐不是？
原以為吸收掉張雲馬的渡劫期本命靈符，如今的他收拾兩個化神中後期，加上精深的戰鬥經驗，不過彈指一揮的事兒，結果拿出四成實力光榮負傷。
“無人林。”
林立虛著眼睛低喃。
那個化神後期的幹瘦老頭的實力，竟然比天師府四院首座中的單獨任何一位，都要略高一線，他剛才用了金龜訣護體，卻還是被彌漫的真元攪碎了半截手，現在就跟拿燒紅的篩子燙過似的，氣機直透骨髓。
聯想到青丘那位鎮住各大山門長老的斷舍離，林立對不知是個組織還是個地名的無人林，自然而然升起了無比的鄭重。
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他沒對兩個老頭下殺手。
幹瘦老頭掀開水泥碎石，把老夥計從廢墟底下撈出來，再看向已經傷愈的光頭少年，主動識趣卸掉了所有氣勢。
他心裏有底，繼續打下去也是個敗，乃至死無全屍，對方既然手下留情，自己還用活膩歪的架勢招呼？用老六的話說，何苦來哉？
“我們管不著了，曹純想殺便殺吧，小友隨意。”
幹瘦老者說道，要保的人保不住，心頭多少會有些挫敗感，但無人林跟江南曹家本就是一場俯瞰的交易，搭上性命不劃算，丟了國戰名額跟鴨綠江畔的靈礦分配，更虧。
“我不是來殺人的。”
林立捋下袖子係好紐扣，斯斯文文的，身上一塵不染，完全不像個剛打過一場大架的人。他對著某塊垮塌的牆壁問道：“我給的臉，現在你還要嗎？”
“要，謝謝林公子賞臉~”
斷壁下曹純沒死，氣若遊絲地回應。